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徐子墨?”徐子赤輕喚着。

“嗯。”

“你在想什麽?”

“我……”

徐子墨陡然驚醒。

他在想什麽!

在這暧昧的空氣裏,他太過放縱自己了。無論他剛才在想什麽,或是徐子赤方才是什麽意思,一切都是不被允許的。

徐子赤是他的弟弟。

親弟弟。

“沒什麽。”徐子墨僵硬地講了個笑話,“我在想,你剛才說我名字很好聽的話,我覺得好好笑。”

徐子赤不吭聲。

一個很冷的笑話将場上空氣凍住了。

紅帷幔裏很安靜。他和徐子赤一高一低的呼吸聲起伏着,在人不注意的地方有自己特殊的節奏,他們兩個人仿佛也因此有了一種不為人知的默契。

徐子墨沉默片刻,笑了一下:“你剛才說,我答應過你的,只要你要什麽,我都會答應。”

“嗯。”背後的徐子赤呼吸一緊。

他閉上眼,強迫着自己将話說完,殘忍地将一切生長在陰暗暧昧裏的錯誤種子掐滅:“但是,我給不了我不能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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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赤呼吸慢慢松懈下來,譏诮地笑了一聲:“什麽是你給不了的?徐子墨,你說清楚,你給不了什麽。”

徐子墨握緊拳頭。

指甲嵌入肉裏,尖銳地疼。

他強迫着自己說着:“兄弟情誼之外的。”

兩人藏在語焉不明的對話裏的心思被挑明在空氣裏,讓房間一時靜的厲害。

徐子墨企圖制造一個情感的灰白荒原,寸草不生。

“滾!”背後傳來徐子赤的嗤笑。猝不及防的,他被推了一把,從床上摔了下去,膝蓋磕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簾子被唰的拉上了。

“給我滾。”

徐子墨狼狽地爬起來。

他回頭。

大紅平金繡幔輕顫着,将裏頭遮得嚴嚴實實。

風吹過頸窩的傷口,他無知無覺地被冷得抖了一下。

他慢一拍地想到那件墨黑色鬥篷還在他懷裏。他猶豫要不要把鬥篷遞進去。徐子赤本就病了,沒了這鬥篷,若是再睡不好……

床簾促然被掀起。

徐子墨擡頭,正對上徐子赤的臉。

他半坐着,眼神譏诮:“你怎麽還不走,準備留在這裏陪我過夜嗎?”

徐子墨嗫嚅:“我只是想把鬥篷給你。”

“現在不怕過了兄弟情誼了?”

徐子墨沉默片刻,扭頭就走。

“站住。”徐子墨停住,卻沒回頭。

身後是徐子赤咄咄逼人的聲音:“徐子墨,你在怕什麽。怕我對你做什麽嗎?放心,我還沒有那麽饑渴。”

“我不是怕你……”徐子墨道。

“你回頭,看着我。”

徐子墨緩緩回頭:“阿赤……”

一重重簾幔裏,是一個昏沉的房間。大紅平金帷幔,大紅錦被,紅木家具,都是沉暗厚重的紅。唯獨徐子赤,寬大白色裏衣的徐子赤,亮得如雪砌的人,昳麗非凡。

“既然不怕我,你在躲什麽?”徐子赤目光如刀,咄咄逼人地質問着:“兄弟之間抵足而眠而已,我們以前也做過千百次的。你為什麽躲?”

徐子墨捏緊了鬥篷:“我……”

“所以……”,徐子赤輕眯起眼,一字一頓道,“根本就是你心裏有鬼對不對?”

徐子墨如遭雷擊,茫然反駁:“我不是,我沒有……”

聲音卻越來越小。

他一擡頭,對上了徐子赤的眼睛。

那一雙總是含情的笑眼,此刻格外嚴肅,裏面燃着灼灼的光,火一般燃燒着。徐子赤半坐着,因這種光,而亮得如神龛裏的佛像,綻放出一種過于豔麗的美麗。

徐子墨想到了一種鳥。

一種一生只能歌唱一次的鳥。它出生就在找一株最長、最尖的荊棘,用生命擁抱她,唱出最凄美動人,婉轉天籁的歌聲,然後以身殉歌。

如果世間有這樣一種鳥,那一定就是徐子赤。

“不是?”徐子赤下床,走到徐子墨面前,咄咄追問:“你不是,你敢對你母親發誓說你沒有嗎?”

“阿赤,不要……”徐子墨垂頭,捏緊了拳頭,“不要逼我……”

“你不敢。”徐子赤一步步逼近着徐子墨,冷笑:“徐子赤,你不敢。因為你在怕!你在恐懼!你在怕你自己控制不住你的心思。”

“因為你喜歡我!”

嘩——

徐子墨無力靠在牆上,面上血色盡褪。

他不敢承認的,在心裏糾結的東西,藏在陰暗角落裏的心思,全被血淋淋地挑明在青天白日下了。他如赤身裸體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只想逃逃逃。

“不要!”

徐子墨厲聲喝道:“不要說了!”

徐子赤卻越發擡高了聲音:“你還在怕禮法,你在怕道德,怕違背了這世間一切人們認為理所應當的規則,害怕成為人們眼裏道德淪喪的人,害怕成為一個異類!”

空曠的房間裏,徐子赤的話如一把尖銳薄涼的刀,狠狠劃破了徐子墨的所有遮掩,将他最深的恐懼扯了出來。

徐子墨一步步後退:“不是的……”

徐子赤道:“你還在怕父親母親,怕徐家會失了臉面,怕徐家百年清譽毀在你的手上,怕徐家的名聲上有哪怕一點污點。”

“因為你根本就是為了徐家而活的。”

徐子墨拼命搖頭:“不不不……。”

徐子墨還在繼續:“你是人人稱道的北疆戰神,你是完美的道德君子,你是背着徐家牌坊的活僵屍,唯獨不是你,徐子墨!”

擲地有聲。

聲音消失許久了,空氣似乎漾着回音。那餘音震出很遠很遠,也震醒了十幾年前,在徐府正房走廊下,獨自一人哭泣着的他。

他恍惚想起他也淘氣過的。

大約四五歲時,他會偷偷跟着族中子弟玩,少寫一兩張大字,偷偷逃一節練武課。一兩次後,被父母發現了。

他們罰他的站。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不準任何一個人和他說一句話。

他整整站了一天,起初還覺得輕松。

可他慢慢發現自己被世界隔離了。面前的人穿梭往來。可任憑他怎麽尖叫怒罵哭泣,他們都不搭理他,好像他是個隐形人,罪大惡極,不容于這個世界。

他被全世界抛棄了。

他哭了一整天,又餓又困。

父親才背着手過來,沉冷地說着:“你是徐家的嫡長子,是徐家的臉面,代表着徐子墨們整個徐家,你必須優秀,必須聽話,必須做到最好,比如讓所有人都知道徐家的百年榮光……”

那一天後,他一連做了半個月的噩夢。

時隔多年,童年記憶都模糊了。

只有那怕被全世界抛棄的恐懼,時隔多年,想起時依舊會讓他瑟然發抖。

徐子赤譏笑道:“你永遠都在考慮要為別人做什麽,要做父親母親,北疆百姓眼裏的徐子墨。你問過你自己你心裏想要什麽嗎?”

徐子墨如被擊中般後退。

他腦袋空白,茫然無措:“我……”

他想要什麽?

他究竟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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