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徐子墨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

他望了一眼裏屋。門關着,看不見裏頭場景。

他輕嘆口氣,獨自将剩下的藥材分揀好,按照藥房裏原本的位置放好。有幾味藥材難分辨,徐子墨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得去敲徐子白的門:“阿白,這裏有幾味藥材我分不清。你出來看看?”

門紋絲不動。

徐子墨又喊了兩聲。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徐子白站在門口,一言不發。

徐子墨被讪讪然指了指那幾味藥材:“那邊有幾味藥材,我分不清楚。”

徐子白不作聲,過去将那藥材收撿好。

下午,小院裏又來了不少病人。

徐子墨同上一次一樣幫忙抓藥,謄藥方,也着實忙了一下午。

這些病人大多是附近的窮苦百姓,年邁無依,生活困苦。交談中得知,許多還是在北疆戰場上老兵,因殘疾或老弱退伍。老大歸家,因年邁殘疾,很難謀生,舊傷複發時,只能硬抗。許多老兵都久無藥醫,去世了。

徐子墨聽得心情沉重。

戰場後遺症一直是無法解決的難題。

夜色昏沉時,徐子墨要回去了。他望了望四周,着實憂心,又望向徐子白,勸道:“阿白,你身子弱,這地方條件簡陋,不适合你養傷。你随我回去,換個清淨地方住吧。”

徐子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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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墨已明白他的态度了,嘆了口氣,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徐宅花園裏,他又碰上了正嬉鬧的傾城和尚黃。兩人碰見他,都讪讪然行了個禮,一溜煙就跑了,顯然是怕他的訓斥。

徐子墨只好當沒看見。

水榭裏,徐子赤正在擺飯,四平八穩的一塊紅木方桌上,亭亭地放着兩個白瓷大海碗,每個碗裏窩着一團黃面,點綴着青菜肉絲與雞蛋。

徐子墨進來,問道香味,不禁贊了一聲:“好香。”

徐子赤朝他一笑,招呼着他:“快去洗手,過來吃面。”

徐子墨笑嗯了一聲,回來與徐子赤對坐,吸溜咬了一大口面後,想起方才花園裏所見,就将傾城與尚黃交往過密之事略提了一提。

徐子赤顯然也知道,道:“傾城一向沒什麽朋友。難得遇上一個同年的夥伴。”他話語裏有幾分懊惱,“也是怪我,沒有教她男女大防。”

徐子墨安慰了他幾句,才道:“确實得把這人好好查查。”

主要是傾城不比旁人,身世身體都特殊。

徐子赤嗯了一聲:“我正在派人調查這個尚黃的背景。你放心,我不會讓傾城吃虧的。”然後笑問徐子墨,“這面味道如何?”

面條勁道、湯料味道不鹹不淡,家常小面,難得做得出彩。

徐子墨吃的開心,一個勁贊着好:“這個味道不錯。以後叫廚房可以多做。”

“這個是我親手做的。”徐子赤親了一下徐子墨,“好吃就給你再做。”

徐子墨整個人都愣住了。

徐子赤做的?

那個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徐子赤?

“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徐子赤也吃完了,讓丫鬟進來收拾了桌面,就趴在徐子墨背上,将整個人都挂在他身上:“徐子墨,你可真是好福氣呢。”

徐子墨哭笑不得:“有這麽自賣自誇的嗎?”

徐子墨嬌嗔地朝他耳根哈着熱氣:“我不管,我就要你誇我。”

“好好好,你最賢惠。”徐子墨難得也有了好心情,揶揄他道,“以後是不是還要縫衣煮飯,相夫教子了。”

徐子赤趴在他背上:“要教也是你教。”

