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四面投奔來的光,将昭陽宮的殿堂照得透亮。一衆眼生的面孔,夾雜着幾個從付家随親來的陪嫁丫鬟,分兩排,跪得整整齊齊。

她四下一瞧,直至瞧到了徐媽媽,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

聞恕安置的人都是從景陽宮撥來的,個個做事謹慎,許是受原主子影響,不論宮女還是太監,面色皆嚴肅得很。

孫嬷嬷将典錄放置在長板桌上,當真是厚厚一疊,瞧着比她前幾年看的書都要多。

不過孫嬷嬷也知此事不急一時,新主子剛入主昭陽宮,按理今日衆妃嫔應當來給皇後請安才是。

是以,孫嬷嬷一笑,“娘娘,您今日還須會嫔妃,這典錄先不急着瞧。”

付茗頌點頭應下,卻又道:“嬷嬷可否給本宮說說妃嫔名冊,幾時進宮,家世背景,或是……可否有身負恩澤的?”

孫嬷嬷叫她這一連串給問愣了,家世背景,身負恩澤?

不過孫嬷嬷很快便反應過來,倒也是,這初來乍到,若不摸清那些貴人們的底細,得罪了不好得罪的,怕是難辦。

孫嬷嬷點點頭,将名冊遞上給她。

這上頭記載了衆人的身份,進宮年歲及何年進宮,算得上是應有盡有。

好在她平日閑着便愛翻閱書冊,看得快,記得也牢,短短半個時辰便将所有記錄在冊的人都瞧了一眼。

她心下大抵記了數,三十二位,其中妃位僅三人,嫔位八人,貴人九位,剩下十二位皆在常在以下了。

這些人裏,家世最上乘的,便屬護國将軍府魏家的魏時薇了。

茗頌擡手将名冊翻至魏時薇的那頁,眉頭不由一皺,哪怕是家世最尊的,也不過是個庶女,這宮中的美人,并無哪個身份算是貴重的……

她瞧得入神,并未發覺孫嬷嬷一臉驚詫地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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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由無他,這皇後娘娘在瞧完一輪後,竟能又準确無誤地翻至魏妃娘娘這頁紙上,恰好魏妃又是這名冊中家世最尊貴,最不容得罪的一位。

孫嬷嬷心道,總不能是巧合。

對照着宮中地圖,付茗頌越瞧神色越迷糊,指着圖中某處問:“嬷嬷,這貴人常在住得偏遠也就罷了,高位妃嫔怎也這般遠?”

孫嬷嬷撞上她那雙眼尾略微上挑的杏眸,驀地回過神來,正了正神色道:“皇上喜靜,輕易不叫人打擾,是以內務府便如此安置了,娘娘可是想重新安置住處?”

她連連搖頭,道了兩聲不用。

此時,日頭正高高挂起,從支摘窗投過的光鋪在了桌案一角。

約莫還有會兒功夫,身着一身貴金鳳袍的姑娘仿佛被先生臨堂抽查似的,又仔仔細細将那名冊一頁頁翻過去,生怕漏了要緊的——

孫嬷嬷笑問:“娘娘,您可還有要問的?”

付茗頌手上動作一頓,抿了抿唇,試探道:“這宮裏,可有聖寵在身的?”

以她自小在付家宅院裏生存的經驗,人分兩種,一是能與她相安無事的,二是能生事兒的。

別的她不會,摸清底細,對症下藥,她倒是十分懂得。

孫嬷嬷頓了頓,只猶豫着道:“三四月前姚嫔進宮,那會兒皇上倒常叫她到跟前伺候筆墨,旁的……也再無其他了。”

姚嫔……

進宮前四姐姐才與她提起,國子監監丞姚大人家的嫡女,姚文麗。

就是那個與她一樣,左眼下有顆紅痣的。

半個時辰後,茗頌瞧見姚文麗,果真見她眼下一顆紅痣,在那白皙的臉上十分顯眼。

不過卻在左眼正下方,而她的,則是在左眼眼尾下,位置略有偏差。

大婚一過三日,聞恕日日叫那些個磨人的朝臣堵在禦書房,從早至晚,幾乎是宿在書房,忙得不可開交。

可他忙,有人卻比他更忙。

自打那日禮節性的見過諸妃嫔後,茗頌便一頭紮進六局二十四司的典錄中。

日也看,夜也看,甚至抱着典錄伏案睡下……

孫嬷嬷果真是位嚴師,半分未有懈怠,饒是瞧她累瘦了一圈,也不過是吩咐膳房送來些補品。

素心捧着托盤來,見她揪着眉頭,一手摁住書頁,一手執筆記下,全然未發覺她走近,不由好笑的喚了她一聲:“太後命人送了紅棗桂圓粥,娘娘近日勞累,是要多補補才是。”

“嗯……”

姑娘頭都未擡,敷衍地應了聲,手中的狼毫半分都沒有要放下的意思。

正此時,遮月從屏風處繞了進來,“娘娘,魏妃求見。”

流暢的筆尖一頓,茗頌仰起臉,不得不将書冊合上。

魏時薇端端坐在鑲金鍍銀的座椅上,見珠簾挑起,她方起身行了一禮,“娘娘近日繁忙,臣妾還上門讨擾,實在有罪。”

