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夏辰也是倒黴,好不容易有個休假天,還被陸秋遠請到研究所裏來當産科醫生用。

陸秋遠捏肩倒水捶背,好聲好氣道:“你是醫科大畢業,對腺體又頗有研究,你幫我看看小幕的腺體到底怎麽回事?”陸秋遠自己雖然是信息素研究部門的,但術業有專攻,他就是太專攻了,所以在綜合方面及不上夏辰。

抿了一口茶水的夏辰一邊看陸秋遠帶來的檢查單子,一邊問:“都做了去标記手術,孩子居然還在?”

陸秋遠也納悶過這點:“孩子目前一切正常,按理說是不可能的。”他順道把季幕之前注射玫瑰信息素的事情也告知了夏辰,仔仔細細地都說清楚了。

夏辰向來是一張冷臉,聽完這麽離奇的一個故事後,居然面不改色地感嘆了一句:“好狗血。”

“還行吧,沒你年輕時和陸行書的狗血,那都能寫本書了吧?”

夏辰:“……”

夏辰:“秋遠,你把他帶來是想讓他留下孩子?”

“不然呢?”

“事情發展到這裏,其實讓他打了孩子反而是件好事。不僅讓他不用承受這些痛苦,之後遠琛要是想和他斷了關系也方便。”夏辰知道了來龍去脈後,稍稍提了醒,“孩子一旦生下來,你們就斷不掉了。”

除非顧家狠心,到時候“去”父留子,不然他們永遠和季幕有一層關系吊着。

這種關系說嚴重呢,也不嚴重,多少有錢人家都有在外養小三的惡習。但說不嚴重呢,也算是嚴重,以後都要來顧家分一杯羹。

夏辰覺得就顧家這樣子,到時候怕又是狠不下心來。陸秋遠做什麽事情都不果斷,始終帶着一絲心軟,才導致他自己的婚姻生活也一團糟。

“秋遠,你要知道,當初就是因為你不夠狠心,才讓那個Omega有機可乘,挑撥了你和顧黔明的關系。”

陸秋遠立刻否認了夏辰的說法,說好了一碼歸一碼的,他嘆息:“這和我那件事完全不是一個性質的。這次,遠琛是斷不了的,他把感情放進去了,就是自己脾氣倔,轉不過彎來。再說了,也許小幕才是那個受害者,這不是都在調查嗎?”

夏辰問:“你怎麽知道遠琛斷不了?凡事都別說得太絕對了,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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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琛要是能斷,也不會在這個尴尬的節骨眼去H國查證據,他擔心季家會對小幕不利,才火急火燎地過去的。他那天和我說過,不管結果如何,他想和小幕一起面對和承擔。”

顧遠琛是想通了,可他找不到臺階下,就給自己鋪了一個臺階,只不過死鴨子嘴苯,愣是沒讓季幕了解到他的意圖。再加上季幕自我封閉,也不敢再去接近顧遠琛了。兩人關系就這麽僵着,各做各的。

夏辰挑了挑眉,沒多話了。

陸秋遠說:“眼下急的是孩子能不能留,他不願意打掉,我也不忍心奪走他的一點期盼。”

“……”夏辰略感無奈,不多勸了。

“好了,反正我估計是要比你先抱孫子了。”

夏辰眉頭一橫:“你搞清楚,我家一向倡導晚婚晚育的。”

話一說完,在家中的陸澤安突然打了個噴嚏,他剛才還在網上看自己和肖承結婚的時候要用什麽樣式的請帖……

而坐在休息室中的季幕隔着一道玻璃門,聽不清陸秋遠和夏辰在貧什麽。短暫的時間內,他低着頭,食指的指腹反反複複地摸着大拇指的指甲蓋,被掐出凹痕,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直到夏辰打開了休息室的門:“小幕,跟我過來。”連夏辰也喊他小幕,看來是之前陸秋遠時時提起的緣故,“秋遠去隔壁樓拿資料,馬上就來,我們先過去。”

季幕連忙跟上,步子很輕,生怕驚擾到別人。

也許是怕季幕緊張,夏辰主動搭話:“肖承已經來這裏實習幾天了,今天是休息天,正好不在。聽秋遠說,本來你是要和他一起過來的。”

“我的成績不夠,本來就是肖承一個人來的。”

“沒事啊,我們可以開後門。”夏辰理所當然地誇道,“反正你們倆的成績都很好,少來哪一個都很可惜。”

“謝謝您的誇獎。”

“不客氣。肖承之後要考研,你考嗎?”