徐子墨無奈地笑。

兩人哪會有孩子呀。

徐子墨晚間要看兵書了,拖着個人不方便,好聲好氣地和徐子赤商量,讓他對面坐着。徐子赤撒嬌賴皮,一定要黏在徐子墨背上,怎麽都不肯下來。

徐子墨向來是拿徐子赤沒辦法的,也就任由背後就這麽長了個包袱。

今晚的徐子赤格外粘人,跟個小孩子似的。徐子墨在燈下坐着看兵書。徐子赤就總是鬧他,在徐子墨看得入神時去偷親他。等徐子墨反應過來,還當沒事人似的,一個勁裝傻。

躺在床上,徐子赤睡着了才消停了。

徐子墨看着他的睡顏,又望着頂上的大紅輕紗帳上細細密密的暗金雲紋,總覺得不安。

徐子赤今天太粘人了。

關鍵就在于太粘人了。

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但除此之外,他又并沒有別的異常之處。

徐子墨心裏拿不準,想着徐子赤定然是發現了,心中愧疚不安。可每每想着和他坦白時,徐子赤又總是一副萬事不知的模樣。他惴惴不安,反倒比尋常更難熬百倍。尤其在每周與徐子白解毒後,回來面對着徐子赤的溫柔,總覺得自己是個背叛了徐子赤。

他疑心是他每每問話時言語含糊,讓徐子赤産生了誤會。

一定。

他一定會和徐子赤坦白的。但,每次他積攢下來的勇氣,在徐子赤三言兩句轉移了話題後,總會轉瞬消失不見。

他怕一切說開了,也就沒了轉圜餘地。

這件事就這麽耽擱了下來。

一拖就是半個多月。

這期間,徐子赤也和他說過,鍛身所需的藥材已悉數準備完畢,只待兩日後送來。

徐子墨也早有準備,每日不辍地練拳,練槍法,鍛煉體魄。他解毒後,只是一介廢軀,身子比尋常人還弱些,但鍛煉體魄,終歸是有益無害的。

徐子墨依舊有空就去幫忙徐子白整理藥材。

徐子白體弱,經了那毒後,身體和紙糊的沒差。解了蠱毒也只是杯水車薪。偏他又不肯靜養,只一心放不下那些病人,總是拖着病體,為病人診治。

徐子墨勸不住,只得去幫他,好讓他歇一歇。

每日收工,徐子墨總是再三勸他:“你随我換個地方住。醫者不自醫,你這地方附近離醫館遠,條件也差。住在這裏,每日被病人擾着,勞神勞力,不如挪去一個清淨的地方好好養養。”

徐子白一向是沉默拒絕的。

這日,大概被徐子墨勸的煩了,他沉默後道:“你不用再勸了。這裏有我的病人,我是絕對不會走的。”

徐子墨一愣。

印象裏,徐子白一向是清傲的。

那一種清傲并不是驕傲自矜,眼高于頂,而是天性淡薄的。

他素來不喜與人打交道,尋常放在眼裏的除了母親,也只有他。其餘的,莫說幾個兄弟,便是父親,他也沒放在心裏。問他緣故,他只說人人都帶着面具,逢不同的人便是不同的面孔,太虛僞。

連學醫也是母親和他擔心子白孤苦一生,要替他下半輩子打算,讓他學個手藝,才送他去的。當初并沒有料到,子白在醫術上倒頗有幾分天分,竟成了顧聖手唯一的關門弟子。

這是他頭一次如此堅持一件事。

徐子白又道:“我前十幾年在出入富貴之地,接觸的都是勳貴之人。見慣了有錢人家如何惜命,如何為了續命不惜耗盡一切代價。當着我是一副态度,對下人仆婦又是一副态度。尋常人的命,在他們眼裏都不算命。我只覺得厭煩。”

“這半年在外的行走,比我在徐家十年看到的學到的明白的都要多。那些買不起藥,看不起病的窮人,如果我不幫他們,就沒人幫他們了。”

“學醫十年,我總歸還是能做點事的。”

他朝徐子墨笑了一笑,繼續摸索着分揀藥材。

日色昏沉,西邊天際騰騰燒起了半個天空的火燒雲,赤色的夕陽斜照下來。徐子墨望着徐子白。那個倔強的少年,就坐在那夕陽裏,渾身沐浴着赤色光華,如同一尊神像,平靜而安寧,再沒有了半分浮躁與青澀。

這樣一個清傲的少年,終究也是長大了。

徐子墨應該高興地,卻無端覺得悵然。

一個孩子長大了,就意味着他該離開了。

嘆了口氣,徐子墨吩咐胡老三等人好好照顧徐子白,又補充了道:“既然他一定要住在這裏,你們幾個辛苦些,明日将這裏好好打掃一番,再尋一個小藥童來幫着他打下手吧。”

