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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來人約莫三十開外,一身紮染裙襖,清瘦的臉龐上柳眉杏眼,舉手投足間一股說不出的韻味,仿如一副淡妝美人圖,意蘊悠長,顯然,年輕的時候是個少見的美人。

“若昀。”吳嬸叫了她一聲,立刻把她扶了進來,在桌旁坐下。

晏恣的母親姓晏名若昀,和吳嬸兩個人以姐妹相稱,可不知怎的,吳嬸在晏若昀面前總是十分恭謹。

晏若昀瞟了晏恣一眼,漫不經心地問:“舍得回來了?”

晏恣立刻蹭到她的身旁,撒嬌道:“娘,這不出了點意外嘛,要不我早就回來了。”

“你不是學算命看相了嗎?怎麽連意外都算不到?”晏若昀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娘你取笑我。”晏恣不幹了,“我只是不小心惹上了個麻煩,現在麻煩已經解決大半啦。”

“你要去和別人比蹴鞠?”晏若昀斂了笑容,神情重新淡漠了起來。

“咦,你怎麽知道?”晏恣納悶地問。

“你惹得滿鎮風雨的,我還能不知道?”晏若昀吃了一口菜,淡淡地說。

一旁吳嬸插嘴道:“前面巷子裏擺攤的于嬸上門來謝過了,說是你幫她出了氣,還拿回了修補攤子的銀兩。”

晏恣挺起胸膛,神情飛揚:“娘,那不是你教我的嘛,就算是一名女子,也要有天地一樣寬闊的胸懷,扶助弱小,無愧于心,萬萬不要拘泥于一方庭院,做那井底之蛙。”

她說得铿锵有力,身旁卻半天沒有動靜,無人捧場,不由得嘟着嘴側臉一瞧,只見晏若昀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怔然,而吳嬸卻紅了眼眶,好半天才喃喃地道:“小恣……你的模樣……真像從前……”

“阿月。”晏若昀叫了一聲吳嬸的名字。

吳嬸立刻不說話了,低頭說:“我去幫你們盛碗湯來。”

說着,她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晏恣摸了摸自己的臉,其實她和晏若昀長得其實并不太像,一個臉圓,一個臉長,性子不同,氣質也是相差甚遠。

“嬸嬸是說我像娘年輕時候的模樣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晏若昀淡淡地說:“你嬸嬸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別胡思亂想了,快吃飯吧。”

晏恣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總是這樣,每當她問起從前,晏若昀連顧左右而言他都不願意,直截了當地就拒絕。

沒了晏恣的嬉笑打鬧,飯桌上就沉悶了下來,吳嬸只是不停地往晏恣碗裏夾菜,生怕她在外面餓着了。

吳嬸的菜燒的很入味,晏恣不知不覺便用了兩碗飯,飽了。

放下筷子,晏若昀正視着晏恣道:“三日後的蹴鞠,你不許去,換個人吧。”

“為什麽?”晏恣驚呆了,“娘,我都和別人說好了,不去就是背信棄義,要被人恥笑一輩子的!”

晏若昀眉頭輕蹙:“我教你蹴鞠的時候怎麽說的?”

晏恣語塞,好半天才答道:“只在家中玩耍,不可在外招搖。”

“你記得就好。”晏若昀道,“從前我只是怕你年幼無聊,所以才和你一同踢着玩玩,從今往後,你就把蹴鞠這事忘到九霄雲外。”

“娘,就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晏恣懇求道,“你不知道那些轶勒人多可氣,他們瞧不起我們大梁人,口出不遜……”

晏若昀沉默了片刻說:“小恣,轶勒人骁勇兇殘,他們的确有瞧不起大梁人的本錢,并不是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扭轉。”

“扭得一個是一個,一傳十,十傳百,說不定就能讓他們都有所顧忌了!”晏恣沖動地說,“前朝就是這樣,一個怕,百個怕,怕到後來把整個朝廷都怕丢了!”

“啪”的一聲,晏若昀一掌拍在桌上,霍然站了起來,渾身發抖:“閉嘴!”

吳嬸急了:“小恣你胡說些什麽啊!若昀你別和小孩子生氣,別氣壞了自己的身體!”

晏若昀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稍稍平靜了下來。

她盯着晏恣,聲音略略有些嘶啞:“我看你那幾個朋友挺厲害的,沒你他們一樣能贏。總而言之,你不許去,你再調皮,我們明日就收拾包袱搬家。”

夜深了,晏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場蹴鞠會惹來晏若昀這樣的反應。

從小到大,晏若昀都沒拘着她,普通人家女孩兒都纏腳束腰,學女紅女誡,她一樣兒都沒沾邊;家裏并不富裕,可她穿的用的都不差。

晏若昀教她的,更是和普通女孩兒不同,她不教她如何找到一個好丈夫,更不教她如何接人待物、侍奉公婆,而是教她看書識字,教她開闊心胸,教她如何做一個無懼無拘無愧之人。

晏若昀一個單身婦人,帶着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兒,身旁只有一個亦仆亦親的家人,不知道惹來多少非議,招來多少白眼,可她從來都是雲淡風輕,從來沒有在意過他人的目光。

其實,論親密,晏若昀不如吳嬸,可在晏恣心中,最敬慕喜愛的,卻仍然是晏若昀。

可這次她明明沒有做錯,晏若昀為什麽會如此嚴厲地制止她呢?她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打更聲傳來,晏恣在心中數了數,已經三更了。

她心裏難過,起床披了一件外衣,信步走出了屋子。

巷子裏空無一人,夜涼似水,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緊了緊身上的外袍,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她不想毀約,更不想讓那幾個轶勒人在大梁嚣張。

可她也不想讓母親傷心。

怎樣才能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呢?

