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徐子墨呆住了。
那目光太銳太利,如同審訣。他背後細細密密麻成一片,仿佛無數只黑色小蟻在咬,而他一動不敢動。有那麽一瞬間。徐子墨甚至恍惚生出一種錯覺,徐子赤已經知道了剛才的事。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挪開了眼。
不。
出于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心理,他留意過的,不讓徐子赤的人知道徐子白的事。徐子赤不可能這麽快知道的。
他不是刻意隐瞞。
他只是怕……他怕徐子赤知道了一切。徐子赤性格太烈了。他怕他會……
他會告訴徐子赤的……
但不是現在。
絕不是現在。
他幾乎是逃也似地推開門,一路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沖着。停下來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樓梯口。
他扶着樓梯扶手,朝上望着。
依舊是這個樓梯,隔着空氣中淡紅的漂浮的灰塵,他再一次踟蹰了。他怕樓上會是一個設在陽間的地府,他會如囚犯般被鬼差審判,他的罪惡會被當衆宣讀,而他只能垂着頭,如嬰孩般赤裸裸的,毫無還手的能力。
他歇了好幾步,才慢慢上樓,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走到徐子赤身後:“怎麽起來了。”
徐子赤轉過身,望着他,不做聲。
雨後的夕陽,日色昏黃。徐子赤轉頭望了過來,站在窗前,身子浴在半壁夕陽裏,臉被照的黃的發亮,桃花眼盛着明亮的光,漂亮得得讓人喘不過氣。徐子墨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大紅輕紗氅,底下是睡覺時的素白中衣,昏黃日光下,腰與臀處有一小截的暗色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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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徐子赤透亮得如天上的神明,冥冥中俯瞰着一切,只是沉默着,端然着,等着你忏悔。
徐子墨下意識躲開了徐子赤目光,強笑道:“我回來晚了。你的藥吃了嗎?”
徐子赤依舊不作聲。
徐子墨不禁咽了咽口水。
這太靜了。
氣氛緊的發幹。
徐子墨又笑了笑,又道:“阿赤,怎麽就穿這麽一點站在這裏。該着涼了。”他錯過身,要去給徐子赤拿外衣。
他要動一動。
他要有個事做。他一個人巴巴地站着,自說自話,太尴尬了。他簡直無地自容。
徐子赤一聲不吭,只是望着他。
徐子墨心裏叫嚣着,他肯定是知道了。他肯定是知道了。可是,他怎麽知道的呢。明明他出去時,他一直都睡着了。他背對着徐子赤,聲音顫抖到幾乎說不出話了,還在打趣:“阿赤,一直看着我做什麽。我好看嗎?”
依舊是沉默。
許久,徐子墨僵硬到手腳都動彈不得時,背後有了聲音。
“不。”
徐子赤終于露出一個極輕極輕的笑:“就是想看看你,我發現好久都沒有這麽好好的看看你了。”
徐子墨幹笑了一下。
“坐吧。我們一起喝個茶。”徐子赤笑了笑,坐到房間正中一個紅木矮榻旁的油綠纏枝花的軟墊上。他說:“我今天下午一直想找你喝茶,結果你不在,只好等你回來。”
徐子墨以為他在質問,下意識就想站起身:“我……”
“我知道你去看替我開藥的大夫去了。”徐子赤卻笑了笑道,“嘗嘗,這是底下人送上來的。極品雨前龍井,據說茶香四溢,與赤金一個價。我不懂茶,也就牛嚼牡丹了。我知道你也不懂茶,不過兩只牛一起嚼,也許能多些滋味。”
徐子墨一口氣提着,幹笑着:“是。”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喉嚨卻依舊幹的厲害。
背上的衣裳汗濕過又自行風幹了,布料變硬了,無數細小的顆粒摩擦着他的後背,刺啦的難受。他渾身都不自在。
“大夫還好吧。”徐子赤問。
徐子墨茶碗都險些拿不穩:“還好,就是有些風寒。”話是脫口而出的。可是,他隐瞞了那是徐子白的消息……他……他幾乎不願深想其中的原因,又端起杯子,杯裏卻是空的。
徐子赤給他添了一杯茶:“你今天一直有點失魂落魄的。”
徐子墨幹笑。
徐子赤又不說話了。
徐子墨感覺自己被無數雙眼睛放大看着,尋找着蛛絲馬跡。他盤腿坐着,一只腳被壓在另一只腳下,鞋上的珍珠硌了他的大腿,那指甲蓋大肉的被珍珠壓得凹陷進去,疼得讓人冒汗。可他不敢動。他不敢。
“對了。”就在徐子墨忍不住要繃不住時,徐子赤放下碧色茶壺,又擦了擦手,輕輕朝徐子墨一笑道:“你上次落在這裏的一張懸賞,我已經看了。上面的人,确實很像傾城。”
“懸賞?”徐子墨反應了一會才想起來,“哦哦,對,那懸賞上畫的人我覺得特別像傾城,所以拿過來了……”
這是個好話題。好話題……
不用談大夫的事了。
“傾城究竟是誰?她喊你哥哥,又喊我大哥哥。據我所知,徐家并沒有這麽一個女孩兒。”為了遮掩,徐子墨一口氣說得又急又快。末了,覺得太明顯了,又含含糊糊地道,”那是你母親那邊的親戚嗎?”
