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續 03

距林平來看她約莫過去了十來天，李婉作為長期拘留犯被通知去醫院進行體檢。這一次倒是上面的人安排的，李婉猶豫了一下，還是在申請表的“血液檢查補充項”旁邊添上了“HIV檢查”幾個字。

由于李婉自己添了一項麻煩的檢查，拘留所方面給了她兩天自由活動的寬限，讓她留在醫院等待确診。從檢查室出來的時候，醫生的臉上有些不好的神色，李婉隐隐預見到了檢查的結果，也不吱聲，慢慢退了出去。

外面還在下綿綿的小雨，李婉還是走了出去。淋着雨的時候她覺得身上比心裏冷，反而沒有那麽難受。在死亡的邊沿掙紮的時日就快要到盡頭了，李婉閉上眼時甚至可以聽到來自地底冥府、低聲呼喚着她名字的聲音。

“李婉……李婉。”

來自背後的聲音硬生生打斷了她苦澀的思緒。沒想到那個人的承諾真的兌現了——在李婉獨身一人走向湮滅的時候，林平的出現把她從滑向絕望的道路上生生扯了回來。

“所以？你又來幹什麽？老是這麽往犯人這邊跑，沒問題麽？”

“……不過是我第二次來看你而已。吃午飯了嗎？”

當生活反反複複地折磨你，你已經對什麽希望都不抱希望的時候，驚喜反而多了起來。李婉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從身後的塑料袋裏，拿出了為她準備的飯菜。李婉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仿佛确認一般地掀開了飯盒的蓋子。魚香肉絲。李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她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地再掀開了其他幾個飯盒的蓋子。清炒小白菜，土豆雞蛋餅，脆胡蘿蔔幹，山藥烏雞湯。

李婉怔住了。她的母親連她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然而這個只見過兩面、還不是她顧客的人居然記下了她愛吃的菜，知道她挑食（不吃快餐）的毛病，為她親手做了一頓飯。李婉看着微笑着的林平的眼睛，亮晶晶的，折射着蒙蒙雨霧中沒有的光彩。

一瞬間有想哭的沖動。

但是李婉不是人前流淚的類型，終究只是默默地接過了林平遞過來的白米飯。

糟糕。李婉心中暗叫不妙。被人感動得一塌糊塗，連自己不能碰他的餐具的事情都忘得一幹二淨了。貪婪地夾了一口菜嚼了嚼，李婉就放下了筷子。

雖然眼前的食物豐盛，但是她不能因一己私心害死他。

為了讓林平不注意到她的行為，她開始說起話來，卻不知道為什麽開始說起了自己的過去。那本來是不可以被人知道的事情，可是閥門已經打開了，李婉已經停不下傾瀉出的洪流。

想要被了解。想要被眼前的人了解。哪怕是自己的肮髒，也要一覽無餘地暴露在這個人面前。

Advertisement

林平聽完她的故事，竟然是感慨比厭惡更多，這讓李婉感到非常的感激。望向外面絲絲瀉下的雨，心情不錯到有些恍惚的李婉做了一件自己也沒想到的事情——她随口拈來了幾句詩。

“翠玉羅扇銀鈴碎，正是雨落深巷時。”

女子自深巷裏走來，身着素衣，翠玉鳳佩以紅繩懸于腰際，手裏張開一柄冷梅落雪扇，一步一搖曳地在絲絲江南雨中走成一條線，腳踝上的銀鈴不緊不慢地丁丁靈動……

那是李婉曾經想象過的模樣。

“我今天中午回局裏才聽人說起，你怎麽一周前申請到警局的醫院來了？”林平突然這麽問道。

李婉料到了林平會提起這個話題，于是絲毫不手忙腳亂地撒着慌，說自己只是做個常規檢查。林平卻顯得生氣起來，屈起指關節恨恨地扣了扣桌面：“李婉大小姐，生病進醫院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嗎？”李婉覺得好笑。眼前的大男人假裝動怒的神色讓她覺得十分的滑稽——而可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又閑聊了一陣，李婉一直在找機會處理掉那雙成為兇器的筷子。終于，林平看着手表嘆氣說，又要回去輪班了。

也不知到底要何等笨拙的演技才騙不過林平。李婉只是狡黠地笑了笑，打個哈哈，林平就不再追究筷子的事，只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趁這個木頭腦袋沒有發現什麽破綻，李婉逃一樣地離開了男人黏着的視線。

“很期待下一次與你見面。”

李婉知道她和林平即使再見一面，也沒有什麽可說的。兩人不過是朋友而已，或者說是連朋友都算不上、只見過三面的人罷了。過去在不同的家庭出生，一個是父母的寵兒，一個是雙親的棄子；夢想着不同的未來，一個是角落裏平凡的小警察，一個是名揚海外的媒體寫手；有着不同的朋友圈子，一個愛和人大大咧咧地喝酒，一個愛和人安安靜靜地寫詩；而現在，他們正走着白與黑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林平和李婉是一樣的。兩人都以非常堅定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前路，抱有絕不退讓的原則和誓言。讓人絕望的是，他們從未看向同一個方向，也不可能為了對方硬生生改變自己的軌跡。即使他們做過那樣的努力，也馬上就敗給了不肯服輸的高傲的自己。

李婉改變不了自己，所以她要做好準備決絕到底，逼迫那個人回頭看向她的方向。

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會永遠停止自己的時針給他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