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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廚的手藝自然是好的,自打應周進宮後,早午晚膳自不必說,連宵夜都豐盛精美。

午間,宮人們布好菜肴,許璃親自盛了一碗魚羹,拿調羹拌涼,這才推到應周面前,笑道:“來來,先喝口湯潤潤。”

他最近日日到奉仙宮裏纏着應周下棋,偏應周臉皮薄,不知如何開口趕他,想想自己如今也是寄在他家籬下,只能随他高興。卻不想許璃得寸進尺,應周不趕,他便午膳晚膳甚至宵夜,一應賴在了奉仙宮中。

應周胃口缺缺,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碗。

“這道碧玉三絲是禦廚拿手好菜,”許璃又給他夾了一筷子,“青筍、淮山水中焯過,下雞絲清炒,爽口得很,最是開胃,國師嘗嘗!”

為了讨他歡心,許璃實在沒少下功夫,一是棋藝,二是膳食。這些日子他早就把應周的口味摸了個清楚,又從禦廚那惡補了不少知識,如今棋藝漸進,說起菜品來也是頭頭是道。

他用的是他自己的筷子,應周“唔”了一聲,更不想吃了。

在昱王府中時分明覺得什麽都好,一到皇宮,哪怕禦廚每日變着花樣讨他歡心,送往奉仙宮中的飯菜,講究程度絲毫不低于皇帝禦膳,甚至可以說花了更多的心思,他也提不起多大興趣來。

——想念昱王府。

在宮中每多住一日,他就多一分想要回去的心情。可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幾日為他守夜的宮人從原先的兩人添作了四人,奉仙宮中來回巡邏的人似乎也有所增加。無論他走到哪裏,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絕不會讓他獨處。

住的越久,他就愈發覺得,這看似美好富麗的重巒宮殿像是一道沉重的鎖,牢牢鎖住了他似箭歸心,他雖可以掙脫,卻不敢輕舉妄動,怕一動就累及許博淵與許婧鸾,只能老實待着,除了皇帝和許璃,見不到半個外人。

潦草吃了點東西,許璃又開始說他的光輝事跡。

“去年春日孤奉旨往江南道督查,那真是姹紫嫣紅,草長莺飛,與這凄苦北地全然不同……”

應周支着頭,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許璃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然而大部分應周都聽不懂,也沒多大興趣聽。

“孤途經吳州一帶時,收到鄉民萬人血書,檢舉當地知州柯削百姓,還涉嫌走私黑鹽。孤立刻駐停隊伍,四方調查,果然查得那蔡達私販黑鹽的證據,将一幹人等一網打盡,悉數押進京來,交予父皇處置……”

許璃一雙眼睛直白落在應周身上眨也不眨,像是在等他回應,應周不得不配合着笑了笑。

其實他根本沒聽明白許璃在說什麽,但這一笑卻比任何回答都要管用,許璃眼睛一亮,又湊近了兩分,幾乎要坐到應周的凳子上來,“國師,待明年開了春,孤帶你去南方游山玩水如何?”

“唔……”南方是想去的,但不想和許璃去,應周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挪,客氣道:“明年再說罷。”

在人間待得久了,他在不知不覺中也學會了這樣模棱兩可的說話方式。

譬如皇帝總喜歡問他:國師,這事這麽做好不好啊?行不行得通啊?應周不是天塵,看不到昆吾書上萬物因果,好不好行不行他是真的不知,一開始他還認真對待皇帝的問題,然而次數多了,他就發現,其實皇帝并非是真的在詢問他的意見,不過是随口一問,也期待他随口一答罷了。

諸如此類,他發現每當凡人們說這種話,大抵都是說過就忘,只有他會放在心上,只有他一個人當了真,其實挺蠢的。

許璃察覺到他的敷衍,抽了抽眼角。

他活了二十幾年,還從未有這麽做小伏低的時候。

上趕着殷勤了半個月,應周對他還是疏離得很,換做從前都是別人上趕着伺候他,何曾他這樣對過別人?但應周不是別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耐心到這個地步。

如何讨好都不得要領,許璃想起昨夜內監給出的主意,試探問道:“今日天氣好,國師想不想随孤出宮走走?”

應周先是一愣,又遲疑片刻,問:“我能出去?”

“當然可以,”許璃見他表情似有心動,立刻道,“同孤一起,國師想去哪裏都可以。”

江南是決計不會同許璃去的,但只是京城裏逛一逛倒未嘗不可,他在宮裏憋了半個月,再不出去走走就要發黴,別無選擇的時候看着許璃竟然都覺得可愛了兩分。

應周當即點了點頭,問:“京裏可有書鋪子?”

