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續 04

診斷報告第二天就下來了。給李婉遞報告的護士一看就是個新人,戰戰兢兢地把那張宣判她死期的病例報告塞給她,就恐避不及地離開了病房。

李婉已經知道結果了,但是看到“陽性”兩個字的時候還是吸了一口涼氣。就像是一直在漆黑的牢房裏、焦灼地等待着法庭結束的囚犯一般,現在,法庭宣告“有罪判決”的木槌已經重重敲下。

負責監視和照顧她的護士随後進門來,看了李婉的體檢報告。李婉出奇地冷靜,沒有哭鬧,只是淡淡擡眼看了看護士,問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這個護士工作多年,但很少見到如此淡然的年輕絕症病人,也吃了一驚,不過馬上就回道:“我想還有五六個月吧。”

“五六個月……”李婉看了看病床櫃子上嶄新的日歷,輕輕念了一句,“已經足夠了。”

接下來的兩三天是枯燥乏味的。李婉左手打着點滴,右手則不間斷地撥出、接收着電話。聯系了母親所在的醫院,對方說人已經出院了,李婉又撥到了雨夜前臺,托幾個平日裏關系還不錯的朋友平時打點下母親的起居。接着李婉聯系以前同在一個文學社的高中同學,要了當地一個小動物保護協會的電話,把自己住所裏的所有東西,并□□裏僅存的幾千塊,全部捐了出去。然後李婉又花了好幾天時間,把還能記起名字的同學聯系了一遍,寒暄了一陣,答應了幾場永遠沒有機會參加的同學會。

沒有人知道李婉為什麽突然這樣熱心。李婉也只是說,自己有急事要出遠門,半年後才會回家。

做好所有安排,李婉只剩一件重要的事。她輾轉要到了雨夜前任會長的電話,撥通,對着對面正在吞抗艾/滋/病/□□片的男人一陣譏笑暗諷,在對方來得及還嘴之前挂斷,關機,一氣呵成。李婉一向做事謹慎,從不在身邊樹敵;因為這一通揚眉吐氣的電話,李婉在床上一整天都睡得非常的舒服。

第二天清晨,李婉在病床上被消毒水的氣味嗆醒,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莫名地摁開了早已關掉的手機。人的欲望一旦被打開就是很貪婪的,她控制不住自己要去希望。

屏幕上一片空白。

沒有來自林平的聯系。

短信,聊天記錄,郵件。什麽都沒有。

李婉把手機扔開,然後笑笑,當然不會有。她根本沒有想過要留下那人的聯系方式,對方當然也找不到她。

好想見一面。好想見那個不會扔下自己不管的人最後一面。李婉蜷縮在蒼白的被子裏,好像睡着一樣的微微抖動着。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無聊,無聊,還是無聊。手機明明開着卻沒有林平的聯系。一天天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了,李婉已經明顯感覺到了身體器官的衰弱。與其說艾/滋/病身體痛苦,不如說它更加折磨人的精神。李婉本來在雨夜工作,生活作息颠倒混亂不堪,身體遠遠不如同齡的年輕人好。一開始她還偶爾跟來換點滴的護士說上兩句,後來就越來越嗜睡,半夜醒來時覺得胸悶,像是沉重的思念壓在了心髒上面,不肯給肺葉再多一點擴張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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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照顧李婉的護士有些不忍心。看着這個本該風華正茂的女子如殘枝枯葉般腐壞下去,她勸說李婉轉到設備條件更好的警院去;李婉只是搖了搖頭,輕聲道:“趁我還清醒,請給我筆和紙。”

書寫病人的遺言是臨床護士的職責,護士小姐嘆了口氣,職業性地掏出随身的筆和記事本,準備記錄李婉的話。李婉反倒笑了,搖搖頭說:“不是現在。”她費力地用下巴指了指,示意護士小姐把東西放在床頭櫃子上。

護士小姐在李婉睡着後悄悄離開了。她能感覺到李婉在等什麽,而這個東西已經一步一步逼近了。她總有一種說不清的直覺,這個東西到來的那一天,她推門而入,看到的會是李婉孑然凋零的身體。