她心不在焉地走了一路,擡頭一看,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到了轶勒人住的驿館前。

驿館裏轶勒人住的房間裏居然還有燈光透出,晏恣頓時警惕了起來——難道他們這麽晚了還在研究對策?看來真不能小看這幾個人。

不到片刻,燈熄滅了,晏恣剛想離開,忽然發現驿館的北牆有個黑影輕掠而下。

她下意識地“叽咕”叫了一聲,那個黑影回過頭來,停頓了片刻,朝着她走來。

“你怎麽在這裏?”

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來探聽下他們有什麽出奇制勝的招數。”霍言祁低聲說。

“你……你不是說不比認輸了嗎?”晏恣的心情頓時舒暢了起來,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

霍言祁板着臉沒吭聲。

晏恣豪氣地伸出手來:“喏,給你打幾下,就算替你的鳥兒報仇了行不?”

月色下,那雙手精致纖細,透着玉石般溫潤的光澤。

霍言祁不敢多看,擡起頭來,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白天那個賊兮兮髒兮兮的假小子不見了。

一張俏皮秀氣的臉呈現在他面前,皮膚細膩得沒有一絲瑕疵,巴掌大的臉上,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中光芒閃爍,令滿天的星辰都失了顏色。

霍言祁的心無來由地突突一跳,掩飾着輕哼了一聲:“那不是便宜你了,記在賬上,以後連本帶利讨回。”

晏恣的臉可憐兮兮地皺了起來:“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真不是我射殺的,我只是物盡其用罷了。”

霍言祁氣樂了:“行了,你先把那兩支金箭交出來。”

“金箭?”晏恣想了起來,“我托人送回家去了,你要幹什麽?”

“有用,你明日帶來給我。”霍言祁交代說。

“那你不使小性子了?明日照常練習?”晏恣高興地說。

霍言祁點了點頭:“你先把你那個跟班說服了吧,依我看,他只怕并不願意參加這場蹴鞠,到時候不會全力施為。”

“不可能,”晏恣斷然否認,“子洛的性子我知道,他答應我了就不會食言。”

霍言祁不置可否:“但願如此。”

遠處梆子聲傳來,又過了一點,晏恣卻依然很振奮,她看着滿天的星鬥,心血來潮道:“霍小哥,你覺得我們這次會贏不?不如我來給這場蹴鞠算上一卦?”

“你會算卦?”霍言祁不太相信。

“那是自然,我是馮道長的得意高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了,你且跟我來。”晏恣吹噓着。

兩個人一路前行,不一會兒便到了景福樓。

這樓晏恣已經爬了好幾次了,順着景福樓的窗棂和檐角,三下兩下便蹿到了二樓的樓頂,她往下一看,卻沒了霍言祁的身影。

“不會掉下去了吧?”晏恣喃喃自語道。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晏恣吓了一跳,腳下一滑,一塊瓦片發出了一聲悶響。

她的手腳亂舞,本能地往後一抓,這才站穩了身子。

“你……你亂抓些什麽!”霍言祁看着自己衣襟上的那雙手,又氣又惱。

晏恣讪讪地一縮手分辯道:“誰讓你吓我的,好了好了,我幫你拍拍。”

說着,她殷勤地就要去整理霍言祁的衣袍。

霍言祁狼狽地一側身,避過了她的爪子:“好了好了,你趕緊算你的卦吧。”

兩個人在屋頂坐了下來,仰望着星空。墨般的夜空中星光點點,晏恣賣弄地指指點點:“星象可分為三垣二十八星宿,最亮的你知道叫什麽嗎?那是紫薇,北天中央,主管中垣之象,四周群星環繞,這天上的星官數不勝數,各自的位置都是固定的,若有那麽一點點的異動便說明将有大事将至,你看他們今晚都好好地呆着沒動地方,說明我們獲勝毫無懸念……”

霍言祁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好一會兒,忽然問道:“有人這樣教你的?”

“對啊,我前幾晚随便一看,就算中了賣燒餅的于嬸會被那轶勒人砸攤子。”晏恣矜持地看着他,等着他的驚嘆。

霍言祁實在忍不住了,一掌拍向她的腦袋:“這是哪個神棍的一派胡言!我就算沒學過星象也知道那紫薇、太微、天市顯示的都是王侯将相的大事,人家管的是國運帝象,誰來管你燒餅攤被砸了的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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