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糧草藥材抵達,後顧之憂暫解。

徐子墨着手對抗突厥軍。

他的勢力發展極快,短短半個月已有了三千餘人,但多是游兵散勇,多數之前沒拿過武器。而突厥騎兵居多,一向剽悍,訓練有素的北疆軍有時都不能擋其鋒芒。

雙方兵力差距很大。

徐子墨便一改大開大合的作戰方式,将人拆成小股,游擊騷擾,靈活作戰。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他們熟悉本地地形,又有居民暗中支持,占了地利和人和,将突厥軍打得疲于奔命。

另一方面,他還加快兵士的訓練。十人一班,五班一隊,五隊一連,每隊中安排一個北疆軍舊部,緊急訓練,一應規矩作戰皆按北疆軍舊制,只求盡快将人訓練得能上戰場。

一連騷擾了半個月。

徐子墨的目的是讓北疆軍疲于奔命,精神長期緊繃,也讓他們以為反抗勢力只有這一點本事,最後趁其掉以輕心時,集中手頭所有兵力,在對準突厥軍最薄弱的一處防守,來一個雷霆一擊,将其打的五雷轟頂,惶惶不知終日。

大有大的打法。

小亦有小的戰術。

大象力大,但笨重遲鈍。

兔子雖小,卻靈活敏捷。

突厥軍最薄弱的一處營地有四千人,守着江南城外圍的一座小城。徐子墨讓人不定期來騷擾過,料着該産生慣性與大意時,迅猛出擊,将三千兵力全部砸了過來,以少攻多,趁其不備,只花了一天便将這所小城奪了回來。

這是所有反抗勢力的最大勝利。

江南幾城皆歡呼鼓舞。

徐子墨威名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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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戰讓反抗勢力們看到了希望。後面一個月內,又有十數個小勢力投靠過來。徐子墨手下的軍隊瞬間膨脹,轉瞬之間,竟也有了七八千人。但他命人不許聲張,使他們面兒上看着仍只有三千餘人。

他又瞄準了另一座小城。

這座小城約七千駐軍,而旁邊有一座僅有五千人駐守的城市。徐子墨一方面讓人不斷騷擾那座五千人駐守的城市,另一方面悄悄派人在七千人駐守的城市外打下埋伏,觀察情報。

如此這般。

直到兩座城裏的人都相信徐子墨的目标是五千人駐守的小城,并從七千人的小城派人來增援五千人的小城時,徐子墨猛然一撲,如虎狼出穴,猛攻七千人的小城,并在第二天清晨拿下,傷亡很小。

在五千人小城趕來支援時,他又趁其後方空虛,調頭猛攻。

這一招其實極險。

一不小心,滿盤皆輸。

徐子墨守在營帳時,整整立了一天,紋絲未動,直到聽到勝報傳回,才重重呼出一口氣,脫力般癱在椅中。此法可一不可二,就只贏在對方對他們情況不了解,掉以輕心,和地形與本地居民的情報上。

但終究是贏了。

一共四天。

他們拿下兩座城。

這一勝報鼓舞了整個被占領的敵占區,也讓前方突進的突厥軍隊不得不停下來。徐子墨的隊伍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接受了幾千人的投靠,正式擁有了超過一萬人的兵力,有了一定規模。

數萬雄師的正面對抗才是徐子墨的所長。

他終于得以施展才華。

與赤魯對決。

徐子墨的兵馬不比赤魯多,但他擁有地利與人和。

突厥軍擅長進攻。他們擁有着最強的騎兵,以一敵三,橫掃過整個中原大陸。但他們不善防守。他們信奉絕對的力量與實力,不喜歡用計謀與智慧。他們認為這是小人所為。

這在突厥能行。

但江南不行。

突厥将江南打下後,多采取暴力鎮壓來統治。此法一時有效,但長久之後,必然會引起百姓的怒氣反彈。突厥人口不到大周的四分之一,軍隊也不過大周的二分之一。江南地廣人稠,突厥兵士被分配到每個城後數量上不占優勢。

通常是偌大一個城市才幾千人鎮守。

其中卻有近十萬的百姓。

看似穩定的突厥後方其實危機重重,如履薄冰。

而徐子墨雖有鐵血稱號,卻極善兵法,除去在北疆鍛煉出的直沖直撞的狂飙戰術,更多的是在徐家打下底子的謀略陣法,與馭人之術。突厥若是能趁着其後方死守前,在三個月內打下整個大周,說不定能成事。

