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這是……”他猛地擡起頭,望着那矮個男人,聲音在顫,“這是……”徐子赤!他反應過來了,緊緊抓着那人的肩膀,“這是誰讓你送過來的?他現在在那裏?他人呢?他還說了什麽別的沒有?”

沒給人反應時間,他語如連炮地問了四五個問題。

“将軍?”

跟着跑出來的胡老三疑惑道。

被這一聲驚醒了,徐子墨震了一下。這是在營地外,有許多人看着,況且……這也不是急得來的事。他無聲地吸了口氣,重新恢複了鎮定,用克制後的沉穩語氣問道:“說吧,你的來意和你口中的主人。”

那人自始至終十分沉穩。

無論是面對徐子墨方才的失态,亦或是現在的盤問,和周圍人意味不一的目光,他都半跪着,一動不動,亦不發一言。

是個人才。

确實像徐子赤會選的人。

“我家主人是北疆一個行商。聽聞得北疆軍有難,想要為國效力。所以,特遣我押運了這十萬擔糧食和三千匹駿馬,來助徐将軍一臂之力。”他擡頭望了眼徐子墨,略壓低了聲音,“至于我家主人的身份。主人說了,只要徐将軍看了信就會明白。”

徐子墨來來回回翻着那封信。

只三個字。

落款日期問候一概沒有。行草寫就的墨字一團團只指甲蓋大小,窩在雪白的紙中央,單薄纖弱。

徐子墨貪婪地将那字來回地看。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問道:“除了這封信。你家主人還讓你說了別的什麽沒有?”

“沒有。”

早就料到的答案。

Advertisement

徐子墨輕輕撚着那封信。他都不敢用力。那張紙太薄了。他怕一用力就給扯破了。這是他這三年第一次得到徐子赤的音信。上天下地,遍尋不見,了無音信,空空等待的三年裏,第一也是唯一的信物。

他問:“……你家主人讓你告訴我他的住址了嗎?”

矮個男人搖頭。

他還是不肯見自己。

三年了。

“阿赤……”他脫口而出這稱呼後,又覺得不妥,這個名字不該在大庭廣衆下,被旁人聽見。這是獨屬于他們的。他又換了個詞,“你家主人,他……”他的喉頭哽着一股氣,又酸又澀,只上而下澎湃至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他沒辦法順暢的發出最後兩個音節,“……他好嗎?”

那人依舊沉默。

徐子墨苦笑:“他還是不讓說嗎?”

矮個男人頓了頓又搖頭。

徐子墨一愣。

這是什麽意思?

矮個男人聲音帶着些遲疑,并不如方才回話時的堅定:“我家主人并不讓我們說。但我們偶有聽聞,他這幾年這兩年身體不太好。”

身體不好……

是毒發了嗎?

徐子墨捏緊拳頭。他是被毒折磨了數年的。他明白其中的難堪與苦楚。那種羸弱造成的無力感,連略重些的東西都拿不起,稍走遠些就氣喘籲籲,不能出門,整日整日悶在房間裏。沒有自理能力,行動生活都必須由旁人照顧。

阿赤是那樣驕傲的人,他怎麽能接受這無力帶來的屈辱……

徐子赤。

你真的做到了。

你讓我再也忘不了你。

徐子墨顫聲道:“他……在哪兒?”話一出口,就想起徐子赤并不讓自己知道他地址,又匆匆換了個方式,“我可不可以送東西給你家主人。我這裏有藥,你回去的時候交給你家主人。”

那人拱手道:“我家主人說,若是徐将軍有話說,可以寫封信回去。”

徐子墨道:“好。”

寫信。

他可以寫信。

但下一秒他就難住了。

該寫什麽呢。

三年未見,再次得到徐子赤的音信。多年壓抑的問候,牽挂、思念交錯成團,紛紛擾擾,讓人心亂如麻。可是,當他想理出什麽落在紙上時,卻無法抉擇了。想說的東西太多太雜滿心滿腦全是這,臨到要說時,卻分不清該先說什麽,就啞然地無話可說了。