他身子弱,終究是不宜操勞。

已是夏日了,城內滿是綠意蒼蒼,人們都換了短衣薄衫。空氣中已有了幾分悶熱。樹上鳴蟬正在歌叫,“知了——”“滋滋——”一聲聲拉得極長,東面剛歇,西面又起,聽得人太陽穴裏發漲。

徐子墨信步回了徐府。

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和與阿赤坦白。

将一切全部都說出來。

他是個男人。男人要為自己做的事情承擔責任。這件事,是他對不起阿赤。把這件事坦白後,任由阿赤要怎樣,他都絕無怨言。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無論阿赤要懲罰他什麽,他都不多置一詞。

子白都長大了。

他不能再拖了。

下定決定後,他步履陡然一輕,如同甩掉了十斤重的包袱。

阿赤在水榭。水榭在湖邊,夏日湖面涼爽,陸上炎熱。晚間常會有涼風自湖上刮入水榭,帶着飽滿的水汽,涼爽宜人。阿赤體弱,受不得熱,喜歡貪涼。每到傍晚,總喜歡窩在陽臺上一張紫竹藤躺椅上,握着把雪白的團扇,有一搭沒有一搭地搖。

他正假寐着,繪着碧綠竹林的團扇蓋在臉上。

徐子墨将團扇拿開:“醒了?”

徐子赤登時露出一個燦笑,登時從躺椅上站起來,去安置徐子墨:“回來了。這麽熱的天到處跑,累着了吧。今天廚房裏送來了葡萄,一個可甜了。要不要嘗一嘗?”

徐子墨笑了一下:“好。”

這些天,他一貫如此,從不問他去了那裏,也不論他做了些什麽,一見到他就揚起笑臉,熱情地溫柔又體貼地招呼着他。有時候,徐子墨甚至覺得自己是娶了一個賢惠的妻子,而不是和驕縱又任性的徐子赤在一起。

徐子赤去取了葡萄盤子,擺在陽臺上的紅木矮桌正中。

兩人對坐在方桌兩邊。

“葡萄就要這個季節吃才好呢。”徐子赤親自給他剝着葡萄皮。他伺候人是生手,好好的一整個紫津津的葡萄被剝得坑坑窪窪的。可他猶像獻寶一般,喂到徐子墨嘴邊,“嘗嘗,甜不甜。”

徐子墨食不知味,擠出一個笑:“甜。”

雖然做了決定,可臨到頭,他仍舊是心慌。縱橫戰場多少年,除了第一次上戰場,他何嘗這般心慌意亂過。

不過是太在乎罷了。

因為太在乎,所以怕失去。

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可是……

可是……

沒那麽多時間可是了。

“看,我這個葡萄一定可以剝得很完整。”徐子赤低着頭,認認真真地剝着一顆葡萄。颔與頸的一條弧線,漂亮得不得了,在漫天燒紅了的火燒雲裏,泛着光瑩的淡紅色,有一種柔媚恬靜的美。

美依舊是美得。

猶如一根自己生生剝去了尖刺的火紅玫瑰,少了危險與誘惑,美得宜室宜家了。

不像他了。

徐子墨輕輕地說:“阿赤,我有話和你說。”

“有什麽話吃完了再說。”徐子赤歡快地揚着聲音,小孩子式地滿足,“這葡萄是拿冰鎮過的。此刻吃最好,再過一會兒,就沒那麽好吃了。”

不能再拖了。

吃完了葡萄,還有橘子,還有西瓜……每一次,徐子赤總會有新的理由擋掉他的話頭。

徐子墨澀然道:“阿赤,我對不起你。”

徐子赤指尖輕輕一滞,依舊是嬌嗔的,歡快地,輕笑着:“你看你,我不就是為你剝了幾個葡萄麽。待會你也替我剝幾個不就是了,何必對不起來對不起去的。。”

“我……我這些天一直出去,是因為……”他不管不顧。他必須在今天說。把一切都說清楚。他得像個男人。他不能再拖了。他喉嚨幹澀得厲害,“是因為……”

