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在山水間撒歡了一個下午,燕恣這才戀戀不舍地回城,霍言祁雖然沉默寡言,卻一直陪在身旁,燕恣偶然回頭,都能瞧見他的目光溫柔地落在身上。

有個南衙禁軍的将軍陪在身邊實在太好,守城的士兵都認得霍言祁,恭謹地一路放行。

燕恣很是眼紅,一直偷偷打量着霍言祁,琢磨着要不要順手偷一塊他的腰牌,以後也能大模大樣地進出城。

這種眼神太*裸了,霍言祁一看就明白了,大方地把自己的腰牌遞給了燕恣。

燕恣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玄鐵加金邊,上面鬼畫符似的刻着好多花紋,她知道,這塊腰牌十分特殊,可以随意出入宮門,代表着燕伯弘對霍言祁的寵信。

“送我了嗎?”她故意問。

“如果你不介意我被下到大牢、撤職查辦,你就拿去。”霍言祁的嘴角微翹。

燕恣悻然把腰牌扔了回去:“就知道顯擺,回頭我讓父皇也給我打一塊。”

霍言祁凝視着她:“小恣,以後想要出城,給我捎個信就好,我會打點好一切。”

“知道啦,勉強讓你拍拍馬屁吧。”燕恣努力抿着嘴角,傲然擡了擡下巴。

踏入公主府,燕恣的心情還像被泡在酒裏似的,醺然欲醉。

兩個門房一見她立刻迎了上來,一個牽過雪骓,另一個則急着叫了起來:“公主回府了!公主你這是去哪裏了,咱們都急死了。”

燕恣這才想起,青舟和幾個侍衛都被她扔在景福樓了。

“急什麽?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還能丢了不成。”燕恣愉快地道。

青舟和晏洛從裏面搶步出來,兩個人都眼睛紅紅的,好像哭了一頓。

燕恣有些納悶,這兩個丫頭跟了她那麽久,應該知道她的脾性,好端端地哭什麽哭啊。

“公主,”青舟低聲道,“宮裏來人了,請公主殿下即刻入宮。”

正值晚膳時分,燕恣在外面野了一天,就在鄉村的客棧吃了碗面條,肚子餓得咕咕叫。

只是宮裏來得那個琴嬷嬷滿臉嚴肅,說是奉了淑妃娘娘之命,還請公主海涵。

燕恣一路琢磨着她哪裏得罪淑妃了,請安雖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可好歹見了淑妃那都是恭恭敬敬的,就算拉了洪婕妤那裏也沒拉了她。

公主府離皇宮不遠,幾步路的功夫,那琴嬷嬷還是請燕恣上了馬車。進了宮門,青舟和晏洛跟在她的身後,三個教習嬷嬷也被喊上了,一溜兒排開,怎麽看怎麽都像把燕恣押進宮裏的。

雍春宮在昭蘭宮的北面,相比昭蘭宮無主的冷清,雍春宮處處顯得雍容華貴,甚是熱鬧。

俞淑妃在正廳坐着,十指纖纖,握着一盞白玉瓷杯,儀态千方,而洪婕妤則坐在下手,神情有些倉皇。

“文苒,本宮再縱着你,只怕是要出大事了。”她沉着臉,蹦出了一句話來。

燕恣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這一聲文苒是在叫她,出大事了……這是天要塌下來了嗎?

“怎麽了?”她奇怪地問,“轶勒兵臨城下了嗎?”

俞淑妃的臉色一變,拿起茶杯淺啜了一口,壓住了心頭的怒火,冷冷地道:“你流落在外這麽多年,野慣了不懂也就算了,可你身邊的人都是在做什麽的?就眼睜睜地這樣看着自己的主子贻笑大方,把皇家的臉面都丢光不成?”

