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他以為這一場勝利已經掀過另一章了。

沒想到翌日清晨,人尚未清醒時,便兜頭被砸了一個巨大的壞消息。

他們的糧草與馬匹補給被搶了。

足足三千匹戰馬,八萬擔糧食被洗劫一空。

徐子墨顧不得其他,緊急召集重要将領,商議此事。

昨日整整鬧騰了一宿,天明方罷休。一大清早被叫過來時,許多将領都是睡意朦胧的,一個接一個的長哈欠。不少人還是昨日的裝束,也不知是否是剛剛回營地裏,沒來得及合一合眼。

徐子墨用一句話将他們全炸醒了。

“朝廷來的糧草被劫了。”

一個人哈欠打了一半,就張着口愣住了。他下意識看了看四周衆人的反應,意識到這可能是真的,面色方才一變,都忘了把大張的嘴巴閉上了。其餘人也都面面相觑,大概是太突然了。許多人驚愕寫在臉上,甚至可以用滑稽來形容。

“我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他道,“據逃出來報信的人說,他們是在桐城與呼倫之間的官道上被搶的。正好碰見了一股從桐城中逃出來的突厥兵,大約有五千多人,是一股大勢力。”

衆人臉色一點點沉下來。

再三掩飾,徐子墨的語氣裏依舊有着譏诮:“本來,他們有機會反抗的。他們帶了三千人,本來是要來增援這裏的。誰知道那朝廷來的押運官,一看見突厥兵就吓昏了頭,帶頭帶着人跑了。剩下的人群龍無首,拼了命也只來得及趕到這裏報信。”

人受了至少八處傷,已經送到軍醫處治療了。

帳篷裏一片寂靜。

許久,藺晨才艱澀地道:“戰敗後,突厥人出于報複,早将城中糧食洗劫一空。一場苦戰之後,戰馬補給與糧食補給十分緊迫。”他頓了頓,大抵是感覺到氣氛的壓抑,依舊不得不硬着頭皮說完,“元帥,桐城城牆外,突厥人還在城外虎視眈眈,如果沒有糧食與戰馬,我們……根本守不住桐城。”

徐子墨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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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一人咒罵出聲。

又有人問:“朝廷下一批補給還要多久才能來?”徐子墨問。

“上一批糧草數量巨大,抽調時已将京中儲備糧食用盡。”有人替徐子墨答了,當然是艱難地答案,“若是要再調糧食,必定要從江南湖廣等地糧倉抽調,路途遙遠,加上重重手續,至少需要一個半月。”

“一個半月……太慢了。”

“我們有十萬大軍,等不了一個半月……”

有人補充道:“還有上萬匹戰馬……”

……

話是這樣說,可是……

衆人皆沒有往下說。

或是沒什麽可說。

攻城的喜悅被一掃而盡,一眼可以望見的是未來可能長達一個半月的艱苦歲月。

終于有人罵道:“媽的,朝廷派來的都是些酒囊飯袋,俺們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打仗,出生入死的。這些人連個糧草都保護補助。”這一聲如打開了一個開關似的,帳篷裏接連響起細小的咒罵聲。

但罵過後,依舊無計可施。

許久,才又有人道,“現在最重要的是,糧草補給到了突厥人那裏。我們現在彈盡糧絕,而突厥得了這麽大一筆糧草。你想,他們首先會想要做什麽。”

……

做什麽。

自然是攻打敵人,收回失地……

而他們的敵人已彈盡糧絕,如拔了牙的老虎,只能虛張聲勢。

不行!

徐子墨站起身道:“不能等朝廷了,我們必須自救。”

“怎麽救?”

衆人齊齊一愣,“元帥,那可是三千匹戰馬,和五千擔糧食。”

“總會有辦法的。”

徐子墨其實也沒睡。幾乎是剛閉眼就被人叫醒了,宿醉的頭疼讓他的腦袋如被當中劈開般難受。但此時此刻,他不能露出絲毫。他必須穩。他必須有辦法。他眯起眼,“不能坐以待斃,我們必須做點什麽。”

“胡老三……”徐子墨望向胡老三,飛快地吩咐道,“你不是救了一個尚黃嗎?我記得他原來是商隊的,應該會認識一些商人,其中也許有販賣馬匹和糧草的。你和他們商量一下。我們暫借一些,待到朝廷補給來了。再還與他們。”

胡老三道:“是。”

“陳青……”徐子墨又點了一個人的名,“你去和附近的馬幫聯系一下,看能否從別的渠道借到一些馬匹。借不到,就用買。”

陳青沉默點頭。

徐子墨環視衆人一周道,“還有,按照方才來人的說法。那些糧草不一定已經到了突厥人的那裏。”他斬釘截鐵般命令道,“在突厥人徹底拿到這些糧草之前。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胡老三道:“可是将軍,突厥那邊已經派出人手接應。我們恐怕搶不過來。”