她擡眸,就見付茗頌今日的着裝要比兩日前她見到的簡潔得多,不過是一身淺紅秀金長裙,搭了件暗紅薄衫。

偏就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實在凸顯風情。

饒是她一女子,都忍不住暗暗贊嘆,魏時薇抿了抿唇,更莫說是男人了。

思此,魏時薇收起臉上的神情,卻是與她話起了俞州的好風光。

一刻鐘過去,茶也見了底,茗頌握着空茶盞,将之捏在手中把玩,終是忍不住擡眸看她。

魏時薇一怔,話語也倏地停滞,只好迎上那雙眼睛道:“俞州乃娘娘家鄉,伍成河潰堤,死傷無數,大量流民逃進京城,想來娘娘也于心不忍。”

她停頓一瞬,抿了抿唇。“皇上也尤為傷神,為之操勞,這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魏時薇以為言盡于此,以為總能叫她親自去瞧瞧皇上,順帶提及伍成河一事。

四目相望,對面那張灼若桃花的面容卻半分都不為她的話吃味,反而添了一絲愁容,“宮中庶務多,光是六局便已是學不過來,魏妃既知皇上為何憂慮,若是得了空,不如去瞧上一眼。”

魏時薇一愣,見她滿臉認真,當真不像說笑的。

她、她為了學宮中庶務,連這點功夫都騰不出來了?

今年的夏日來得比往年都要快,因而不過六月,便已是十分炎熱。

這暑氣加上怒氣,可謂火上澆油,連帶兩日上禦書房面聖的人都是爬着出去的。

聞恕捏着奏折一角,扔到桌前跪着發抖的人面前,“足足給了一月半,你們就給朕瞧這個?看來是油水太足,将你們吏部的人養廢了。”

吏部侍郎又是一抖,顫顫巍巍撿起折子,“微、微臣有罪,還望皇上再寬限兩日。”

男人阖眸,煩躁的捏了捏眉心。

元祿從殿外來,瞧了眼這可憐兮兮的楊大人,轉而道:“禀皇上,大理寺周大人求見。”

須臾,楊大人如劫後餘生,在殿外同周賢打了個照面,他拍了拍周賢的肩,給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周賢進到禦書房,果然見皇上臉色不對,想來也不奇怪,剛大婚不久,便被接二連三的政事纏住身,換誰能有好臉色。

是以,他也不磨蹭,直入主題道:“皇上,徐壑之子兩月前得了消息回俞州奔喪,兩日前,死在俞州小巷裏。”

聞恕擡眸看他,“你覺得,此事何人所為?”

周賢皺眉垂眸,徐番拜在魏老門下,總不是意外…

剛回去奔喪便遭遇刺殺,若說不是滅口有誰信?

可他乃大理寺少卿,說話做事皆講求證據,若無證可依,便不好亂下定論。

他猶豫一番,搖頭道:“微臣無能,尚未有頭緒,不過微臣還有一事要禀。”

周賢面色凝重,擡頭又說:“伍成河潰堤,流民逃往京城,其中似是混入了東蕪人,臨河街一帶,兩日死了四戶人家,傷口皆為波齒砍刀,乃東蕪武将最常用的利器。”

驀地,氣氛一滞。

座上的男人眉目沉沉,緊繃着臉看向周賢。

同方才渾身冒着火氣不同,現下是渾身散着冷氣,叫人仿佛是墜入了冰窖。

若是周賢所言為真,天子腳下,竟混入了東蕪人,且不說其他,護城的禁軍便脫不了幹系。

可這禁軍,可是六驸馬,京衛指揮使薛顯清掌管……

一炷香後,周賢禀明要事,一刻也不敢耽誤,轉身便回他的大理寺處理公務。

聞恕目光落在燭臺旁的折子上,正是魏時均遞上的那份。

流民竄入京城,伍成河事急。偏趕上這個緊要關頭,魏時均這個草包遞上了折子。

忽然,殿門“吱呀”一聲,小太監推門而進,猶豫了一瞬道:“禀皇上,魏妃求見……說是,尊皇後娘娘吩咐,來送茶點的。”

聞言,桌案那頭,一主一仆皆擡頭望過來,小太監倍感壓力,吞咽了下嗓子,硬着頭皮問:“皇上可要宣見?”

夜幕籠垂,從皇宮高樓上往下望,萬家燈火,流光溢彩。東南角的昭陽宮泛着微弱的光,只寝殿門前挂着兩盞燭燈,裏頭一片昏暗。

聞恕推門而入,便瞧見床幔垂下,依稀可見裏頭蜷縮着個小小的身影,似是貪涼,一只白皙的小腳還貼着牆。

他就這麽看了半響,繃着臉俯身捉住她的腳踝往被褥裏放。

似是驚動了睡夢中的人,只聽一聲輕哼,付茗頌翻了個身過來,皺了皺眉,依舊沒醒。

懷裏那本未翻看完的典錄被她壓在手心下。

大婚不久,他費盡心思娶的皇後,一次都沒來瞧過他。

可偏偏又乖得很,窩在她的昭陽宮裏,認真熟悉庶務,半分都不懈怠,還真是個好皇後。

聞恕一頓,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還真就有這種本事,面都不用露,便能叫他兀自憋了幾個時辰的郁氣,一句話都不用說,又能叫他的郁氣散得幹幹淨淨。

男人伸手,指腹在她掌心緩緩摩挲,一下,一下。

那雙清冷的眸子,似是要透過她的胸口看出點什麽。

大抵這人真就沒有過心肝。

從前沒有,現在依舊沒有。

偏偏,他還拿她沒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害,總看到有小寶貝糾結,覺得性格變了,還是一個人嗎?但其實茗頌的性格和宋宋是有部分重疊的,只不過這部分恰好是皇上沒來得及見過的樣子,她倆依舊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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