“……不考了。”季幕哪還敢想這些。

“那挺可惜。安安之前總和我提起你,說你成績好,人也好,還說以後結婚想請你當伴郎。”提起臭屁的大兒子,夏辰忍俊不禁。半晌,他看了一眼季幕的小腹,想起剛才陸秋遠的話後,微微笑道:“看來是他要先參加你的婚禮了。”

“……”

季幕不知道夏辰為什麽要這麽說,在這種謊言都敗露的節骨眼上居然誇他人好?還有,他能和誰去結婚?誰會想和他這樣的人結婚?

這些話聽上去很諷刺,很刺耳,季幕不清楚夏辰是不是故意的,畢竟知道自己是個騙子後,連顧遠琛都不願意和他有過多瓜葛。他抿着唇,沒接話。

夏辰倒也不在意他的沉悶,繼續說:“一會兒要從你腺體裏抽一點血,可能會有些疼。”

“好。”

“到了。”

他們兩個走到一間放着特殊儀器的房間,助手已經準備好一切。夏辰讓季幕坐到儀器前,給他的後頸消毒,搽了點黏糊糊的液體後,他将一個東西罩在了季幕的後頸上。密密的電流微麻,季幕有些不自在。

“不要動。”夏辰嚴肅道。

季幕渾身僵直,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他在這個房中,連着做了好些檢查。對着這些儀器,他想起自己曾經在書本上看過一些介紹,它們幾乎都是為了檢測Omega的腺體健康而制作出來的。

等陸秋遠回來時,季幕已經被夏辰麻利地抽好了血。

腺體是Omega極為敏感又脆弱的地方,僅僅被抽了一點血,季幕整個人就面色發青,四肢綿軟,一動不動地坐在了休息椅上。

陸秋遠擔心地給他倒了一杯熱水,讓季幕小口地喝下去。季幕卻只覺得惡心,什麽都咽不下去,他在陸秋遠的攙扶下,去洗手間幹嘔了一陣,什麽都沒吐出來。

“我讓他們先送你回去吧。”

“謝謝您,陸叔叔。”季幕很禮貌,卻有一種說不清的疏遠感。

研究所各項設備都先進,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夏辰看了一遍,陸秋遠看了兩遍,得出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季幕身體很虛弱,不适合要這個孩子。

“他的狀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他自身的信息素目前是一點都沒有了,完全檢測不到。小幕現在就像個Beta。”夏辰擰緊了眉頭,“Beta要是懷上了Alpha的孩子,沒有信息素做溫床,是萬萬不行的。”

“……我會讓遠琛盡快回來。”

“還有,秋遠,小幕的腺體不是因為別人的信息素而休眠的,數據顯示,應該有人給他注射過一些促進腺體休眠的藥物。這東西不管在哪國都是禁止使用的,副作用很大,虧得這孩子運氣好,沒‘中獎’。”

否則,季幕的腺體大概都潰爛了。

這也歸功于李醫生,他是個謹慎的人,為了追求實驗成功,他并沒有心急,每次給季幕用的量都微乎其微,直到季幕的身體完全适應這種休眠藥物為止。

陸秋遠愁眉不展:“可以恢複嗎?”

夏辰能看懂一些陸秋遠看不懂的數據:“它大概已經讓小幕自身的信息素都陷入沉睡了,加上玫瑰信息素的強行占領和去标記的傷害,他的腺體很難恢複。”

除非——

“除非有一個和他契合度高到理想狀态的Alpha,日積月累地用自己的信息素刺激他的腺體,才有機會恢複。”

陸秋遠皺眉:“他和遠琛的契合度只有40%。”

“所以你讓他留下孩子,是在傷害他。”夏辰毫不遮掩地告訴陸秋遠,“打掉是最沒有風險的選擇,然後好好調理,定期到我這裏來做檢查,認真服藥。說不定以後,等腺體真的恢複了,他會再有孩子的。”