徐子赤道:“她是我母家發現的。據說是父親的私生女。”
徐子墨一怔。
徐子赤又道:“是我母家交給我的。但是是徐家的孩子。我剛走的那年年末,我舅舅就把她給我了,要我暫時照顧她一下。說是我妹妹,父親的又一個私生子。她的母親,是我母親的妹妹。”
徐子墨結結巴巴地:“可是……她怎麽會認得我……還叫我大哥哥……”
徐子赤擡頭望着他,挑眉:“你說呢。”
徐子墨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不會是你和她講的吧?”
“她年紀小,當時又遭逢大變,不僅眼盲而且毀容,情緒不穩定,一直嚷着自己有兩個哥哥。”徐子赤道:“為了安撫她。我只好說你是她大哥哥,不過是出遠門了。”
“那個突厥公主的懸賞。”他怕徐子赤以為自己是懷疑他。徐子墨又慌亂地解釋了一下:“我只是覺得,上面的所有信息都和傾城太符合了。我當時也不明白傾城的身世,所以……”
“不。”徐子赤道,“你的懷疑很有道理。”
徐子墨一愣。
徐子赤道:“事實上,我們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傾城不是突厥公主。當初我舅舅把孩子給我之後就消失了。現在徐家家主也已經去世了。我們沒辦法斷定兩邊哪一邊是對的。”
徐子墨怔了一瞬才明白他話裏的徐家家主是父親。
他苦澀一笑,又搖頭道:“我更不解的是,為什麽他們會選擇這個時候來找這個所謂的突厥公主。”
“我派人打聽過了。”徐子赤道,“懸賞裏找的這個公主,據說是現任突厥王唯一的女兒。從小被王妃身邊的侍女調換了,送出了宮。現在突厥王想找回親生女。”他頓了頓,又道,“但是,也有人說可能說這懸賞只是個幌子,可能是突厥為了找當年插入大周的探子。”
“如果……”徐子墨說了一半,搖了搖頭:“就算傾城真是突厥探子,又能怎麽樣呢。她一個小丫頭,什麽都不懂,能做什麽。就像你說的,當年她被交給你時,她才八歲。一個八歲的孩子懂什麽。”
“嗯。”
徐子赤忽然笑了笑:“徐子墨,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作為一個威名赫赫的冷血将軍,對待親近的人,你的心太軟了,尤其是——”他挑眉望了望徐子墨,“你的兄弟姐妹……”
徐子墨心猛地跳了一下,徐子赤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擠出個笑:“是嗎?”
