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安靜空曠的景陽宮,靜的像是無人居住似的。

聞恕喜靜,伺候在殿前的早早就習慣于輕手輕腳的做事,不敢生出半分聲響。

寝殿外,遮月着急的來回徘徊,裏頭傳了太醫,她又見不着姑娘,加之又有妃嫔死在宮中的傳聞,遮月臉都白了,生怕、生怕就……

素心穩重的立在一旁,見她如此,好言勸道,“皇上宣了太醫來,遮月姑娘不必太擔憂。”

遮月腳步挺多,看着她張了張口,又洩氣的閉上嘴。

素心原是伺候在殿前的宮女,也就是皇上的人,自然是偏幫皇上,哪裏知道她心裏的恐慌。

此時,屋內比之殿外更加安靜,香爐中緩緩飄散着蘇合香的味道。

床幔遮的嚴嚴實實,完全瞧不清裏頭的人。

太醫跪在床榻邊,用帕子覆蓋在那只手腕上,這才敢搭脈。

只見他眉頭一皺,神情十分認真,接着,眉頭皺的更緊看了。

聞恕瞧着,臉色也不大好看。

太醫頓了頓,收回手,低着腦袋道:“微臣診斷,皇後娘娘應是受了涼,又、又疲憊過度,氣虛,體乏,低熱,加之娘娘本身便體質薄弱,不是個強健之人,因而更易病倒,倒也不是大事兒,開兩幅藥,歇幾個時辰便能恢複。”

聞恕側目,看向床幔裏的身影,“僅是如此?”

“額…”太醫将頭又低了一寸,“服了藥後,歇幾個時辰應能轉醒,不過,不過就是…”

“說。”他不耐的蹙了蹙眉。

太醫摸了把額前的汗,顫顫巍巍道:“就,就是娘娘年紀較小,身子薄弱,初經人事,不宜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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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屋內是好一陣寂靜,靜到太醫縮了縮脖子,恨不能給自己幾個巴掌,這個嘴啊,何必多言!

“下去吧。”男人淡漠的掀了掀眸。

太醫求之不得,扶了扶頭頂上的烏紗帽,松了口氣。

須臾,素心端了碗參湯進來。

這時床幔已被挂起,她一眼就能瞧見那是個什麽情形,饒是多年在景陽宮伺候,練就了面不改色的本領,也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怪不得宣禦醫…

她輕聲道:“皇上,參湯備好了,可要奴婢伺候娘娘用下?”

“不必。”他淡淡應了聲,随即伸手将睡的昏天黑地的人扶了起來。

素心面色一瞬驚詫,捧着碗遞上前,聞恕拿着湯匙,一勺一勺,極具耐心的往小姑娘嘴裏喂。

眼見一碗參湯快要見底,付茗頌似是被嗆着,眉頭一皺,嘶啞的嗓子咳了兩聲,正這時,殿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一人——

沈太後面色凝重,見素心捧着藥,心下更是一沉,疾步上前将藥碗接過,低頭一瞧,烏漆麻黑的,也不知是個什麽藥!

“你,你這是做什麽?”沈太後怒道:“人可是你非要娶的!這丫頭如今是皇後,可不是你那些随随便便擡進宮的嫔妃,若是出個好歹,朝野上下,你如何交代!”

又是好一陣寂靜。

素心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還保持着雙手捧藥碗的動作,見沈太後劈頭蓋臉一頓罵,人都吓傻了。

而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時也難得一怔。

片刻,聞恕整頓好神色,抿唇看向沈太後,“母後,在想什麽?”

他微一頓,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藥碗上,“參湯都灑了。”

沈太後目光凝滞,就這麽面色淩厲的與聞恕對上視線,手中動作一頓,半天沒說上話。

她這才将目光移向床榻上的女子,還穿着昨日大喜時的暗紅色裏衣,但領口皺亂,白皙的肌膚上,隐約還能瞧見些五顏六色的…

沈太後就這麽默了好半響,拿着藥碗的手一晃…

參湯?

她輕咳了兩聲,将碗遞給素心,走近兩步,低頭端詳着閉眼未醒的人,遲疑道:“這是怎的了?”

男人面不改色,擡手用指腹擦過茗頌唇角上的湯漬,“風寒,無礙,太醫已開了藥。”

沈太後忽的緩了兩口氣,點了點頭道:“風寒…是該叫太醫瞧瞧。”

說罷,她正了正神色,“無甚,大婚第一日便病了,哀家一時心急,既只是風寒的話,便讓太醫好生調養。”

沈太後面色尴尬,她也是過來人,瞧床上的人這番模樣,再聯想至風寒,傻子都能瞧明白是怎麽回事。

她張了張嘴,卻又緊緊閉起,最後只道了一句“哀家乏了”,便轉身離去。

比之來時,腳步可要溫柔許多。

素心捧着冷了的參湯,猶豫的遞上前去,“皇上,這…”

“下去吧。”