他擡頭望着那矮個男人:“你什麽時候離開。”

“待徐将軍這邊派人将糧草、馬匹清點後,屬下便回去複命。”

還有時間。

徐子墨一面松了口氣,一面讓人派人來清點糧草馬匹,另派人帶這矮個漢子并押送糧草馬匹的隊伍去營中歇息接風。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張雪白的信紙疊好,放在荷包裏,随身帶着,回了房間,推開窗戶,點燃蠟燭,取了紙筆,在桌前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那張紙上也只寥寥兩字。

等我。

天又亮了。糧草馬匹也該點完了。徐子赤的手下該回去複命了。徐子墨這封信也該交出去了。他望着那張紙,一整張四方的白紙上,只有小小的兩個字,剩餘一方空白刺痛着他的眼。他想再寫一點,卻無法落筆。

他忽然想到了徐子赤。

那封信上也只三個字。

是不是他也和自己一樣的糾結呢?

“将軍……”小兵來喚他了。

他一下站起,将紙極快疊好,怕自己後悔似的,裝進了淡褐色信封中,粘好封口,迅速地讓一切塵埃落定。正如自己懂得徐子赤給他的三個字,徐子赤也一定會懂得他的“等我”。

将信與解藥給矮個男人,讓他一同帶走。

徐子墨目送着他們一行人走遠了。

這十萬擔糧食與三千匹戰馬如及時雨,将北疆軍彈盡糧絕的危機解了。北疆軍的燃眉之急一除,軍中浮躁之氣頃刻就平靜下來。軍士們的士氣一夜高漲。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連續熬了七八天,徐子墨也能睡一個好覺了。

第二天起床,他便頭重腳輕、鼻塞耳鳴起來。

他病了。

他的貼身侍衛趕緊去請了徐子白。徐子白只看了一眼,就斷定:“風寒。”又給他把了脈,看了舌苔,補充道:“憂思過度,情緒波動過大。”他皺着眉,望了徐子墨一眼,“你多久沒好好睡覺了。”

徐子墨摸摸鼻子:“……也沒多久。”

徐子白望向他的侍衛。

侍衛垂着頭:“桐城之役之後,又是糧草被劫,将軍這些天一直沒能好好休息。”

“七八天不睡覺,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嗎?”徐子白臉沉得厲害。

徐子墨摸摸鼻子,不敢看他:“也沒有……”明明他是徐子白的兄長,又是因公事勞碌,理由正當。可面對大夫,尤其是徐子白的質問,他就難免心虛。大概每個不遵醫囑導致病情加重的病人,都會有這種氣短。

徐子白瞪了徐子墨一眼,匆匆寫了個方子,給小侍衛了:“去把藥抓了來。”

小侍衛一溜煙跑了。

房間裏只剩徐子墨和徐子白二人了。徐子白瞟了徐子墨一眼:“在床上好好躺着。”

徐子墨乖乖聽話了。

等小侍衛把藥拿了來,徐子白也不出去,就又命人搬了個火爐進來,又就地掇了黃楊木小板凳,就坐在帳篷的另一邊,對着紅泥小火爐,用小瓦罐給徐子墨熬藥,還不時瞟一眼本應在床上休息的徐子墨。

徐子墨:……

被大夫特殊照顧,他壓力很大。

“咳咳……”他咳了兩聲,大白天裏,實在睡不着,順手從床邊的書架上摸了本兵書看。才翻了兩頁,他一扭頭便看見徐子白側着身望着他,盯着他的兵書,面無表情,氣壓頗低。

徐子墨慫了,會意地将兵書放好。

徐子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藥熬好了,徐子白端給徐子墨,坐在床沿上,盯着他的嘴。徐子墨喝了一口,差點噗得全吐出來。這藥裏肯定加了十斤黃連,藥一入口,苦得那味道直竄到天靈蓋去。他連連呸呸呸地吐舌頭,想要把嘴裏的苦味吐出去。

“良藥苦口。”他聽見徐子白的聲音,“這是我給你熬了一個時辰的藥。”

徐子墨望了眼徐子白。

他目光冷冷落在藥上。

徐子墨又嘗了一口,這回有心理準備,好歹沒噴出來了,但……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全身上下如接受了黃連的洗禮。徐子墨一面找水漱口,一面不經意地扭頭一瞥,然後頓住了。方才,他似乎在徐子白的臉上看到了……笑意?