“不要說了。”徐子赤說。

徐子墨依舊在說:“是因為,我遇見了徐子白……”

“不要說了……”徐子赤顫聲道。

徐子墨依舊再說:“徐子白他為了救我,把毒都轉移到他身上了……他是我唯一的胞弟,母親臨終前,親自囑托我,要我好好照顧他的。我不能看着他……”

“求你……”徐子赤短促地哽咽了一聲,喃喃道,“不要說了。”

徐子墨依舊在說:“阿赤。我對不起你。我覺得我應該和你坦白。我對不起你,你要怎樣處置我,我都沒有二話。”他艱難地,從口裏吐出一句話:“他中了媚蠱,只有我能解毒。我們做了。”

咔——

極細微極細微地一聲兒響。

是徐子赤的指甲斷裂的聲音。

他面上甚至還帶着笑,輕快的,嬌嗔的,來不及撤下去的孩子式撒嬌的笑,眼神卻已經滄桑了。他望着手裏一顆剝得飽滿完整的葡萄,輕聲道:“可惜了這麽好的一顆葡萄。”

的确是剝得極漂亮,一整個葡萄的肉身,完整而飽滿,猶如晶體剔透的寶石,枯萎的皮向下墜着,像一朵倒垂的枯蓮花。

他将葡萄扔了,用濕手帕輕輕擦着手。

“阿赤……”

徐子墨喉嚨幹澀。他的心空了好大一塊,呼呼的灌着風,仿佛裏頭有一個巨大的黑洞,要将一切悲與喜都吸進去。他覺得不安。

阿赤太平靜了。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阿赤會罵他,會打他,會歇斯底裏,會目光冰冷,甚至會刀劍相向。阿赤是個剛烈的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從小都是知道的。他那樣高傲,他容不下背叛的。

徐子赤依舊輕輕地擦着手,一根手指一個手指擦着。

他面上無悲無喜,無情無緒,無嗔無怒。

徐子墨又喚了一聲:“阿赤……”

“終于還是來了。”徐子赤輕輕笑了一下。他依舊擦着手。那一雙雪白如藝術品的手已經被擦得發紅了。他說:“我還以為,這一天會晚一點的。”

“我……”他又反應過來:“阿赤,你早就知道了?”

那預感果然是真的。

阿赤早就知道了。

他什麽都知道。

那一晚,他果然是看見了他背後的那個咬痕。

他的心驟然一縮,疼得鮮血淋漓。

徐子赤輕聲道:“我早猜到有這麽一天的。你這個傻子,肯定會坦白的。你這個傻子。我無數次在夢裏祈禱,這一天晚一點來,你晚一點和我說這一切。我就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就可以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我就可以還和現在一樣,和你在一起。”

徐子墨渾身發抖。

徐子赤。

徐子赤!

徐子赤!!!

徐子墨腦海嗡鳴一片,種種情緒翻滾着,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他只能徒勞地重複着這三個字,痛得說不出話的,重複着這三個字。

徐子赤嘴唇都在抖動着:“你知道,徐子赤是絕對容不下人的背叛的。一旦徐子赤知道了這件事,他就要離開你了。這是徐子赤的尊嚴。是他最後的一點驕傲。是徐子赤這個人最讓人瞧得起的一點東西。”他的眼淚終于滑了下來,“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徐子墨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開了,痛得連呼吸都不敢。

他這個混賬。

他做了什麽。

他是個罪人。

他合該被吊在臺上審判。

“我只想裝着什麽都不知道。”他喃喃道,“我想,只要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我就不用離開你了。我們還可以和以前一樣,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我可以什麽都不在乎。我可以按捺住自己不去問你時常出去做什麽,我可以假裝看不到你身上的痕跡,我可以假裝聽不見旁人的議論。我可以自欺欺人。”

“我會努力讓你喜歡我,我會盡力地讓你喜歡這裏的一切,我會用我的一切來讓你開心。”

“我願意把我整個人都捧給你,只要你能多喜歡我哪怕一點點……”

“我以為,我還可以騙得更久一些。”

“我只是舍不得你啊。”

