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鮮血慢慢進入體內,更強大的力量逐漸在複蘇,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股無法抑制的悲傷湧了上來。

喻星垂緩緩停下了動作。

地面上躺着的少女微微歪着頭好像睡着一樣,雙目緊合,那濃密細軟的頭發遮擋着一大半臉龐,如黑色璎珞絲帶散了一地,僅露出一點下巴和白皙纖細的脖頸。她身形纖細如空中落下來的柳絮,脆弱又柔軟。

喻星垂心髒漏跳了半拍,一瞬間心悸的喘不過氣。

“想吸血嗎?”

“來咬姐姐吧。”

“來吧。”

利器劃過纖細的手腕,被遞在眼前。

甜膩彌漫在鼻尖,散發着引誘的味道,勾起靈魂深處最深的渴望和興奮。

少年眼睛發了紅,難以抵抗的味道使靈魂都在顫抖,腦子裏一根弦斷裂,本能吞噬了最後一絲理智,瘋狂的撲了上去——

“小喻,慢慢來,別着急……”

熟悉的聲音裏,一只手覆蓋上他後頸,輕輕撫摸着,一下,兩下,那柔軟的觸感好像世界上最聖潔的泉水在洗滌着心靈,少年最終松開了手腕,飛快逃離這裏,把自己關在柴房痛哭起來。

理智回歸的時候,他全身心湧上強烈的自我厭棄,因為清楚的知道剛才那一刻,他的行為如一只貪婪惡心的野獸——他不想像野獸一樣活下去。

“小喻,別哭啦——”

“你這次做的很好啦,快出來讓姐姐抱抱,你能戰勝自己太厲害了,都沒有咬姐姐哦。”

薄薄的門板後面,少女興奮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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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最終不忍心讓她等待太久,慢吞吞拉開一道縫隙,“姐姐……”

姐姐,我不會咬人的,一定像你說的那樣,不會咬人的!

……

一段段回憶浮現在喻星垂腦海,他的神情逐漸柔和下來,尖尖牙齒消失了,眼中猩紅褪去,只留下通紅,眼淚成串一樣落下來。

紗布上麻醉的用量很小,藥性逐漸消失時,白小雲感覺到有什麽落在臉上,涼涼的,濕濕的,她随後睜開了眼睛。

“姐姐,對不起……”

“對不起……”

恢複正常的喻星垂泣不成聲,卻源于內心深處的自我厭棄,連碰都不敢碰下姐姐,直到混混沌沌中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小……喻……”

喻星垂猛地一怔,接觸到姐姐的視線後,腦子裏嗡一聲,爬起來就跑。

這時外面轟一聲,巨大的聲響就像有什麽摔了下來,然後人聲夾雜着雜亂的腳步奔了進來。

“這裏有人——”

“一組四處查看,二組快,快救人——”

有人來到白小雲面前蹲了下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白小姐你還好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白小雲焦心不已,她想說能,想叫他們別吓到弟弟,可頭腦一片空白,身體沒有一點感覺,她嘴巴張了張,不知怎地又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白小雲再次醒來,頭頂有兩盞明晃晃的白熾燈,很亮,視覺上給人白茫茫一片的感覺。

有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随後熟悉的一張臉出現在眼前。

“媽……”

她努力牽動嘴角笑了笑。

施鳳蘭差點哭出聲,“小雲,你終于醒了,你吓死媽媽了!”

有人急急說,“護士來了,鳳蘭你先讓開點。”

白小雲這才看到爸爸也在,而身邊的環境很狹小,頭頂是醫用設備,另一側是一排座位,牆上是一道道短簾——忽然,她遲鈍地意識到那不是牆,那分明是車廂,她好像在救護車,也就是說距離她被救到醒來,可能沒過多久。

季欽呢?弟弟呢?