否則便會後院失火,前後顧暇不及,遠征的糧草與兵馬供給的問題也将暴露。

突厥現在最差時間。

而徐子墨拿出了水磨工夫,慢慢磨他們。他将兵士分成幾批,一批批車輪式不停地騷擾,既不和他們硬碰硬,也不讓他們能夠正常進攻。他專攻小城,以極小的代價将江南城圍了起來,卻不動中間一塊防守森嚴的硬骨頭。

拖。

慢慢拖。

再拖長一點工夫。

只要拖到他們士氣衰落,糧草不足,筋疲力竭,而本地百姓的反抗一浪比一浪高時,徐子墨就可以抓住時機,一舉攻下江南城,将突厥軍的後退之路從中截斷,讓其成為甕中之鼈。

他在等。

他很有耐性。

等着狂暴的猛虎前後顧及不暇,露出疲态,展露破綻。

不遠了。

七天後,徐子墨接到了一封來自赤魯的信。

信不長,是赤魯親筆所書,白紙墨字,鐵畫銀鈎。

他在信中問:“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若是為你上一封信中所說的和平,若是讓我打下整個大周,一統天下,同樣能和平。”

“徐将軍,你到底要怎樣。”

徐子墨給他回了一封信。

“打了大周,還有大越,大齊,甚至還有更北邊的蠻族。”他說:“你是個有野心的人,而一個帝王的野心是這個世界最難遏制的東西。”

他說,“我只想遏制這一場無謂且不必要的戰争。若是和平必須依靠一個民族的人推翻另一個民族的循環實現,我寧願讓兩個民族彼此制衡。”

信寄了出去。

久無回音。

徐子墨依舊堅持自己的戰術。

他身邊不是沒有急躁的人,頻頻向他試探,這樣的戰術是否有效,要不要盡早展開反擊。徐子墨依舊不為所動。他只是等。慢慢的等。等待是他和赤魯隔空的一場博弈,無聲無息,卻生死攸關。

他的心必須定若磐石。

他等到了。

一個月後,赤魯又向他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話:“你到底要怎樣。”

徐子墨向他寄了一份協議。

和平通商協議。

這是他在歷代徐家家主的書房裏找到的,紙張泛黃,有些年頭了,協議內容大抵是一、雙方克制六十年不起争端,二、雙方開放互市,允許大周的糧食與布匹、突厥的馬匹和黃金進行交易、三、雙方互相派人組成都會,進行監督。

協議被擱置了許久。

徐子墨年輕時只不以為意。

突厥怎會答應。

太過不現實。

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這位先祖的高瞻遠矚。而徐家能将這一份協議歷代傳下,說明認可這一協議的并不在少數。正如這份協議背後所說,遏制兩只猛虎的,一是大刀和火把,二是食物與利益。

他打算實踐這份協議。

赤魯又未回信。

徐子墨只一步一步,穩紮穩打,進行着自己的計劃。已經兩個月了。快了。突厥的進攻速度已經放緩了,說明他們後勁不夠了。而他只需要有條不紊,将點編成網,來一個甕中捉鼈。

不會很久了。

他等着。

赤魯回了一封信,上面寫着修改過的條約。他同意當今的條約,但必須将北疆五城割讓給突厥,否則他便不答應。徐子墨沒有回信。這時候還想開條件,說明還不夠,突厥還沒到最危難時,這一把大棒也打得他們不夠疼。

再等等。

只有疼到極致,他們才會懂得畏懼。

他依舊等待着,并一點一點收緊着,将那根套在猛虎脖子上的繩子拉緊,拉得更緊一些。快了。他已經打下了七座小城,有了三萬人馬了。只要一個機會,他就可以只撲過去。

機會來得非常快。

十月初三。

突厥軍攻打懷清,誤入懷清圈套,被關門放狗,打了個正着,損失了整整七千人馬。同時,緊挨着懷清的慶鈴,一隊人馬偷偷潛到突厥軍的後方,一把火燒了突厥的半個糧草庫。

禍不單行。

而突厥軍意外地反應遲緩。

那隊本抱着犧牲念頭去的人馬,在追擊下,七散八躲,居然能逃了個大半。落個囫囵身。而突厥增兵一倍,再去攻打懷清時,整整七天都打不下懷清一座不及江南五分之一大的小城。

突厥不行了。

所有人都冒出了這個念頭。

徐子墨一面讓人犒勞嘉獎火燒糧草庫的小隊,一面繼續給潛伏在懷清的人馬報信:再堅持三天。然後,他手指在地圖上重重劃了一道,目光徐徐掃過每一個與會的将領與核心人物。

“反擊正式開始。”

