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次讀檔5
靳家書房內, 靳家家主拍着桌子怒不可遏。
“你是靳家的嫡長子!将來整個靳家需要交到你手裏的!可是你看看, 你今天做下的叫什麽事?!”
靳寧海端坐在下方寬大的紅木椅子內, 十指交叉架在膝蓋上,眼皮低垂, 淡淡地道, “父親,這個禍根不除,遲早會給咱靳家臉上抹黑。”
“你懂個屁!”
靳家家主難得爆了個粗口。養尊處優多年, 這樣的七情上臉還是頭一回見。
“那個賤種,”靳寧海微微冷笑。“父親, 你把他看得太重了!”
啪一聲!
靳家家主擡手,重重地拍在寬大的書桌上。他喘着粗氣, 臉脹的通紅。“這件事情到此結束, 不允許你再插手!”
靳寧海沉默片刻,随即放下手,站起來,撣了撣筆挺的黑色西裝外套。然後走到書桌旁,雙手撐在桌面上, 擡起眼皮, 看向這位手握重權的瘦小老頭。
“當初母親曾進了醫院, ”靳寧海語帶嘲諷,注視付自己名義上與血緣上的父親。“一次割.腕,兩次吞藥。”
靳家家主喘着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沒有接話。
“最後一次母親以官位相逼,您終于答應不再頻繁地去羅馬,與那個女人分開。”
靳寧海諷刺地勾起上唇。“您就這麽着迷?迷那個女人,迷到連她生下的那個賤種,您如今都要護着?”
“放肆!”靳家家主終于憋出兩個字,一雙眼睛紅的像是充血。
在人前一向穩重的靳家大公子靳寧海目光深深地看着靳家家主。半晌,似是覺得後者這副怒容十分可笑,他突然張開嘴,呵呵地笑起來。
随後越笑越大聲,笑到脖上青筋一條條梗起。
“哈哈哈哈……!”
靳寧海雙手撐着書桌,與靳家家主面對面近在咫尺,突然間笑到眼淚紛飛。
**
一年後,羅馬街頭有個穿風衣的年輕男子匆匆走過。剃着利落的平頭,偶一擡頭,眉眼銳利到近似無情。
他攏緊風衣領口,低頭徑直走到一間咖啡館門口。
推開門,門內舒适的氣溫撲面而來,伴随着咖啡的苦澀香味。站在櫃臺後與人說話的一個少年擡起頭。少年金色長發細碎而又綿長,膚色蒼白到幾近透明,刀削斧裁般的完美五官,睫毛在鼻梁下投下蝶翼一般的暗影。
少年看清來人,一雙細長眼睛微微眯起,笑道:“顏!”
顏廣德快步走過去,兩個人都笑着迎向對方。
顏廣德腿長,步子大,兩三步就沖過來,然後一把抱住靳言,湊到他臉頰狂熱地吻他。
一個又一個綿長的法式熱吻。
“寶貝兒,我給你帶來了你最愛吃的!”
顏廣德喘着粗氣,帶笑用手摸上靳言右耳。
耳垂處,叮的一聲。
伴随一陣能量錄入,靳言全身陡地打了個冷顫,擡起頭,一雙原本清澈的深藍色眼睛突然間起了水霧波光。看起來既可憐又無助,還帶着三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顏——!”
靳言的聲音也變的綿長而又愉悅,尾調上揚,像是藏着一把小鈎子。
“寶貝兒,我愛你!”
顏廣德垂下眼皮,摟住靳言的手,在靳言背後不自覺緊攥成拳,指甲深深掐入皮肉。
他熱烈地親吻靳言,從額頭到每一寸肌膚。
帶着熱望。
也帶着絕望。
**
一年前,他們從F國離開,到達羅馬。
在從華國來的飛機上,因為靳言身體出了狀況,兩人不得不臨時擱淺在這裏。然後一待就是一年多。
前世靳言并沒有出過這樣的事。前世,直到2001年,靳言依然活得光彩奪目。
所以顏廣德對這次變故措手不及,不知道是否亞馬遜的蝴蝶扇動翅膀,引來了這次狂風暴雨。
前世的後半個世紀,蝌蚪旗下的基因體一號到十三號的試驗都算得上成功。每個基因體在他手上都解密了生命最初的源代碼。
顏廣德有很多個秘密。除了一號以外,二號到十二號他全部銷毀的原因,去掉他對一號所承認的,因為一號有靳言所具備的奇特隐秘缺陷,二到十二號卻完美的可怕,并不符合他心中的預設以外……當然還有別的隐秘。
顏廣德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或機器人吐露過的是,基因體生命十分脆弱,無論是吃錯東西,接觸到不能消化的食物,或是一次劇烈的情緒波動,基因人機能體都會中毒甚或崩潰。常人的喜怒哀樂,于基因體而言是奢侈。
人類用情緒來表達愛憎,而基因人用的是性命。
顏廣德銷毀試驗體二號到十二號之後,将他們的殘片冷凍保存,然後換在基因體一號的食物中。
基因體二到十二號,11個基因體的能量,才不過養活了試驗體一號——十八年。
而眼下,創造靳言的是誰,是否又有新的能量源能夠替靳言維持生命體征?該去哪裏尋找那個神秘的“創造者”?