素心颔首,輕聲退下。

殿門阖上,四面無聲。聞恕低頭,只能聽到懷中人平穩的、淺淺的呼吸聲。

他擡手至她細白的脖頸,碰了碰夜裏他咬出的那些痕跡,當真羸弱,這樣便病了,跟朵嬌花兒似的。

這樣一副身子骨,如何在大宅院裏長這麽大的。

聞恕垂眸看着靠在胸口的這張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頭缭繞。

片刻,他将人安置在床榻上,掖好被角,正欲起身時,又聽她皺眉喚了幾聲,哥哥。

聞恕起身的動作一頓,眉間一沉,究竟是哪個哥哥,叫她這般魂牽夢繞的。

大婚三日不上朝,聞恕也沒想能把茗頌折騰病了,是以閑着也是閑着,便到禦書房将兩日來積壓的奏章給批了。

夏日悶熱,殿內置了冰,元祿持着錦扇緩緩搖晃,叫那冰面上的涼氣飄向座上的人。

須臾,男人狹長的雙目微阖,目光下移,落在署名的三個字上。魏時均。

伍成河潰堤,至今工部都未能拿出一個滿意的法子。

實在是先前國庫已撥了十萬白銀,現下不可能再叫朝廷撥出這銀子,只能工部自個兒通過各州縣調款去補這漏洞,如此一來,誰也不願趟這灘渾水。

這魏時均乃護國将軍府老将軍的嫡幼子,文不成武不就,沒能像他兄長那般繼承父親衣缽,只在工部一個不起眼的主事之位上渾水摸魚。

可這份對修河一事寫的滿滿當當,邏輯清晰的折子,竟是魏時均寫的。

“魏家近日可有變故?”

元祿一頓,擡眸稍作沉思,挑揀着反常的事兒說:“旁的倒是沒有,就是那魏主事,近日很是勤勉,常常去将軍府向老将軍請教政事兒。”

魏家兄弟早已分府別住,許是已有繼承衣缽的魏小将軍魏時棟,這魏時均反而被忽略放養,近一陣子,卻頻頻出入将軍府,難免叫人注意。

聞恕合起折子,捏着一角上下晃悠,輕輕拍打在桌案上,又問:“那是來了什麽人?”

哪怕是魏老将軍魏起平,也不過一屆武夫,性子直爽,并非細膩之人。

這折子,總不是他教魏時均寫的。

元祿叫他這麽一問,眉頭忽的一揚:“倒有一人,魏家府上新來的門客,上回翰林院的孔大人還同奴才說過一嘴,聽說才十七的年紀,卻頗有文采,名為…”

元祿皺着眉頭仔細想了想,“好似叫,宋長訣。”

文采…

聞恕低頭複又将折子內容看了一遍,豈止文采,應是人才,可惜了。

元祿在一旁伺候茶點,眼見那小山一樣堆積的折子空了一摞,他往窗外瞧了一眼,正猶豫着是否要提醒一聲,埋頭政務的人忽然合起手中的折子。

茗頌這一覺睡到天昏地暗,寝殿的門窗閉合,還放下了布簾,一片昏暗,全然不知現下是什麽時辰。

她撐着渾身酸痛坐了起來,感覺身上空落落的,低頭瞧了眼,不由閉了閉眼。

回想昨日,那繡着龍鳳纏繞的亵衣生生被扯壞…

姑娘抿了抿唇,忍着委屈,動作緩慢的扶着床榻下來,雙腳剛一着地,竟是站都站不住。

聞恕剛一推門進來便瞧見這麽一幕,見她蹲在床榻旁,半天都沒動靜。

他眉頭一蹙,擡腳過去,直至站到她面前,蹲在地上的人似是被吓着,慌張的擡起臉,那雙泛紅的眼睛猝不及防暴露在他面前。

委屈的,害怕的,無措的情緒,都能在她那雙眼睛裏看的分明。

付茗頌也沒想他會忽然出現,吓的險些跌坐在地,擡着頭一臉怔然的看着他。

一個垂眸一個擡頭,就這麽對視了好半響。

聞恕忽然彎腰,直接将人抱了起來放在床上,“哭什麽?”

語氣說不上好,甚至還有些清冷。

小姑娘定然是叫他吓到,包在眼裏的兩灣淚硬生生忍住不敢落下來,擡手一邊擦去眼淚一邊搖頭道:“沒有。”

“……”

見她如此,男人臉色驀地一松,嘆氣道:“哭就哭了,朕沒兇你。”

他目光下移,“還疼着?”

茗頌愣了一下,從耳根至臉頰忽然爆紅,違心的搖頭,輕聲應:“不,不疼了。”

很疼,疼的整個身子像被利劍刺穿,剖成兩半似的。

不過,他是知道她在說謊的。

這種事怎麽可能不疼,何況昨夜他用了幾分力道,他自己知道。

聞恕伸手拿過架上的藥盒,口吻像是在說一件尋常事兒,“腫了,夜裏給你抹過一次藥,應當是沒好。”

仰起的那張小臉微微僵住,一雙水洗過的眼睛睜大,落在床邊的雙足,緊緊并在一起。

像是聽到什麽污言穢語似的,恨不得能捂上自己的耳朵,閉上眼睛,但她不敢。

可面前的始作俑者,卻半點不覺羞愧,握着那方方正正的盒子,問道:“你自己塗藥,還是我來?”

話落,茗頌驚起,迅速從他手裏接過藥盒,“我、我自己來。”

她的脖頸也一并紅了個徹底,整個人像只煮熟的蝦,欲蓋彌彰的伸手将床幔放下,随後鑽進被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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