他狐疑地叫:“子白?”

徐子白猛地擡頭,又是嚴肅冷淡一張臉。

徐子墨眯起眼:“這藥……”

“良藥苦口。”徐子白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你最近肝火旺了,昨日舊愛重來,又受了刺激,一夜未睡,導致肝火旺盛。”他在舊愛兩字上加了重音,似笑非笑地道,“所以,我給你多加了點黃連。正好讓你清清口。”

徐子墨縮了。

這話裏夾槍帶棒的啊。

長痛不如短痛。他仰頭,将一碗藥一飲而盡,苦得嘴唇都在打哆嗦,再去看徐子白。

徐子白顯然是忍不住了,背過身去,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小壞蛋。徐子墨含着最後一口,将他扳過來,撬開他的嘴,将他口裏最後一口藥全渡過去了:“嘿嘿嘿,子白,要有難同當。”

徐子白苦得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呸呸呸……”

徐子墨哈哈哈大笑。

徐子白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徐子墨将他摟在懷裏,又吻了他的額頭一下:“子白,等戰争結束了。我要和顧聖手一起,上天下地去為你們找解藥。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哦。”徐子白臉騰地紅了,“找就找,還說這種話,太膩了。”

徐子墨睨了他一眼:“剛才也不知是哪個小醋包,挾私報複……”

“咳咳。”不待徐子墨說完,徐子白就站起身,一本正經地道,”我還有病人,就不伺候徐大将軍您了。你自個憑本事得的病,就自己憑本事好吧。”

徐子墨摸摸鼻子。

小醋包不好惹啊。

到晚上,居然真的沒有藥。

他讓侍衛去找徐子白。侍衛去了,回來時苦着臉,都不敢擡頭。他聽着侍衛說:“徐大夫有事出去了。他說,他還有很多病人,沒時間給徐将軍熬藥……。”

徐子墨都能想象徐子白說這話時四平八穩的一張臉了。

小醋包好像真鬧脾氣了。

怎麽辦?

當然是原諒他,呸,寵着他。

“走,給我帶路。”他叫侍衛拿來大氅,穿好衣服,又讓人熬了一碗雞湯,一碟小菜,一碗晶體剔透的大米粥,一壺甜白瓷裝的好酒,用三層紅木雕花的食盒裝了,“咱們去看望看望徐大夫,病人再多,可不能忙壞了身子。”,便帶着侍衛,穿越一整個軍營,大張旗鼓地給忙碌的徐大夫探般去了。

探病的結果如何?

嗯。

自然是一夜春宵苦短,猶戀帳暖衾香了。

·

此後的大半年,北疆軍勢如破竹,一舉攻下了哈奇、安慶等城。中途當然有勝有敗,但總體是贏多負少。與此同時,另一件事也讓徐子墨振奮不已。在攻下哈奇後,徐子赤給他回信了。同樣是無落款無日期的一封信,雪白的信紙正中只用行楷端正寫着二個墨色大字:恭喜。

徐子墨将信紙收好,給徐子赤回了一封長信。

信裏,他給他講了最近的生活。北國的冬天太冷了,穿幾層都不頂用,每次回來都凍得睫毛上都是冰晶;胡老三這個大老粗,居然也要成親了,妻子是北疆一個小家碧玉;還有哈奇這一戰,他可以打得更好的,只不過臨時下了場雪,差點打亂了原定計劃,幸好沒有輸……洋洋灑灑一整篇,決口不提兩人的過往。

不久,徐子赤給他送了件狼皮大氅來,漆黑的毛皮油光水滑,根根如針。

徐子墨又給他寫了些近日的趣事。

來往幾次後,徐子赤也會和他說一些他的生活了。比如傾城新得了一只雪白的哈巴狗,甚是喜愛,出入都要抱在懷裏,旁人輕易不能近身,又比如,他下了一次南陽,帶了好些洋人的玩意回來,那邊人都是藍眼睛,黃頭發,深目高鼻,形同羅剎。

