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他有點舍不得死了
不管在鏡頭前如何肆意張揚、在舞臺上如何受粉絲追捧,心裏總有地方早已崩塌,讓他見到鐘恺凡時,一點點、一點點低進塵埃裏,自卑到無可救藥,甘願這麽無盡頭地等待着他。
他只能這樣茍延殘喘地活着,為了媽媽也好,為了心裏那一星半點的奢望也好。
權當是飲鸩止渴般的麻痹,有總比沒有好。
林遠不敢擡頭看鐘燦的遺像,害怕鐘燦清澈而明朗的目光,好像永遠都不會怪他,永遠堅定地支持自己和恺凡在一起。
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像鐘燦一樣,能毫無保留地祝福他和恺凡了。
分開的那六年裏,林遠也曾想過結束生命,他已經失去了此生的摯愛,事業還沒開始幾乎前途近毀,最好的朋友因自己而死。但是媽媽還活着,她還需要自己支撐,欠公司的一堆債務還沒還清,他不能自私地去死。夜不能寐的時候,他常常在想,如果當年死的是自己,現在是不是會好一點,至少鐘恺凡不必跟家裏反目,不用放棄自己的醫學生涯,鐘燦應該已經按部就班地畢業,找到一個心愛的女孩,現在說不定都結婚了。
至于鐘恺凡,他總會從自己的去世中走出來。恺凡這麽優秀,一定會還會有人繼續愛他,陪他看這世界的雲卷雲舒,日落與海潮。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他不在乎恺凡心裏有沒有他,只要恺凡過得開心就足夠了。
他在最青澀的年紀遇到鐘恺凡,熱烈而洶湧地愛過他,得到過這世間最誠摯的愛意。
林遠骨子裏帶了點浪漫主義,他想着,哪天媽媽不行了,自己就找一個安靜而舒适的角落,穿着幹淨的襯衣和襪子,躺在竹椅裏,緩緩閉上眼,帶着鐘恺凡的愛,在霞光漫天的某刻死去。
但是現在他有點舍不得死了。
他能感受得到,恺凡還是很愛他,疼到骨子裏去,否則,不會連帶着責備都那麽兇狠。
可這樣的愛,更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将他好不容易結痂的愧疚之疤劃開,一邊承受着滾燙的愛意,一邊自我懲罰着。每一次見到恺凡,自己都在瀕臨摧毀的邊緣,退一步萬丈深淵,進一步粉身碎骨。
他不配,他應該去死的。
再挨一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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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恺凡想要的,他什麽都給,說是償還也好,愛也好,無所謂了。
挨到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也未嘗不可,至少證明他不是陳楠所說的‘弱者’,也曾試圖從無盡的黑暗裏走出來,只是堅持不到最後了。
跪得久了,林遠已經身心疲憊,隐隐沒力氣了,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将頭靠在櫃子上。
淩晨三點,鐘恺凡推門來看他,見他将頭抵在櫃子前,支撐身體保持筆直跪着的姿勢,像個念經的和尚。
恺凡心裏湧起一股滾燙的淚意。
林遠這人就是這麽倔,不低頭,不服軟,不認錯,永遠一副沉默寡言的姿态,無言地承受着一切。
有時候他都懷疑阿遠到底背着他藏了多少秘密,甚至比以前更能忍了,仿佛已經放棄了抵抗。
這份放棄,近乎令鐘恺凡心碎。
鐘恺凡這才發現屋內的暖氣沒開,林遠已經凍得渾身冰涼,神志看上去也不太清醒,他立刻慌了,架着林遠的手臂往外走。将他背到主卧,鐘恺凡發現林遠臉色慘白。
他以前是醫生,職業使然,他摸了摸林遠的額頭,又找來體溫計夾在他腋下,幸好沒發燒。
鐘恺凡坐在他旁邊,已經是滿臉的倦容,他不知道該拿林遠怎麽辦才好。
半晌,林遠悶着頭說:“恺凡,我冷。”
鐘恺凡将被子蓋在他身上,又把屋內的溫度調高了兩度,林遠仍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無奈之下,鐘恺凡只好
擰了熱毛巾來,擦拭着他的手腳。
察覺到觸碰,林遠躲得越發厲害,整個人縮成一個蠶蛹,哆哆嗦嗦地說:“別……別碰我,我怕燙,我怕……”
燙?!
鐘恺凡徹底明白過來了,林遠有創後應激反應,以為自己是欺負他的那個人。
眼眶頓時脹得發酸。
他咬了咬牙,很是用了些力氣,将林遠的手扯出來,可是擦着擦着,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他的阿遠、從前無法無天的阿遠,為什麽會變成這副鬼樣?
自己不在的這幾年裏,阿遠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好不容易将他的手腳焐暖了,鐘恺凡怕他睡得不舒服,将他的外套脫掉。臨走前,恺凡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将阿遠的褲管往上推,發現他的膝蓋全紫了,凍得烏青烏青。
他的左腿三月份才摔斷過,受不得凍。
想到這些,鐘恺凡心裏又是一陣刀攪,他強忍住情緒,翻出醫藥箱裏雲南白藥氣霧劑,小心地噴在阿遠的膝蓋上。見他此刻沒有亂動,鐘恺凡用掌心緩緩地揉着他的膝蓋,良久,才停下手中的動作。
不罰他,自己心裏恨;罰了,自己又心疼。
空氣裏透着藥物劑的味道。
林遠隔天早上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薄紗窗簾輕輕浮動,光線把簾尾照得發亮,城市被勾勒成一道道風景線,泛着霧霾藍的光芒,讓人覺得格外寧靜。
他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只穿了件衛衣,羽絨服外套搭在不遠處的單人沙發上。
林遠撓了撓了頭,覺得自己睡飽了,啞着嗓子喊了一句:“恺凡?”
中央空調發出輕微的吐氣聲,沒有人應答。
翻出羽絨服口袋裏的手機,林遠發現上面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安然的。
他撥了回去,還沒來得及說話,聽見安然在電話那端發脾氣:“你還知道打個電話給我?現在幾點了?別以為有鐘恺凡給你撐腰,你就能為所欲為!你現在給我立刻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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