她用力抓住施鳳蘭的手。

施鳳蘭好像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忙道,“季先生已經被送去了醫院,他情況比你嚴重些,還受傷了——”

白樹青見她越說越可怕,忙打斷她,“沒那麽離譜!我聽一個護士說他還有些意識障礙,腹部受到輕傷需要一個小手術,小雲你可千萬別擔心呀,他沒事的。”

“這叫什麽事!”

一想到事情發生的種種,施鳳蘭實在忍不住掩面哭泣,“……那個蘇醫生……我們身邊怎麽會有這種人,他……”

“鳳蘭!”

白樹青低聲嚴厲呵道,生怕妻子影響到女兒情緒,想讓她暫時離開這裏,“閨女沒什麽大問題,你先回去看看媽,順便把東西收拾收拾,待會兒女兒還要去醫院檢查一趟才……”

“你什麽意思?要回去也是你回去,我在這裏看着閨女。”

施鳳蘭反駁道,話音裏多少帶着埋怨,仿佛埋怨他這個做父親的沒有保護好女兒一樣。

“媽、爸……”

白小雲手腳無力,而且意識清楚後,一些不舒服的症狀開始出現,頭暈又惡心,她想盡快知道弟弟在哪裏,為什麽爸媽就是不說弟弟在哪裏呢?

她焦急的想拉住争吵中的父母。

這時車門從外面被打開,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那裏,車上的護士很快下了車,跟那人交談起來。

白小雲隐約聽到“配合”“不肯出來”等字眼,她越發變得焦急,“爸、媽,小喻呢,他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裏?”

施鳳蘭和白樹青瞬間不說話了。

白小雲大概猜到一點原因,她掙紮着想坐起來。

“小雲!”

施鳳蘭瞬間變了臉色,下意識想把女兒按回去,但發現女兒即使努力想坐起來,事實上也并沒有移動多少,只是女兒的雙腳露在了擔架外,裸露在外的腳踝凍得有點發青,她原本嚴厲的神情變得柔軟下來,蹲在女兒身邊安慰道,“你別亂動好不好,你身體還沒恢複呢,你現在這樣想叫爸爸媽媽繼續擔心下去嗎?”

“那你告訴我小喻到底怎麽了?!”

“你別提他了好嗎!”

母女兩的話音同時落了下來,互相看着對方,都從對方眼裏看到那種不信任的眼神,周遭猛地安靜下去。

白小雲明白過來,她記得昏迷之中看到過小喻,他掙脫了那個牢籠,一定在現場留下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痕跡,她的父母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因為接近案件中心人員,或多或少聽到了有人對現場情況的議論,對小喻産生懷疑和害怕,所以才會出現那樣的眼神。

一切源于對未知的害怕。

車廂裏沉悶的令人難受。

“我可以說兩句嗎?”

那個挺拔的身影又出現在車門前,打破沉默。

白小雲望去,看到他藏藍底色的肩章。

“宋警官?”

“是我。”

來人露出笑,對白樹青和施鳳蘭道,“我可不可以跟白小姐說兩句?”

施鳳蘭下意識不願意,白樹青制止了她,看了一眼女兒後點了點頭。

施鳳蘭和白樹青離開後,車廂裏一時空了一些,宋警官随後上來,笑問道,“好些了嗎?”

“……好多了。”

宋警官見白小雲想坐起來,幫她把多功能擔架搖了起來。

“謝謝。”

白小雲知道現在恐怕只能從宋警官這裏得知弟弟的情形,而宋警官要說的,恐怕也是這個,她忙問道,“我弟弟呢?”

宋警官摘下了帽子說道,“不知道季總有沒有跟你說過,在這之前他懷疑宋雁南的事?”