從前看的那些書也不知是南靈從什麽地方尋來的,所記所說與這人間相去甚遠,他早就想去找個書鋪子看看了,只是至今一直沒尋到機會

“有有有,”許璃忙不疊道,揮手召來宮人,“去,備車,孤與國師要出宮一趟。”

京中書鋪不少,許璃帶着應周去了一家名叫金石齋的。

一聽說太子殿下帶着國師來了,掌櫃立刻清了場,連小二也趕去了庫房等着。

金石齋上下兩層樓,檀香味道幽遠清香,百年老木雕成的櫃架裏擺滿了藍皮冊子,皆是工整的手抄本。許璃本以為應周會對詩集一類的感興趣,卻不想應周左翻右尋,竟然從一堆正經書中找出了一本《花魁秋月傳》,津津有味看了起來。

掌櫃觑着太子的臉色,上前問道:“國師喜歡看這一類?”

應周聽出掌櫃語氣中的意外,讪讪一笑。

從前南靈就嫌棄他看的書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話本,既不風雅也無內涵,非要塞些詩集策論一類的書給他看。但他自在慣了,南靈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那些書則是原樣來原樣去,久而久之南靈也就放棄,随他去了。

未見到應周人前,掌櫃也同大部分百姓一樣,覺得這皇帝禦旨親封的國師多半是個假貨,但真見到了,不需要應周做什麽,掌櫃立刻就信了八分。就說這模樣,普通人就算能得這張臉,也不可能有這一身氣質。尤其是他這一笑,如山中溪澗,太過清冽,不沾半點凡塵氣息,又似天上明月,明明同處紅塵俗世之中,卻觸不可及,唇角笑意與眼中零星不好意思揉在一起,差點将掌櫃看呆了去。

許璃給了身旁內監一個眼神,內監立刻會意,拍了一把掌櫃的後背,“掌櫃的,把你這裏所有的話本都包起來,太子殿下全要了。”

從書店出來,兩人未上馬車,閑散走在朱雀街上。

應周許久未出門,聽着往來小販叫賣,回憶起一個月前同許婧鸾出門去青石街查案的光景,又想到昱王府就在隔街不遠的地方,他卻不能回去看看,不禁嘆了一口氣。

不遠處的點心鋪子依舊排着長隊,漸入冬日,桂花糕改成了棗泥酥,他站定在許博淵曾經等過他的那棵樹下,突然不想再走。

許璃見他停下,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國師想吃點心?我讓他們去買。”

應周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走罷。”

然而走出去沒兩步,突然一個身影踉踉跄跄迎面撞了過來,應周下意識伸手一扶,被扶住了的少女擡起頭,一臉焦急,竟然是豆簾——

豆簾上氣不接下氣,“應、應公子!真的是你!”

“豆簾?”應周一愣,“你怎麽在這裏?”

豆簾跑得太急,杏仁眼紅彤彤的像是要哭,“應公子,你有、有沒有看到郡主?”

應周又是一愣,還未來得及回答,忽聽得身後許璃揚聲道:“堂哥!”

——許璃的堂哥不就是許博淵嗎?

應周立刻轉頭看去,許博淵身量高,隔着攢動人頭也十分醒目,人群中一眼可見。他英挺的眉頭緊蹙,眼中難掩擔憂,身後還跟着幾個王府裏的下人。

聽到了許璃的喊聲他看了過來,看清許璃與應周身影時先是一怔,後抿緊了唇,快步上前,朝許璃匆匆行了個禮,“殿下,方才阿鸾從府中跑了出去,殿下可有看到她?”

許璃一揚眉頭,“孤沒看到。端康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為何要跑?”

許博淵道:“說來話長,等臣找到阿鸾再向殿下解釋。”紀俞嚴向許婧鸾提親的事情暫時還不能張揚,一來許婧鸾自己不願意,否則也不會同他争吵跑了出去,二來若讓皇帝知道此事,只怕會為難紀家。

應周聽着他二人對話,一邊将豆簾扶直,擔憂問道:“阿鸾往哪裏跑了?你等一等,我讓小白去找。”

小白不喜歡許璃,比不喜歡許博淵更甚。之前許璃幾次欲摸他,小白簡直要炸成刺猬,偏偏許璃這人牛皮糖一般毅力驚人,被威懾了還契而不舍,小白又不能真的傷他,以至于到了後來,但凡許璃在的時候都遠遠躲開,保持應周在視線範圍內,卻絕不靠近許璃的伸手範圍內。今日他們出宮,小白也跟着出來了,此刻大概正躲在哪處屋檐上,不會離得太遠。

只是京城中人這樣多,要找一個人的味道并非易事,小白那頭也不一定幫得上忙。

“這倒是巧了,”許璃意味深長看了一眼許博淵,語氣酸溜溜的,“孤帶國師出宮散心,趕早不如趕巧啊!”

應周想,是很巧。

大半個月未見,他好不容易出一趟宮,竟然就這樣遇到了許博淵——

應周不禁擡頭看過去,意外與對方視線撞了個正着,那雙墨色深瞳中有什麽情緒一閃而過,他沒來得及看清,許博淵已經挪開了視線。

許璃說了兩句風涼話,指揮後頭的人道:“來人,都去,去把郡主找回來,這魚龍混雜的,可別出什麽事才好。”

他手下也帶了不少人來,得了命令立刻散開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傻周的興趣多接地氣啊 (攤手

謝謝餘嚴寶貝的地雷和手榴彈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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