五個月。

他花了五個月時間将突厥兵趕出了中原。

北疆與江南的交界線上,徐子墨與赤魯又見了一面。

赤魯說:“我還是那個條件,徐将軍,只要你願意答應,戰争立刻就會停下來。”

徐子墨搖頭,不夠。還不夠痛。

仍需緊逼。

不歡而散。

他又花了五個月時間,将突厥趕到了洛城的邊境。

這大半年來的艱難困苦自不必細說。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突厥的虛弱。他們資源匮乏,人口稀少,越是持久的戰争于他們越艱難。而這一場拖了大半年的戰争幾乎耗盡了突厥的國力,非得十年的休養生息才能恢複。

徐子墨最後一次見赤魯時也在此時。

在洛城邊境。

他和赤魯在一家小酒館裏見面。赤魯走進來時,步履疲憊,整個人如老了二十歲。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徐子墨,将那一份協議簽了,遞給徐子墨:“現在,你願意退兵了嗎?”

徐子墨點頭。

他搖頭:“我不相信你能讓你們的皇帝也簽下這份協議,他不是個君子。”

徐子墨道:“他不是我的皇帝。”

赤魯一愣。

徐子墨慢慢将那份協議折好,站起身,望着赤魯:“而且,他一定會簽,如你一樣。”

赤魯笑了:“徐子墨,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站起身來,望着徐子墨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還有我現在簽下這一份協議,并不表帶我屈服。若是你不能讓大周的皇帝同樣簽字。我也只會當這協議是一張廢紙。”

徐子墨站起身:“好。”

赤魯望了望徐子墨,半晌一嘆:“徐子墨,你是個真正的君子。”

徐子墨搖頭一笑。

并未辯解。

他不想作任何人眼中的君子。他只想做徐子墨而已,沒有任何頭銜與身份,也不在存在任何集體中,只單單作為一個人存在的徐子墨。君子條框諸多,他只想做潇灑自在的一個人。

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的人。

包括遏制戰争。

突厥軍退出北疆,邊境停戰的消息如一陣傳遍了大周上下。人人皆歡呼慶賀,将徐子墨及他帶領的軍隊看作英雄。營地門口每天都堆滿了人們自發送來的吃食,衣料,花朵,甚至姑娘手做的荷包。

徐子墨出門時亦常有人給他磕頭彎腰。

一切都重新來過一遍。

如當年那樣。

徐子墨卻不是當年的心境。

他不再渴望做将軍,凜凜守在邊疆,護衛安全的鐵血戰士。他更想盡快讓大周的皇帝簽下這份協議。世間氣象太平,他亦可在盛世中尋一小角落,與三二人享受,過一份屬于自己的淡日子。

不理人。

也無需人理。

自在在塵世中打滾,沾得脂粉油煙,嘗盡鹹酸甜辣。

人間至幸。

赤魯已簽下協議,下一步便是大周。對于大周,徐子墨感覺終究是不同的。他正在猶豫,是否有平和的方式能找到大周皇帝談一談。先禮後兵,他寧願給大周留下一點餘地。

但周皇卻未給他餘地。

突厥停兵後第三天,滿城貼滿了徐子墨的通緝畫。朝廷同時用上五省的兵力,捉拿叛軍頭子——徐子墨。若不是有大周皇帝的聖旨親谕,并再三勒令,各省軍官動作絕不會如此迅疾。

盡管有所預料,徐子墨依舊蒼涼。

過河拆橋。

卸磨殺驢。

翻臉無情。

抗擊突厥時,大周朝廷前期各方勢力鬥法,導致行動遲鈍,錯失良機。後期徐子墨帶着反抗勢力抗擊後,朝廷竟一副處處以徐子墨勢力為首的狀态,甘願為後,協助徐子墨抗突厥。

當時衆人也不是沒有過幻想。

只是……

翻臉太快了。

徐子墨看着通緝令只是搖頭。憤怒?倒不至于。悲涼,還有一點。不值,也沒有,畢竟他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大周朝。他只是将這一切置之不理,任由他吧。現在的他也不是一般二般的通緝令能奈何的了。