徐子赤望着他:“是。”
徐子墨別開眼,不敢和徐子赤對視:“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徐子赤笑而不語。
天色漸漸暗了。起初還有點夕陽,屋裏被照得滿房都是暈紅的日影。後來,太陽緩緩沉了下去,屋子裏也一點點被黑暗淹沒了。他們該點燈了。可仿佛是默契般,他們無人起身,無人喚下人。
黑暗中,兩人對坐着,只有茶水的激撞聲,淅瀝瀝淅瀝。
兩人又各自飲了一杯茶。
徐子赤的臉終于被黑暗遮了大半,讓人只看得清小半張臉的輪廓,卻讀不了表情。這時,他才放下茶杯道:“今天馬叔給我說了。給你鍛身的藥材都準備了一半了,應該還有半個月就可以全部都到齊了。”
徐子墨嗯了一聲。
他不敢看徐子赤的眼睛,但是他能感受到徐子赤在看着他。
徐子赤又道:“徐子墨,我不是反對你的願望。但是,我只是……不想你用這種方式……”還未等徐子墨說什麽,他又自己笑了笑,“算了,你就當我今天這話沒有說過吧。”
徐子墨沉默無言。
這件事上,他始終不敢面對徐子赤。
直面着徐子赤,就像直面着自己的自私,他想逃。他倉促站起身:“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我……我想去沐浴一下……那……我先走了。”
徐子赤嗯了一聲。
徐子墨倉皇逃到門口。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徐子墨,我一直有個問題。不知道怎麽開口。”
徐子墨頓住腳步。他感到徐子赤走到了他身後,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住了:“刨除掉徐家世代鎮守北疆的身份後,徐子墨,你覺得,戰争是什麽。”
徐子墨一愣。
“你就當我在胡思亂想吧。”徐子赤又輕輕笑了笑,道,“我也就是随便一想,你別放在心上。”
徐子墨沒說話。他感覺徐子赤靠近了。他的呼吸撲在自己的耳後,徐子墨以為他要吻他,便站住了,然而,等了很久,後面始終毫無聲響。
徐子墨覺得奇怪,扭頭叫了一聲:“阿赤。”
後面的人被驚醒般,聲音裏帶着幾分倉促:“我沒事。”
徐子墨覺得奇怪,回頭看他。
月亮出來了,借着一抹淡白的月光,他似乎看見了徐子赤臉上,怆然的表情一閃而過。然而太快了。只一瞬後,徐子赤臉上又是無風無波,平平靜靜。徐子墨幾乎以為剛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錯覺。
徐子赤溫柔地朝他笑了笑:“去吧。瞧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一身的味。”
徐子墨嗯了一聲,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徐子赤依舊站在原地,望着他。
徐子墨朝他笑了笑,才不安地走了。
下了樓,徐子墨肩膀才垮下來,全身上下都松了綁,每一個關節都在酸痛。他疲憊地重重吐出一口氣,又想起剛才徐子赤最後的一眼,總有莫名的不安。
甩了甩頭,他決定去胡老三住處走一趟,吩咐些事。
夜色沉靜。徐子墨貪念着一個人的自由空氣了,走得很慢。慢慢走着,在一路點着燈籠,依舊半明半路的路上,只用走就好,放空着腦袋,什麽都不想。
出垂花門時,他走得很慢,卻還是被拐角裏竄出的圓臉小丫鬟迎面撞上了。
小丫鬟吓軟了腿,連連磕頭求饒。
徐子墨認得她是傾城身邊的,便道無妨,又問:“這麽慌慌張張的做什麽。”
那小丫鬟都吓哭了:“咱們小姐又不見了。”
兩人正說着,傾城從垂花門的門背後鑽了出來,背着手,“你不許告我的狀。”又去抱徐子墨的腿,“大哥哥,別聽她的,我沒有不見。”
她後面,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也慢慢走了出來,寶藍衣裳,繡滿淺粉花鳥,模樣清隽。
徐子赤認得,這是上次他救的那行商。
那少年略羞澀地朝徐子墨鞠了一躬:“徐将軍勿怪。一切都是在下的錯,不該帶着傾城鬧着玩,忘了時間。我願一力承擔責罰,萬望莫要責怪她。”
傾城怎麽和他在一起玩了?