他們如同相識多年的老友般熟稔地談及彼此的生活,看似親密無間。

內裏卻并沒那麽簡單。

鴻雁傳書足有大半年後,徐子墨躊躇再三,終于在最近的一封信裏末尾處加了一句話:阿赤,我時常在夢裏想起你。夢見夏日驕陽下,隔着紅羅紗帳,你一人躺在水榭陽臺的紫藤搖椅上,搖着一把團扇,望着我盈盈地笑。

他說:阿赤,我還能再見一次嗎?

這封信寄出後,久無回音。

徐子墨只慘然一笑。

果然啊。

然而一個半月後,将軍府前突然來了一隊車馬。聲勢浩大,前後共有二十四匹黑色駿馬押車,正中一個赤紅的馬車,足有兩人高,車廂上綴滿各色玲珑寶石,檐前還挂着十數個碧色鈴铛,行動處玲玲脆響,華麗異常。

徐子墨出來看時,亦怔了一下。

這是……

下一秒,朱紅色車簾被掀起,傾城的小腦袋冒了出來,笑吟吟地喊了聲:“大哥哥,我想你了。”便撲了過來。她頭戴着赤色蓑帽,團團圍着赤色挑金暗紗,穿着八幅大紅金纏枝花湘裙,足蹬厚底大紅鞋,身量苗條,顯然是抽了條,已然有了少女的靈動和秀美。

三年未見,她依舊單純而直率。

徐子墨将她摟在懷裏,又驚又喜:“你怎麽來了。”他擡頭望着車廂裏,卻沒看見再有人下來。

徐子赤,沒來。

“哥哥讓我過來的。”傾城抱着他,用手摸着他的臉,“大哥哥,你好像瘦了。”

徐子墨沒戴那傷疤面具,唯恐被傾城發現痕跡,便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傾城的手,又轉移話題地問道:“你哥哥呢?怎麽沒有一起來。”

他心裏依舊懷着點希冀。也許,徐子赤只是遲了些呢?

“哥哥上南邊去了。”傾城并未注意到什麽,嘟着嘴道,“還要大半個月才能回來呢。他和我可以上大哥哥這裏來玩。問我想不想過來。我說想。他就派人送我過來了,讓我先行一步,他後面再趕上。”

“哦。”徐子墨呆愣應着,“這樣啊。”

徐子赤要來。

他真的要來?

時隔三年,他們終于能見面了?

他盼着見面盼得太久了,多少次失望後,他已打心底相信這并不可能實現。只是,他依舊盼望着。将盼望當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般盼望,如同每日的吃飯睡覺思念般自然。如今,一朝願望竟得以實現,他受寵過度,反而如在夢中,難以置信了。

“大哥哥。”

有人拉着他的手。

徐子墨低頭一看,望見了傾城仰頭望着他,嘟着嘴,“大哥哥,你怎麽了。不高興嗎?”

“沒有。”徐子墨擠出一個笑,“不是,我就是有點太驚喜了,太開心了,反倒不像真的了。”

小姑娘沒聽出他的情緒,嬌聲道:“原來是這樣。見到大哥哥,我也特別開心呢。”

他抹了一把臉,把多餘的情緒甩開。環視了一周護送傾城來的護衛隊們,徐子墨忙打發人安排宴席,将人接進去接風洗塵,又親自牽着手,将傾城領進去,又趕緊吩咐管家,給小姑娘安排一間最幹淨的上房,打點行李,讓小姑娘伺候的人安置住下。

小姑娘一進來就四處張望着。

徐子墨有些奇怪:“傾城,你看什麽呢?”

看得出這幾年小姑娘是長大了,言辭裏難得有了少女的羞澀,期期艾艾半晌,才終于說出目的:“大哥哥,哥哥說黃哥哥在你這裏,是嗎?”