徐子赤仰頭望着天空,睜大了眼。

徐子墨明白。

這是徐子赤一貫的姿勢。他從不屑于在旁人面前落淚。他從來不肯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脆弱。他在任何時候都必須是漂亮的,精致的,完美的。每每受了委屈,他都會睜大了眼,不讓眼淚落下來。

徐子墨偏過了臉。

耳邊傳來徐子赤幽幽的聲音:“可是,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一切。讓我不得不接受這一切。”

徐子墨沉默。

他的心撕心裂肺地疼。

為什麽,他們會愛得這麽辛苦。

為什麽,命運會這樣捉弄他們。

為什麽,他總是想保護他們,到頭來卻是他傷他們最深。

他想去攬住徐子赤的肩膀。像以前他一直做得那樣,安慰他,幫他撫慰一切。可是他知道,徐子赤一定不會願意他現在狼狽的樣子落在旁人眼裏,尤其是他。

他是漂亮的,驕矜的,趾高氣昂的。

他不能軟弱哭泣。

“徐子墨。”背後傳來徐子赤的聲音,帶着濃厚的鼻音。盡管再三壓抑了,他還是漏出幾分哭腔,“你喜歡徐子白嗎?”

徐子墨一愣,當下就要否認,他只是自己的弟弟。可臨到頭,他卻說:“我……我必須要照顧他。”

“你喜歡他。”徐子赤的聲音啜泣着,卻依舊毒辣,咄咄逼人,“徐子墨,你不敢承認。你不敢承認自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喜歡上自己的兄弟。所以,你在抗拒。但是,你的情感已經淪陷了。”

“徐子墨,你完了。”

徐子墨手抖着:“我……”不是。

不等徐子墨否認,徐子赤又道:“徐子墨,我愛你。沒有一個人,包括你,比我更了解你。”

他沉默。

他想否認。

他的心呼呼地灌着風,巨大的空洞讓他疼的無知無覺。

可是徐子赤不會聽,而且,到了這地步,他自己也弄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靜默像巨大的黑色輕紗網,劈頭蓋臉罩住了他們,罩住了整個房間,整個水榭。連風和知了都靜了。這一刻,計時的滴漏似乎都忘了滴,将這一刻時間拉得太長太長了,如一根繩子繃得太緊,拉得太長,下一瞬便會啪一聲斷了。

許久後,徐子赤才道:“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

徐子墨木然起身,回頭望了一眼:“阿赤。”徐子赤背對着他,蜷縮成小小一團。他說:“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只管怪我好了。你想要這樣懲罰我都可以。”他渾渾噩噩,苦澀一笑,補了一句:“你要保重好你自己。”

徐子赤一言不發。

徐子墨扭頭,慢慢地出去了。

他哪兒都沒去,就一個人坐在水榭門口,枯坐了一晚上。一晚上的時間,足夠他想很多很多。想他,想徐子赤,想徐子白,想徐家,想他的過去的十九年,想他們三人怎麽會弄到現在這一個田地。

他幾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

徐子赤拉開了門,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去了廚房,端了一個烏木托盤,上面放着兩碗清粥。

“進來吃早飯。”徐子赤路過他身邊時道。

徐子墨木然跟了進去。

兩人沉默坐在餐桌兩邊。

徐子赤将筷子遞給徐子墨,給他端了一碗白粥,平靜地說道:“這是鍛身說需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東西已經送到你原來的院子裏了。你……”他擡頭,望了眼徐子墨,看起來猶有話說,話至口邊,只囑咐了一句,“萬事小心。”

徐子墨沉默。

徐子赤端起一碗紅豆粥,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徐子墨食不知味。

但這畢竟是徐子赤的心意,他勉強着到底是吃了兩口。

徐子赤将一碗粥吃得幹幹淨淨,放下碗,望着徐子墨問道:“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徐子墨想問:“什麽話。”卻發不出聲音。

一夜未眠,嗓子都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了。

徐子赤也并不要徐子墨回答的樣子:“我說過,要是你敢離開我,我就殺了你。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晚上,還是舍不得殺了你。我真是沒出息吧。”

他自嘲地低頭笑了笑,“不過,誰叫我喜歡你這麽多年呢。這些年來,你就是支撐我在外面流浪活下來的唯一力量。”

“不過,你也不要覺得我是什麽好人。在外面的這六年,我什麽別的都沒學會,只有一招狠與辣,我用的駕輕就熟。”

徐子墨心頭翻滾。

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你……”要做什麽。

徐子赤平靜地望着他:“我要你一輩子記得我。一輩子都悔恨。我要在你以後愛的人之間永遠卡一根刺。”

徐子墨渾身發寒。

他猜到了什麽,渾身發顫:“徐子赤,你做了什麽?”