白小雲搖了搖頭,“……今天來這裏之前,他沒跟我說過。”

宋警官解釋,“事實上他一直在跟進這件事,在懷疑蘇雁南之後第一時間就跟我們聯系了,但是很遺憾沒有任何證據能支持他的懷疑,直到今天事情發生之前,我突然收到他的信息,表示他要進入蘇雁南家裏尋找證據,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希望得到我們的幫助……”

“你輸液時間是三個小時,我們就以三個半小時做約定,如果你們在三個半小時還沒出來,就采取行動。”

“時間到後,我們開始只是敲門,但裏面沒有任何回應,只能采取極端行為破門而入,進來之後……”

宋警官摸了摸額頭,似乎還沒從那種場景的震驚中緩和過來,白小雲指尖不由發顫,“……你們沒找到他?”

宋警官直起了後背,“不,我們找到了。”

白小雲能感覺到他目光的銳利,在講話過程中,不動聲色的打量她。

她無暇顧及那隐藏晦澀懷疑的目光背後代表着什麽,已經抑制不住的喜悅,“能帶我去看看他嗎?現在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來找白小姐,也正因為此。”

“頭兒。”

“你們先去外面。”

簡單的對話後,一行人撤出房間。

宋警官沖白小雲示意,“他就在裏面。”

白小雲看向衛生間的門,伸手握住了門把手。

“小雲……”

白樹青忍不住開口,分外擔心,剛才來之前,因為擔心施鳳蘭控制不住情緒,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由他帶白小雲來到這裏。

白小雲領會到父親的意思,沖他安慰的笑了笑,然後推開了門。

狹小的衛生間裏,一個人影躲在洗手臺下瑟瑟發抖,似乎控制不住的在害怕。

白小雲差點落下淚,忘記麻醉剛過,手腳還不便利,就想沖過去,結果一個踉跄差點摔倒,而聽到這響動的人影愈發激動起來,整個身體更用力的蜷縮着,雙手緊攥抱着頭部,手指用力到發了白。

來之前,宋警官介紹情況,說喻星垂可能受到應激性創傷。

白小雲不敢再刺激到他,在距離他一點距離的地方蹲了下來,輕聲道,“小喻……”

喻星垂猛地怔住,随後擡起頭來,幾日來被困在逼仄的空間,日夜不得翻身,不得清醒,他原本漂亮的面孔滿是污漬,神情說不出的頹廢痛苦,他的睫毛輕輕顫動着,抿着唇一言不發。

“小喻!”

白小雲再控制不住,撲上去抱住他,好半天後喻星垂才叫了一聲姐姐。

“不怕了,都過去了,姐姐帶你回家好不好?”

白小雲兩只手放在他臉頰上,小聲問道。

喻星垂睫毛顫了顫,明顯有些退縮,但還是應了一聲,“恩。”

不一會兒後白小雲牽着喻星垂走了出來,宋警官一愣,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出來,之前不論他想了什麽辦法,哪怕心理醫生都沒法跟受害人溝通。

“宋警官。”

白小雲看了看身後的弟弟,視線回到宋警官身上,請求道,“小喻現在情況不大好,我能不能先帶他回家,等過兩天再去警局做筆錄?”

宋警官的視線在喻星垂身上只停留了片刻就說,“當然可以,受害人屬于證人,作為公民有作證的義務,但也有不作證的權利。”

“謝謝你。”

冬日暖陽照射在有些蕭瑟的小花園內,白小雲牽着喻星垂走過石板小徑,回到家裏,外面是冷的,而家裏分外暖和,仿佛是兩個世界。白小雲換了鞋,把喻星垂的拖鞋放在他腳下,卻見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她的動作不由輕緩下來,“小喻,我們回家了。”

她下意識去拉他,喻星垂卻條件反射一樣避了開去,随後仿佛意識到自己做錯了,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白小雲的手孤零零懸在半空,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就在這之前,弟弟沒有抗拒她的擁抱,還被她牽着回來,怎麽突然就不讓人碰了?