徐子墨這才明白。

黃哥哥自然是指的尚黃。

徐子墨一面打發人通知尚黃過來一趟,一面暗暗吃驚,沒想到隔了三年,兩人感情居然還沒斷。

說起這尚黃,他也着實刻苦,除了每七日回城照顧一下商隊裏僅存的老管家,便一直在軍隊裏苦訓,短短半年,立下數功,如今已做到了胡老三的貼身護衛,時常能跟着胡老三出入他的營帳了。

尚黃如今也近二十了,又在軍中歷練過,行動舉止自然比傾城考慮周全些。

一過來,先替傾城與他一同請了罪,又言及兩人往日情分,暗暗挑明傾城與他屬兄妹之情,又請徐子墨派人在旁邊看着:“徐姑娘年幼不懂事,我身為兄長,卻不能不顧及世俗言談對她的影響。”

徐子墨暗暗點頭。

這幾年,他真的長進了。

徐子墨便派了個人在他們身邊,只看着也不做什麽。

看到傾城如今依舊天真爛漫的性情,徐子墨多半也懂得徐子赤的心思。傾城這孩子命運多舛,身為女子,眼盲毀容。若是讓她真正懂得塵世種種,必然痛苦萬分。既然他們有能力,為她撐起一片天,讓她至此無憂無慮,了此一生又能如何。

她的單純與善良是這世間最最可貴之物。

将傾城安置好後,徐子墨又給徐子赤寫了一封信:“經久未見,思之如狂。”

将信送了出去,他重重吐出一口氣。

三年了。

只剩最後這十幾天,他等得起。

大半年的勢如破竹般地逼近,北疆軍已将大半個北疆版圖收複了。整個大周流落在外的,只剩下最後一城——洛城。

洛城地處大周疆域最北端,形似個圓盆,面積最廣,最靠近突厥,年年受災嚴重,當年也是最先被突厥攻占的一座城。洛城三面環山,且氣候嚴寒,一年中有六個月風雪呼嘯,十分不好攻打。

他正在地圖上演練,管家忽然來報。

門房處有人送來一封信。

信來自一個他想不到的人——突厥早該“暴斃”的王,赤魯。

信上只有寥寥數字,寫了一個時間地點——明日巳時、哈奇城中福隆酒館,二樓雅座,坐下商談。落款是赤魯。那送信來的人口風很緊,也只說了一句話:“我們大王想和徐将軍談談洛城的事。”

談洛城?

怎麽談?

一個是北疆軍元帥,一個是突厥實際上的王,關于洛城,有什麽可談的?

徐子墨将這封信拿到營地裏,給一衆副将都傳閱過了。衆人都對這封信的來意疑惑不解。胡老三等性子直魯者甚至直言:“元帥,您不能去。這是赤魯的誘敵之計。我們不能上他的當。”

徐子墨搖頭:“他不是這種人。”

他和赤魯對戰多年,彼此都很了解。赤魯是典型的草原漢子,崇尚力量和速度,最讨厭陰謀詭計。若不是他生了病,北疆軍想要如此勢如破竹地攻下北疆三城,至少要花上原來三倍的時間。

“況且,”他說,“他選的地點在哈奇。哈奇現在在我們的控制中,要是他真想謀害,絕對不會選在這個地方。”

胡老三等人不說話了。

徐子墨将信再拿來看了一遍,将信折好,站起身道:“赤魯,我十四歲起就和他對戰。我們也算是鬥了上十年了,都沒坐下來好好談過一次。不管這次他是什麽目的。我都要去看看。”

衆人齊齊叫了聲:“将軍!”

徐子墨道:“若是你們不放心,明日可派兩人随我一同過去。”

衆人這才罷了。

第二日上午,徐子墨帶着藺晨與胡老三兩人,并一隊人馬來到福隆酒館門口。

福隆酒館昨日已被包了場,駐紮下了軍隊。因此整個酒館空蕩無人。徐子墨先上二樓,在一排排空座椅中,尋了個靠窗的雅座坐下,等不了一會,徐子墨便從窗口望見街上一行數十個佩刀負弓的兵士,簇擁着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來了。

一行人上了樓。

那高大的漢子坐在了徐子墨對面,十餘兵士便站在他身後。兩人背後都是數十人跟随,形成了泾渭分明,劍拔弩張的兩個陣營。

徐子墨瞟了他一樣,替他倒了杯茶:“哈奇現在可是在北疆軍的控制下。你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過來,也不怕北疆軍一擁而上,将你捉拿了。只要将你控制了,洛城豈不是手到擒來,還有什麽可談的必要?”