“不要搶。”

徐子墨道,“我們沒有剛剛經歷一場大戰,尚未休養生息。此刻不宜與他們硬碰硬。”他眯起眼,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都硬邦邦的重錘砸在地上:“燒。我們要把那一批糧食全部燒掉。無論用什麽辦法,就算我們拿不到那些糧食,也決不能落到突厥人手裏。”

“得不到,就毀掉。”

衆人面色齊齊一凜:“是。”

“藺晨,你帶着一堆人馬。”徐子墨看向藺晨,極快地吩咐道,“現在就出發。要快。記住,一定要毀掉那一批糧草,不惜一切代價。”

藺晨一拱手,堅定道:“是元帥,絕不辱命。”

徐子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輕聲道:“一切小心。”

藺晨一拱手,扭頭就去了。

“胡老三負責與馬幫聯系。”徐子墨沉穩地點着将,“徐江,你負責聯系當地的米鋪兩鋪,張青,你去試着聯系一下當地的馬幫。陳寧,你最熟悉本地狀況,去密會一下本地的富戶。”

幾人起立,一拱手道:“是,元帥。”

徐子墨沉聲道:“記住,所有行動必須保密,不能讓百姓知道。”

衆人都沒做聲。

徐子墨道:“聽見了嗎?”

衆人身子一抖,高聲道:“聽見了。”

“去吧。”徐子墨揉了揉眉心。宿醉加上棘手的事。他的頭疼得要炸開。可這時候,他是絕對不能倒的,“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能瞞住多久,就瞞住多久。不能讓百姓和兵士知道。此刻,最要緊的是穩住民心和軍心。

衆人沉默,方才響亮地應道:“是。”

情況并不樂觀。

藺晨一行人将突厥人攔下了,苦戰一夜,也只能毀掉了五分之二的糧草,驚亂了幾百匹戰馬。而他們卻差點被突厥人所俘虜。藺晨帶血回來複命時,身上中了三道刀傷,深可見骨,并長跪在地,愧然請罪。

徐子墨親自攙起他,讓他去睡了。

這不怪他。

事出突然,敵多我少,這已然是不錯的成績了。

因為戰亂紛擾,來往于北疆之間的商幫比先前少了三分之二,剩下的都是些不要命,铤而走險的小商幫,便是拿出了糧食,也只是杯水車薪。而本地富戶被突厥洗劫太久,戶戶幾乎無餘糧,便是有心幫助,也無能為力。

馬幫處也頻頻碰壁。他們是怕徐子墨的名頭的。可當地最有實力的馬幫,一時也調不出幾千匹戰馬。

事情陷入僵局。

徐子墨每日都陷在這些事裏,幾乎三天沒合眼了。

眼看着糧食再三天就要耗盡了,可糧食補給一直也都沒有來。徐子墨急得嘴角都冒了個大泡,面上依舊不能露出分毫。又聽得說軍中也漸漸有了別的聲音。民間也有瞞不住的趨勢,流言四起。最怕有商家借機哄擡物價,魚肉百姓。

徐子墨只能讓他們再三壓制。

壓制到什麽時候……他也沒底。

而桐城城外,已有探子回報,突厥這幾天在陳兵,不斷地向城門靠近,有大舉進攻之勢。

四面楚歌。

徐子墨一籌莫展,只能堅持堅持再堅持。

山窮水盡之時,徐子墨正在營內對着地圖,沉思,若是和突厥硬對硬來一場,搶奪糧食,他們有幾分勝算。有小兵來報:“元帥,有人送了三千匹戰馬,和十萬旦糧食過來。說是要親手交給您。”

徐子墨訝然。

這時候,送糧食和馬匹?

會是誰?

胡老三正在帳篷裏,也聽見了,拉了一把徐子墨:“将軍,當心有詐。”

“無妨。”徐子墨擺擺手:“這是在北疆軍的營地。”他若是在北疆軍的營地,尚能被突厥的人給算計了。那他盡可以現在就除了這帥印,回家種田了。

徐子墨出來了,果然望見一矮個男人,上下一色黑,約摸三十來歲,貌不驚人,眼神精明。

徐子墨才走到那人面前,那人便立即跪在地上,向徐子墨恭恭敬敬刻了一個頭,并雙手朝上,捧給徐子墨一封信,朗聲道:“徐将軍,這是我家主人讓親手交給您的。馬匹與糧食都在營地外,可盡派人去接收。”

這是……

徐子墨心裏有個可能,只是不敢相信。他接過那封信。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的,他的手在顫。他輕輕打開了那封信,信上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是徐子赤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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