“撲通”一聲,燕恣身旁的人都跪了下來,晏洛四下看了看,也害怕地跪了下來,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着。

“野在外邊……”燕恣的心裏被針刺了一下,一股怒意從心頭泛起,她彎起嘴角嘲諷地笑了笑,“敢問淑妃娘娘,我怎麽就野得替你丢臉了?”

俞淑妃努了努嘴,她身旁的一個大宮女朝着燕恣彎腰行禮,面無表情地道:“公主殿下,你自出宮兩個月來,共擅自出府三十八次,三十五次換男裝,五次出入景福樓,兩次春香樓,三次萬春堂,并和多名男子舉止暧昧,言行不端,以至于民間傳言不堪入耳。”

燕恣點了點頭笑道:“我自個兒都沒記得那麽清楚,原來你倒是一筆一劃地替我攢着呢,攢到今天一起算總賬對嗎?”

一旁的洪婕妤忍不住了,擠出一張笑臉,小聲地道:“姐姐,都怪我平日裏教導不夠,念在她不懂事的份上,你就別生氣了,回頭我……”

“雲妹妹,”俞淑妃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這是說本宮對她太嚴苛了嗎?”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洪婕妤連忙解釋道,“文苒她初來乍到,不懂宮規……”

“母嫔你等一等,”燕恣打斷了她的話,朝着俞淑妃冷冷一笑,“看來我的下人的确要好好整治一番,吃着我的糧,辦的卻是淑妃娘娘的事情。”

“本宮蒙陛下信任,将這後宮交托于我,自是殚精竭慮,不敢有所懈怠,你公主府的下人,歸根結底,都是吃着陛下的俸祿,你難道還要越過陛下去了不成?”俞淑妃的目光銳利,緩緩地道,“宗親那裏已經有人看不下去,禮部也數次來本宮這裏告狀,我本想着再忍忍,省得有人說我對你不夠寬厚,可你今日居然不顧法令,擅自出城,還和……”

她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了下來:“來人,先把這幾個奴才張嘴二十,至于公主,本宮已經請了陛下和她的兩位皇兄,省得有人議論本宮對人嚴苛。”

後面的人應了一聲,上來了幾個嬷嬷,訓練有素地揪住了燕恣身後的宮人,就連那三個教習嬷嬷也沒有幸免,頓時,清脆的“啪啪”聲在屋子裏響了起來。

青舟原本就從宮裏出去的,自然懂宮裏的規矩,強忍着眼淚一聲不吭,晏洛卻有點驚慌,掙紮了兩下,俞淑妃立刻惱了,厲聲道:“按住她,掌完嘴加刑杖十下。”

燕恣大怒,上前一邊一下,兩腳就踹翻了那兩個嬷嬷,劈手奪過了俞淑妃手中的白玉瓷杯哐啷一聲摔在了那幾個嬷嬷跟前:“今天我看誰敢打!”

俞淑妃氣得臉色發白:“放肆,難道今日本宮連處置幾個奴才都不行了?”

“我又沒做錯事情,我的人憑什麽要你處置?那三個你愛打多少便打多少。”燕恣也氣得七竅生煙,擡手就去揪自己身上的東西想往地上摔,“這是什麽破公主?誰愛當誰當去!我不幹了!”

青舟撲了上去哽咽着叫道:“公主……公主息怒啊,別傷了自己,奴婢被打就打了……”

頓時,哭的哭,喊的喊,勸架的勸架,屋子裏亂成一團。

“小恣你這是要幹什麽?”燕伯弘一進來,臉色頓時變了,疾步上前擡腳一掃,旋即便把燕恣從一堆瓷器渣中拽了出來。

他身後的兩個皇子立刻上前,各自扶住了俞淑妃和洪婕妤。

“哎呦陛下小心,”榮公公立刻上前,蹲下來就去抹燕伯弘龍靴上的碎渣,“你們都傻了,快來清掃掉。”