赤魯看了他一眼:“那麽,徐将軍,你會嗎?”

徐子墨但笑不語。

赤魯舉起茶杯,向徐子墨敬了一杯:“身體不好,不能飲酒。以茶代酒,敬徐将軍一杯。”

徐子墨将茶一飲而盡。

“徐将軍,不好奇我們今天要談什麽嗎?”赤魯大馬金刀地坐着,直望着徐子墨。

他高大魁梧,披着及踝的黑色狼皮大氅,大氅未系好,露出腰間一把銀色短刀,深褐色胡須滿面,眉色極濃,目光炯炯,更像一個馳騁獵狼的獵手,而不是高坐于黃金座椅上的王。

徐子墨擡眸,似笑非笑:“與這相比,我更好奇你是怎麽躲過兵士,到哈奇城裏來,還敢這麽有恃無恐地坐在我面前的。”

“哈哈哈哈,徐将軍可真是個妙人。”他暢快大笑,又飲了一杯茶,連連咂嘴,“真是不夠勁。病了這些年,別的都沒什麽,就是饞那一口突厥城裏,最好的釀酒師傅做出的馬酒啊。”

徐子墨淡淡飲了一杯茶。

赤魯道:“徐将軍就不好奇我今天約你出來做什麽嗎?”

“好奇。”徐子墨略笑一笑,将茶杯放好,擡頭望他,“但我好不好奇,說不說的權利都掌握在你手中,不是嗎?”

赤魯放聲大笑:“徐将軍,果然是個明白人。既然是和聰明人說話,我也就不轉彎抹角了。”他搖晃着甜白瓷的小酒杯,望着徐子墨,“我想和徐将軍做個交易。一個有關于洛城的交易。”

徐子墨道:“你說。”

赤魯道:“你知道我病了,對嗎?”

徐子墨但笑不語,算是默認。

“都說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是你的敵人。”他道,“徐将軍,你我在戰場上對戰多年。我敬你是個英雄。我病了,不能迎戰。所以,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只要你放過洛城,就此劃分兩國疆域。我們兩國可以和睦相處,怎麽樣?”

徐子墨眯起眼:“我為什麽要和你交易?”

赤魯道:“因為我們需要這一塊土地。我們的子民需要生存。我們生存的地方氣候太惡劣,每年都會有極長的嚴寒期。我們的子民就會餓肚子。我們需要更大的牧場,需要更多的牛羊,為我們新出生的孩子提供牛羊奶,讓他們健康長大,和牛犢一樣健壯。徐将軍,我們突厥每年都會主動挑起戰争,不是我們好戰,而是我們需要生存。”

他道:“戰争于我們是生存。”

徐子墨不語。

赤魯顯然也沒打算讓他說話:“徐将軍,那你呢。你想過沒有,你作為周朝的一個将軍,你帶領北疆軍打仗是為了什麽?為民?你我都知道,民心是最容易收買的東西。洛城裏,我們只是略微給了那些大周朝的人一點牛羊和牧草,他們已經把周朝忘得幹幹淨淨了,還千方百計想要讨好我們突厥的戰士,為突厥效力。為國?徐将軍,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在你上面的人眼中你只是一把好用的刀,你效忠的那個人,那個皇座上的人很多時候不一定是你的後盾,而是一把從背後刺過來的箭?”

他露出一個笑容:“忠君愛國,保衛疆土。你忠于他們,他們會忠于你嗎?”

“徐将軍,你想過沒有,你為什麽要打仗?”

徐子墨想過沒有?