徐子墨眯起眼:“你們倆關系很好。”
那少年羞澀一笑:“傾城很善良單純。”
“大哥哥,大哥哥,你別怪他。”傾城也搖晃着徐子墨的腿,可憐巴巴求着:“我,我我我再也不貪玩了。”
徐子墨望了他們兩眼,先不動聲色,笑道:“你們這年紀,貪玩些也沒什麽。記得下次別這麽晚了。”
傾城耶了一聲,牽着那少年就往內院跑:“大哥哥最好了。”那少年又向徐子墨鞠了一躬,才跟着傾城走了。
徐子墨盯着那少年的背影。
這少年,似乎叫什麽尚黃?
也許該讓人查一查此人了。
進了胡老三一群人住的小院,正碰上胡老三在裏間吃飯。
徐子墨進來,胡老三就趕緊放了碗,站了起來。
徐子墨忙讓他先吃飯。一面将徐子白的地址抄了給:“吃過了飯,你給這個地址,守着裏面的人,不讓他離開,好好照顧着。”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如果,他罵我,你們也不要反駁。他想要做什麽,只要不是危害他安危的,都随他去吧。”
胡老三連連應是。
要走了,徐子墨忽然又想起了徐子赤的話,道:“胡老三,你覺得戰争是什麽。”
胡老三摸摸後腦勺,笑得憨憨的:“您問我這個大老粗這種問題。我哪知道。我當初當了兵,就是為了那一個月一石糧食的軍饷。後來看見了那些突厥的王八蛋殺了我那麽多兄弟,為了兄弟,我也要殺光那些狗日的突厥的。”
生存。
義氣。
這些是戰争存在的理由嗎?
徐子墨笑了笑:“你去吧。”
“将軍,等等……”胡老三大聲喊着,轉身進了裏屋,拿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白瓷瓶,“天氣熱了。蚊蟲也多了。您看您領口背後被咬了恁大個包。這是俺家的祖傳秘方,防蚊蟲效果特好。我就帶了這麽幾瓶。您看,您不嫌棄,就拿着。”
徐子墨愣了一下,然後倉皇奪過那白瓷瓶:“謝謝了。你,你先吃飯吧。”低着頭極快跑了出去,任憑胡老三在背後喊些什麽都沒停。
出了院門,四下無人,他才緊緊捏着那小瓷瓶,如脫了力般靠在牆上。
他頸後不是蚊子咬的包。
是咬痕。
徐子白掙紮中咬的,不重,所以他也沒有在意。
他明白徐子赤為什麽在他背後看了那麽久了……他明白徐子赤為什麽會有那一瞬間的怆然失色了……
他一定是看到了。
徐子墨手腳冰涼。他一定是看到了。他會怎麽想,他……他……他……
徐子墨閉上眼。
他不敢往下想。
他瘋了般跑着,跑到他原來的房間裏,用一桶又一桶的水,狠狠地将自己全身洗了一遍又一遍,搓着、洗着、擦着。用力,狠狠地。
游走在兩個弟弟間,他無力周旋,無論怎麽做,他都會傷害其中一方……他背德、他懦弱、他無能、他是個罪人,他要把自己洗幹淨。
直到下人小心翼翼地在門口說:“二少爺,沒熱水了。內院的熱水都用完了。”徐子墨才反應過來。
他倉促地一笑:“不用了。”
他扶着浴桶的邊緣站了起來,泡了太久了,腿發了軟,他差點摔了一跤。
他整個人都被一桶又一桶的熱水蒸的蓬松了。一蓬一蓬的熱氣竄進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仿佛踩在雲朵上。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他的腦袋仿佛變成了一團一團雪白的大朵的棉花。他再也不能思考了。
他本能地往水榭的方向走。
一走到湖邊,他擡頭一望,整個人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了。
這麽晚了,整個水榭卻是烏黑的,沒有一絲光。
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他心跳得極快,飛奔上樓。
整個二樓漆黑又安靜。徐子墨警惕着,摸索到床邊的燭臺邊,待要掏出打火石點火,卻被一個人從後面抱住了:“別點……”
他手一頓,瞬間松了口氣:“阿赤,你把我吓死了……”
話未說完,他便被徐子赤扳了過去,壓在牆上,吻鋪天蓋地吻了起來。徐子墨還沒來得及反應,徐子赤的手又探入他褲內,一把握住了他的那話兒,重重揉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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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