這些,顏廣德通通不知道答案。
為了保險起見,他帶着靳言,勇猛的,一無所有的,闖入了羅馬的地下市場。黑.市中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買到,包括外人無從得知的通往S戰隊的密鑰。
顏廣德憑借前世所學,借密鑰黑了這顆星球上最高機密的網絡系統,然後進入S戰隊的視線。再然後,成功應聘成為其羅馬實驗室的成員之一。
顏廣德在實驗室裏頭倒騰了大半年,也不過勉強能将靳言維持在亞健康狀态。
如今的靳言,七天才可以進一次食,且都是流質食物。整夜整夜睡不着。不能有任何強烈的情緒波動。
靳言生命體征衰敗的很快,不知道哪一天,他醒過來,身邊那個完美到有如神創的少年就已停止呼吸。
有時候,顏廣德沉默地望着靳言,沉默的,久久不發一言。靳言卻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然後對他眨着眼睛笑。笑容燦爛,明澈,一如少年期的心動。
兩人原本說好在靳言18歲生日後舉行婚禮,如今也因為靳言的身體狀況,一拖再拖。
眼看着再過三天,就是靳言的19周歲生日了。
**
“寶貝兒,生日那天你想要什麽禮物?”
顏廣德親吻靳言,在靳言略帶慵懶的嘆喟聲中,溫言道。
靳言擡頭看了他一眼,深藍色眼眸動了動,笑的略有些狡黠。“如果我要一場婚禮,你給嗎?”
顏廣德沉默。
“呵呵,你總是這樣!”靳言推開他,懶洋洋回到吧臺後,從酒櫃裏拿出一支白蘭地。
手卻被顏廣德按住了。
“寶貝兒,你如今的身體……”
“是,如今我的身體既不能同你做那事兒,又不能喝酒,随時随地都可能會死亡。”
靳言說的滿不在乎,顏廣德眼角肌肉卻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寶貝兒,你不要這樣!”
“不要哪樣?”
靳言雙手按在吧臺上,笑不嗤嗤地望着他。“顏廣德,你弄清楚!是我喜歡你,不是你喜歡我!從頭到尾,這都是一件一廂情願的事。”
“……不是這樣的,寶貝兒,我愛你!”
“那你為什麽取消婚約?說好的十八歲結婚,已經過去三百八十六天了!每一天,我都有數着!”
穿着煙灰色西裝的少年手腳修長,倚靠在吧臺的棕黃色木質臺面上,笑的很憊怠。被他愛着的人,也是個男人,剪着利落到薄情的小平頭。有很平淡的五官,和一個很煊赫的現世身份。
兩個男人。一段悲歡離合的相聚與相遇。
那許多少年癡狂,如果展開,只會顯得瑣碎而令人疲憊。大量的現實裏的細節,不需要再度呈現。因為最終,靳言記住的,只是那人留在意識裏的一颦一笑,一個眼神,甚或一種氣味。
……一個個畫面,如白駒過隙。
若将生命比拟成一張弓,那麽指尖觸摸後,自會感受到那一種血脈贲張與兩股戰戰。
“顏,你別那副表情,是我喜歡你,又不是你喜歡我。”
“……你能不能別這樣?”
“別哪樣?別逼你,還是別說出來?顏,咱們能不能不要那麽假了!我現在看見你就難受。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見你,心裏是什麽感受?”
說話的人微傾着身,灰色西裝,吊兒郎當的口吻,可是表情很悲哀。靳言修長的手指不規律地敲擊吧臺桌面,眼梢微微上挑,領口第一粒扣子解開了,明明應該是很風流的公子哥兒。
燈光算不得明亮。接話的那個人就在他眼前,近在咫尺,呼吸可聞,表情卻像便秘一樣的糾結。
“顏,咱們能不能不要那麽假?喜歡過,沒成,現在看見就難受。那麽就不要再見了吧!何必假裝還是情人。”
說話的人繼續拿起無形的刀子往外捅,特別悲哀,可是嘴角還是往上牽的。很諷刺。
細長的眼。上揚的嘴角。沒醉,卻像喝了酒。
很難過啊!他想。
他太了解顏廣德的想法。對于顏廣德而言,那個人喜不喜歡自己,并不重要。那個人有多喜歡自己,也不重要。顏廣德是那種,只會因為自己的喜好與利弊,而去決定是否接受一段關系的人。
利落到薄情。
可惜,他對顏廣德,終于還是走到了逼婚的地步。因為他在乎對方的喜歡。
靳言想,他就快死了。快死的人,總歸是能有些特權的。
在燈光不算明亮的羅馬街邊咖啡館裏,他斜倚着吧臺,想:動心麽,就是劫難。他們兩個人,一個有心,一個無心。一個長生,一個将死。就算有天蒼天開了眼,太陽從西邊出,人類的飛船去了火星……就算有天,他得到了他,也很寂寞。
“你當真想結婚?哪怕只是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世俗婚禮?”
顏廣德同樣手肘撐在吧臺上,兩手交叉撐住下巴,專注地凝視靳言的表情。
靳言擡起眼簾,長而纖細的濃金色睫毛閃了一下,定定地回望顏廣德。“只要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顏廣德笑了一聲。“好,我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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