他當然想過。

很久前,徐子赤就問過他這個問題。他問他:“在你心中,戰争究竟是什麽?”他當時回答不上來。現在他依舊回答不上來。他從小就是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忠君為民,保衛疆土,這是寫在徐家人骨子裏的戒律。

他從小學武,十二歲從軍,今年二十三歲。

他的一生都在戰場上。

戰争已經是他的存在方式了。

北疆需要他。

他便過來了。

可是……赤魯說的情況不能說不對。民心易買,不過讓他們稍稍的小恩小惠,他們就不會再在意頭頂上的主子是誰。只要有一口氣掙紮着活下去,他們就不會反抗。至于朝廷……徐子墨眯起了眼:“你什麽意思?”

赤魯笑了笑:“徐将軍,你是個聰明人,我什麽意思,你一清二楚。”

徐子墨皺眉:“朝廷裏有人和你聯系過?”

赤魯朝徐子墨笑笑。

徐子墨暗暗吸了口氣。

這個消息……他卻不能不斟酌。赤魯為什麽要告訴他這個消息。他們是敵人。而且,這未必不是赤魯使出的一出離間計。赤魯并不善陰謀,但現在他身體有恙,又連連潰敗,并不能保證他不想從別的方面動腦筋。

赤魯緩緩一笑,道:“徐将軍,我說過,我佩服你是個英豪,所以才願意和你作這一番交易。”

“你說你們戰争是為了生存。”徐子墨開口道,“你說你們只要洛城,你們的子民需要洛城的牧場和牛羊,養活你們的孩子。可是你們的孩子會越來越多,那時候,洛城也不夠了,你們會不會再要哈奇,再要桐城,再要呼倫,來養育你們的更多的孩子。那我們周朝的子民呢?他們的生存的土地呢?”

赤魯略微一笑:“徐将軍,這都是後來的事了,不是嗎?”

徐子墨眯起眼:“你在逃避問題。”

“可是,在洛城沒有逃走的周朝人過得也很好。”赤魯擡起眼皮,朝徐子墨示威似的一笑:“一些聰明人現在不僅對我們俯首稱臣,還想給我們進貢,以求我們的保護,能在我們這裏當上一個小官,去管他的同胞們呢。”

徐子墨搖頭:“不。”

他擡頭:“不一樣。控制別人和被別人控制是不一樣的。你對他們好,只是因為你們願意對他們好。而這種自由完全取決于你們。刀俎與魚肉天生就是一對敵人。與其成為魚肉乞求刀俎的仁慈,不如成為刀俎,掌握主動權。不是嗎?”

赤魯哈哈大笑:“徐将軍好比喻。”

兩人都不說話了。

他們彼此沉默着,氣氛卻十分緊張。這一刻,沉默都成為一種博弈的武器。在這沉默中,雙方互相猜疑,互相揣度着對方的心思,互相等待着,等待着誰會先開口,将這一場博弈分個勝負。

是徐子墨先說話:“你的交易只說了結果,讓我不攻打洛城。那麽你給我的條件呢?”

“條件就是……”赤魯看了眼徐子墨,挑起了嘴角,“我保證徐将軍能守住剩下的三座城。三年內,我們絕不再犯秋毫。而徐将軍也可以當一個北疆的大将軍,威風凜凜地再過上三年。”

徐子墨望着他:“就這?”

“對。”赤魯一笑,“就這。徐将軍,你好好考慮一下。為什麽我有這樣的篤定的資本,會提出這個條件。”

徐子墨斜睨了他一眼。

他的話中顯然有未盡之意。

是他想的那樣嗎?

朝廷有人出賣他?可赤魯為什麽會給他報信?難道僅僅是英雄的惺惺相惜?依據他對赤魯的了解。這人是個性情中人,崇尚力量,最惡陰謀與背叛。這樣的人若是為了利益在個人的原則上打個折,與他交易,也不是不可能。

“徐将軍好好考慮吧。”赤魯站起身,将杯裏的茶一飲而盡,将杯放在桌上,“我先走了。等徐将軍的好消息。”

徐子墨沒說話,也沒起身相送。

他該怎麽選?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