但朝廷步步緊逼。

七天後,朝廷下了通知。

若是三天內捉拿不到徐子墨,便将徐家一族流放的人,與跟随徐子墨之人的親眷家屬九族皆按謀反罪,斬立決。

舉國嘩然。

跟随徐子墨的人數已到七萬有餘,他們的親眷家屬九族牽扯帶連,可以牽扯出幾十上百萬人。難道朝廷要都殺了。這可是活生生的百萬人,能組成一座不次于江南的大型城池了。

簡直瘋狂。

衆人起初只不肯相信。

直到第四天,朝廷将徐子墨身邊一位老北疆軍的親眷斬首示衆了,一行十一人,人頭留在城樓上示衆。大周皇帝亦放出話來,只要徐子墨一日不出現,這殺戮一日便不會停止。

第五天,殺了兩家人,共三十七人。

第六天……

這是在逼徐子墨。

誰都看得出來。

但誰都沒有辦法。

這一回,憤怒、震驚,以及難以置信都不能形容徐子墨的心情。尤其是他在聽見那名老北疆軍撕心裂肺的哭聲時。他不能理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才會這樣不将人命看在眼裏?

他問徐子青三人:“你們三人有人與這個之前的三皇子打過交道嗎?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前十七年皆不聲不響。

在大皇子與太子鬥得死去活來時,竟揀了一個漏。不,不一定是撿漏。當年先帝的死頗有蹊跷,朝中一直有傳聞。他當時不過二十出頭,既無背景,又無聲望,竟能将大皇子與太子兩個把持了大半朝政的實權派拉下水。

此人一定善隐忍。

思及先帝之死,赤魯的交易,與這次威脅。徐子墨又加了一句:這人善謀,冷血,大膽,瘋狂,且不計代價。

是個厲害人物。

徐子青搖頭:“三皇子在世人面前露面太少,只隐約聽人說,是極隐忍的人。”

“聽說……”徐子赤頓了頓道,“這三皇子的母親當年并不是病死,而是被人下毒死的。她當年還有一個女兒,比三皇子小四歲,後來遇上大火,在他面前活活被燒死了。很多人說,三皇子從那時起就不大說話了。”

徐子墨嗯了一聲。

年少遭逢大變故,性情大變。

徐子白道:“當年我曾跟随師父到宮闱中給後妃們診過脈,曾經遇見過他一次。他當時才十來歲,很瘦很小,面色蒼白,神色倉皇,一看便是長期處于不安下。他當時撫養在皇後宮中,但任意一個小宮女都能斥責指使他。”

他一貫待人淡漠,這一番評價也不帶感情。

徐子墨又嗯了一聲。

地位卑微,被人輕視。

他搖頭:“但無論如何,都不是他可以将北疆三萬英魂與這麽多人的性命視為無物的理由。”他眯起眼,目光銳利如刀,鋒芒畢露,“時隔三年,這筆賬我們也該算算了。”

他命令軍隊即刻開拔。

目的地——皇宮。

第七天。

朝廷還在逼徐子墨。

人命威脅下,軍隊裏有了一些聲音。盡管很快被衆人壓了下去。可随着人一天比一天殺的多,這種聲音出現的次數也愈多。軍隊裏也都有了浮躁的聲音,畢竟朝廷正統的觀點還是銘刻人心。

第十天,已經殺了三百個人了。

軍隊裏人人沉寂。

這并不是好事。

徐子墨已經帶着人打下了兩座城,但是不夠。還是不夠快。他攻城略池的速度遠比不上朝廷殺人的速度。照這樣,只需半個月,他還沒打到京城,軍心亂了,整個隊伍只怕就要散了,更枉提逼宮簽協議之事。

這是一記殺招。

只有瘋子才使得出的殺招。

徐子墨陷入困局。

這時他忽然聽見一個消息——朝廷抓到徐子墨了,半個月內送至京城處斬。他起初以為是假消息,嗤笑了一聲。可很快他反應過來,大哥與他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心慌意亂,跑到徐子青的房間裏,果然沒有發現他的人。

書桌角上有一張雪白紙條:阿墨,隊伍需要穩定人心。我先走了。

寥寥幾字。

再無其他。

徐子墨緊緊攥着那張紙條,全身上下如同火灼,仿佛下一秒便可以砰的爆開,将一切炸的如同齑粉。他的血脈噴張,頭頂憤懑,幾乎燒去理智。大哥!他的大哥!他狠狠咬着牙。三皇子,好的,三皇子,我本不欲逼你,奈何你實在過分。

三皇子。

我要将你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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