三四月的小雨,綿綿的,密密的,像巧手的女子細細織好的針腳。李婉已經很難在早晨醒來,不由得貪戀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但是這空氣還是與往常毫無差別的消毒水味,與當年雨落在校園裏的泥土味截然不同。

今天是清明節。

李婉把視線從日歷上挪開,喉嚨裏像有火燒着爐子一樣灼熱地冒着煙氣。

默默拿起床頭櫃子上的筆,李婉掂了掂那頁輕飄飄的筆記本紙,意識到這微不足道的幾毫克就将是她生命最後的分量。

有很多話想說。李婉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此時也正夢想着大學畢業後浩渺廣闊的世界和五色缤紛的生活,夢想着如春日柳葉般纖巧可愛的妝扮,夢想着對她溫柔微笑的家人。李婉曾悄悄規劃過一次跨越洲際的長長的旅行,準備看藍色愛琴海上慢吞吞滑下的薄紅色夕陽,坐在埃及的駱駝背上一步一頓地走過金燦燦的沙山,站在參天的雨林喬木下聽群鳥此起彼伏的呼喚,然後拍滿一個相冊的笑容,寫滿一本厚厚的人生感悟筆記。但最終這些都是不可實現的東西,寫下來讓誰知道也已經太遲了。她已經走到了盡頭,碎掉的夢只能做她随葬品中幾不可見的殘渣。

抛開夢,李婉竟然沒什麽可說的了。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處理幹淨,她孑然一身、一無所有。沒有會為她哭天搶地的父母和朋友,沒有屬于自己的小小的家庭。

只剩唯一一個在最後可以托付點什麽的人。李婉嘆了口氣,從筆記本紙的一邊整整齊齊地撕下一小張紙,然後在餘下的部分寫上男人的名字和警局的地址。其實讓護士準備紙和筆的時候,李婉已經決定只給他一個人留下幾句話。一遍一遍地回顧走過的路,李婉真的已經找不到第二個人。

李婉還在想,那個命運贈與給她的人,會不會如人們傳說的“宿命”中那樣,就在她最絕望的此時,突然出現在門外。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她下意識擡頭看向病房門口,卻只有微微的風聲嗚嗚地回應她。

水。李婉突然覺得臉上有濕潤的東西。她吃驚地在眼角抹了一抹,然後仿佛确認一樣地笑了笑,原來只是穿堂風夾雜的雨水而已。

李婉扯下呼吸器,艱難地起身,摸到了挂滿輸液瓶的挂架,然後一個、一個地關掉輸液瓶。她的動作很慢,每停止一個點滴器都要歇上好幾口氣,才能把身體拖向下一個點滴器的方向。在關完最後一個之後,李婉看到第一根導液管的液體已經只剩一半,不過她知道在所有的空氣灌進她的身體之前,她還有一兩分鐘的時間。

李婉用微微發抖的手,快速地寫下了那在她心中翻滾了無數遍的話。然後她把它折起來,與紙的另一半和筆一起,放在手邊,慢慢阖上了眼睛。

太遲了。

他們的相遇太遲了。他的拯救太遲了,再能溫暖人的手也拉不住全身往下墜去、如折翼的黑鷹般沖向萬劫不複深淵的李婉。只是這刻意選擇的一天,這刻意留下的留言,一定會讓那個人在餘生的路上,時不時回頭來看看她。

“翠玉羅扇銀鈴碎,”李婉慢慢念道,“正是雨落深巷時。”

心率指示線突然平靜下來的時候,李婉消失了。

Fin.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設定比較喪心病狂的文終于結束了。李婉在兩個視角中各死了一次,第二次則把過程寫得更細膩而痛苦一點。畢竟我是後媽【嘆氣】

這兩個人是注定會相遇而又不能走到一起的,命運的玩笑讓他們渴求對彼此的了解卻又不能為對方做些什麽。李頌(李婉的母親)既是這個故事中的受害者又是兇手,她被李婉之父毀掉了,她又一步步地毀掉了李婉。李婉的父親就是個渣。

下一篇小說應該也快完稿了,又是劇情無CP向。希望大家可以喜歡基血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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