她猜測他身上有傷,忙放下手讓開道,“小喻,快進來。”

喻星垂像是反應過來一樣,穿上了拖鞋,走了進來。

白小雲問他,“你餓不餓?要不要喝水?要不要……”

“洗澡。”

喻星垂突然說,說完便垂下眼。

白小雲只見他嘴唇動了動,沒聽清說什麽,忙問,“你說什麽,你要……哦,你、你要洗澡對嗎?好,好的。你等一下,你先坐這裏,冰箱裏有蛋糕,姐姐再幫你熱杯牛奶,你先吃這些,姐姐幫你去拿衣服。”

喻星垂極輕地點了下頭。

等喻星垂進了浴室,白小雲仿佛失去力氣,一下子坐在了沙發上。

幾天不見,弟弟像變了一個人,陌生而又膽怯。

逼仄的空間,巨大的籠子,粗長的針筒……這些畫面像噩夢一樣浮現在腦海,逼得她差點再次崩潰。

這時門鎖輕響,施鳳蘭和白樹青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他們身後跟着沈從,沈從一沒看見喻星垂,就奔到白小雲身邊,焦急詢問,“小喻呢?”

他神色焦急,但又不敢高聲說話的樣子有些滑稽,但在場的人沒一個人能笑出來。

白小雲克制了情緒,指了指浴室的方向,“他在洗澡。”

沈從連續說了好幾聲“哦”,大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麽樣,總算找到人了……”

一得到喻星垂得救的消息,他就往過趕,路上大概聽了一些內容,一個大男人也差點落下淚來,他當做兒子一般照料長大的孩子,無法接受他受到任何傷害!

“白小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坐不住,眉頭緊擰,不停地走來走去。

白小雲卻突然看向浴室的方向,水停了,小喻很快要出來了。

沈從跟着看去,也停下了動作。

白樹青和施鳳蘭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

白小雲注意到後說道,“爸、媽,你們先回房間吧,小喻剛被救出來,情緒還有些不大穩定,不能見太多的人。”

白樹青和施鳳蘭猶豫片刻後,回了房間。

沈從愣住,“他情緒不穩定?”

他曾經見過很多次小喻情緒不穩定時是什麽樣子,可以說小喻翻臉的時候能六親不認,任何節目活動碰到他情緒不好,他都可以說不去就不去,很一意孤行不可理喻。

但這時候他從白小雲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悲傷。

他剛想再說什麽,門噶擦一聲,喻星垂走出來了。

沈從不由瞪大了眼。

幾天前的小喻青春鮮活,就像所有的少年人一樣熱血沸騰,而此時他不僅瘦了,曾經鮮活的氣息變得分外沉郁,連雙眼都沒什麽色彩。

“小喻……”

他不由道。

白小雲生怕沈從說出什麽傷心的話,忙站了起來,迎了上去,“洗好了?頭發沒吹嗎?姐姐幫你吹。”

她趕緊拿出吹風機,喻星垂卻再次避開,白小雲向他看去,他的目光也避開她,随後他站在沈從身後,聲音沒什麽變化地說,“車開來了嗎?幫我收拾下行李。”

“你……”

沈從訝異不已。

白小雲更是震驚,手裏捏着吹風機半天挪不了一步,呆呆看着喻星垂,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更不知道該怎麽跟他溝通。

沈從看着白小雲也不知道該不該聽喻星垂的,印象裏,喻星垂再聽姐姐的話不過,而且喻星垂這多半年一直住在這裏,如果執意要搬走的話,之前住的地方還沒有收拾,要是住酒店,不知道會不會被人認出來,再鬧出一場風波。

他試着商量,“小喻,你之前住的地方好久不住人,還沒有好好打掃一次,你看這樣成不成,咱們先……”

喻星垂很快打斷他,“快點。”

便轉身走向門口。

“小喻!”

白小雲再也忍受不了他這樣冷漠的對待,喊了他後,大步向他走去。但是她忘記自己的身體原因,在快走兩步後,猛地就向前撲倒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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