“剛才那一碗粥裏,我下了毒藥。和你的子白一模一樣的毒藥。”他一雙眸子深潭般幽深。徐子墨從未見過這一雙眸子裏會有此刻這樣的安寧,仿佛是找到了歸屬。他說:“我要你記住,我是因為你中毒的。”

徐子墨心髒被緊緊攥住了:“徐子赤,你瘋了。”

“我确實是瘋了。”徐子赤望着他,無風無波,“從我六年前喜歡上你的那一刻,我就是一個瘋子了。一個瘋子又什麽做不出來的呢。我就是要讓你記住我。我要你一輩子良心不安,一輩子都記得我是因你而死的。”

“這是你背叛我的代價。”

“吐出來。”徐子墨抓着徐子赤的肩膀,拼命搖晃着。

不對,他要去給催吐。對,軍醫說過,誤食了毒藥,只要摳着嗓子眼,就能把毒藥給吐出來。嗓子眼,徐子赤的嗓子眼。他掐着徐子赤的脖子,撬開他的嘴,“你給我吐出來。你瘋了,那是要死的。”

“沒用了。”徐子赤搖頭笑着,“一切都晚了。”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徐子墨肝膽俱裂,手伸到徐子赤的口裏,拼命地按壓他的嗓子眼:“吐啊,吐啊,吐啊……”他拼命叫着,“你給我吐出來,吐出來。”他終于忍不住了,哽咽道,“你怎麽能這麽狠。這麽狠……”

你怎麽能這麽狠!

徐子赤。

你怎麽舍得。

怎麽舍得這樣傷害你,傷害我!

徐子赤始終不動,任由徐子墨施為。

徐子墨還壓着徐子赤的嗓子眼,用盡了全身力氣。忽然,他腦袋一暈,手腳登時就動不了了。他瞪着徐子赤,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道:“你,你做了什麽?”

“不過是一點軟骨散,讓你動不了而已。”徐子赤捂着脖子,拼命咳嗽了幾聲,方才緩過來,笑道,“既然要走,我怎麽會讓你找得到,追得到我呢。”

徐子墨拼命地掙紮。

可是他渾身一點力氣都找不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真真正正如一個廢人般癱在地上。

徐子赤慢慢爬起身,拍幹淨身上的泥土,平靜道:“我尊重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所以,鍛身的藥材,我沒有動任何手腳。你可以放心。以後,這整個府邸都留給你。随你怎麽處置。只一件,你不許帶任何人到我的水榭裏。任何人都不行。”

“這個毒大概有四年的發作期吧?”

“四年啊。真久。”

“我死之前,一定可以見到你再次在北疆上縱馬馳騁吧。你是意氣風發的徐家将軍,合該是在馬上殺敵的。不應該和我攪在一起。”

“我走了。再見。”

“哦,再也不見。”

徐子墨躺在地上。他拼命地想喊,不要走。不要走。可是他喊不出來。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他只能望着,用最後一點力氣,望着那個赤紅的背影,跨過一重房門,又跨過一重院門,最後消失在一個轉角,再也看不見了。

不要走。

不要走。

他拼命地睜大眼望着,眼淚無聲無息落下。

徐子赤。

你真是太狠了。

你的心怎麽能這麽狠。你就這麽把我一個人丢下,再一次,再一次讓我天南地北,上天下地地都找不到你。甚至,甚至,連最後我連一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讓我追不到你。徐子赤,你說對了。

今生今世,我恐怕都忘不了你了。

徐子赤……

你回來。

回來好不好?

不要走。

不要走。

好不好。

他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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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