俞淑妃氣苦,燕伯弘這模樣,明顯顯就是偏幫燕恣,她在後宮十多載,執掌後宮也有近十年了,從來還沒有被人這樣挑釁過。

她定了定神道:“安陽公主之事,陛下想必也已經有所耳聞,現在這情景,安陽公主想必是以為臣妾在危言聳聽,故意欺壓她,可陛下你總能明白臣妾的一片苦心了吧?臣妾以為,安陽公主野性難馴,需禁足半年,認真修習宮規戒律,還望陛下明察。”

燕恣忽然便哈哈大笑了起來,一手抓着燕伯弘的龍袍,一手捧着肚子,在場的人都愕然。

好半晌,燕恣停住了笑聲,那秀氣的下巴微揚,神情一片傲然:“井底之蛙,一葉障目。”

“你說什麽?”俞淑妃差點摔倒。

“你心底龌蹉,自然看得別人也處處不堪,我身為父皇的女兒,更有幸曾行走四方,雖身為女子,但心卻未在閨閣,願今生能替父皇看遍這大梁的天下繁華,替父皇分憂念及百姓的豐衣足食,更願自己能當得起這安陽公主的封號,肆意快活過這一生,讓我同你這般做井底之蛙,對不起,我做不到。”

她的秀氣的下巴微揚,眉目間一片坦然,嘴角倔犟地抿成了一個弧度,神情傲然。

剎那間,屋子裏鴉雀無聲。

燕伯弘神情恍惚地看着她,好像透過她在看另一個影子。

良久,他語氣淡然地開了口:“夙妍,小恣這樣挺好,率性自然,朕平日裏勞累了,有她和朕說話,逗朕開心。”

他頓了頓,又道:“是朕沒拘着她,準許她出府的,出城的事情朕也知道了,是言祁帶她去的,朕會責罰言祁的,以後要出城,和朕說一聲就是了。還有,和小恣交好的都是她以前的好友,沒什麽亂七八糟的人,朕都派人調查過了,一個是曲侍郎的幺子,一個是景家的小當家,另一個就是翰林院編撰衛予墨,小恣能和這些人交好,朕高興都來不及,能有什麽傷風敗俗的事情?你也不要聽風便是雨了。”

燕恣一下子呆住了,定定地看向燕伯弘,喃喃地叫了一聲“父皇”。

燕伯弘轉過身來,沖着她眨了眨眼睛:“你啊,亂發什麽脾氣,有話好好和你母妃說,夙妍也不是不通情理的。”

話音剛落,一旁的燕成璋驚呼了起來,“母妃……你的手……流血了……”

燕伯弘愣了一下,果然,俞淑妃的手背上好像被茶盞的碎片濺到,出了幾滴血沫子。

“母妃……妹妹也是年少輕狂,誰沒有這麽一個時候,兒臣十五六歲的時候還成日裏和你頂撞,想去找自己的母妃呢。”燕成璋飛快地替俞淑妃按住了傷口,勸慰道。

燕伯弘眼中的歉然一閃而過,沖着燕恣招了招手,責備道:“你看你,就算你母妃和你說了幾句重話,你也不能亂發脾氣,害得你母妃手都破了。”

熟悉燕伯弘的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偏袒燕恣到天上去了,弄了這麽大的動靜就這麽三言兩語揭過去了,俞淑妃這是面子和裏子都掉光了,這句話算是給俞淑妃遞了一個臺階。

燕恣聲如蚊蠅地道:“是我太莽撞了。”

俞淑妃的手指驟然握緊,把燕成璋的手一甩:“我……”

燕伯弘打斷了她的話,柔聲道:“夙妍,我有事和你商量,這裏讓他們收拾,你跟我來。”

燕成璋笑道:“母妃你去吧,這裏有兒臣呢。”

俞淑妃深吸了一口氣,滿眼的厲色終于漸漸消散,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用那纖長的手指整了整儀容,上前挽住了燕伯弘的手臂,朝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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