陸秋遠猶豫不決,他無法再殘忍地對季幕開一次口:“夏辰,他的狀态不是很好,不能沒有這個孩子。”

打掉孩子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夏辰微微呼了口氣,猜到了陸秋遠會說這句話。他伸手在筆筒裏抽了一支筆,寫了幾個藥品的名字,遞給陸秋遠,“讓他把現在吃的藥換成這些,都是進口藥,價格比較貴,所以一般沒有醫生會推薦這些。”

夏辰也對他說:“人工Alpha信息素徹底停掉。讓遠琛一天起碼要和他待在一起三小時,釋放安撫信息素給他。”考慮到他們現在尴尬的關系,夏辰特意囑咐,“這三小時裏盡量不要給他甩臉色,讓他舒心一些。有什麽事情要追究,也等到他生下孩子再說。”

他把話說得滿滿當當,陸秋遠全都應下來。

夏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事的發展越來越狗血了,希望是HE。”

“……你是不是最近小說又看多了?怎麽天天用這些網絡用語,奇奇怪怪的。”

夏辰面癱道:“還行,休息的時候打發時間挺好。”

陸秋遠:“……”

另一邊,H國。

顧遠琛的手機靜音,被落在車內。

幽深的小巷子中,他被人再次請出家門。這已經是他第五次碰壁了,屋內的女人始終不願意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倒是女人的孩子,拎着一袋子垃圾推開了家門,用H國的方言說了一句話。顧遠琛沒聽懂,她就用H國通用語言再次說:“讓讓,丢垃圾了。”

小女孩白了他一眼,轉身摔上了門,怒罵一聲:“你們和季家一樣惡心!”

“砰——”門關上的聲音震碎了這個夏天,七零八落的。

小陳苦着臉:“小顧總,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

“他們連錢都不願意收,看來是季夫人做過什麽了。”怪不得她不怕顧家來查。

顧遠琛走出巷子,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回身去看那個巷子,它仿佛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通道,不知道通往何處,也不知盡頭是什麽。

這是顧遠琛從未接觸過的另一個世界。

而季幕就是在這個世界裏出生的,狹小的出租屋有季幕十歲之前的童年。

顧遠琛得到的情報很多,每一個都是看似清楚,實則連第一道防線都跨不過去。季家辭退的所有傭人,他都找到了,可惜無人願意告訴他當年的真相。甚至于,他們對于顧遠琛的來訪,是抗拒甚至恐懼的。

事實都一一證明了袁立玫在說謊,她威脅了這些人,她将很多真相藏了起來。

這些人大多生活得貧窮,是被富人稍稍一捏就茍延殘喘的生命。顧遠琛頓時意識到一點,如果季家不倒,如果袁立玫不處于弱勢,他就永遠也無法從他們口中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顧遠琛深吸一口氣,他第一次身處陰影中,壓抑的氣氛将他吞沒。他的手輕顫,很輕,旁人察覺不到。他的心髒聲如擂鼓震耳,很響,旁人聽不到。他所有的行為,都僅僅是一個人的立場。

他徹底清醒過來:季幕沒有在說謊。

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季家中,季幕一定是被虐待過,欺辱過,壓迫過,所以才會選擇這唯一的一條生路。他的确是騙了自己,但逼着他走上謊言這條路的,是整個季家。他雖被迫一同淪陷,卻仍令人于心不忍。

貪婪的漩渦吃人,骨肉都一同嚼碎,誰能幸免呢?

顧遠琛靠在牆上,扶額的一瞬,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是他一次次地愛上季幕,也是他一次次地不去相信季幕。他的愛,實在過分輕巧,分文不值。可為什麽季幕就這麽喜歡他?他到底有什麽好的?

季幕究竟喜歡自己什麽?

是當年在栀子花園中的一次憐惜,還是自己在如今的一句敷衍?

季幕錯把他當成了生命之中的光芒,而他只給季幕帶來毀滅性的打擊與痛苦。他甚至親口讓季幕去洗了标記,對他說出孩子是“私生子”這三個字。

他對季幕,何其殘忍。

…………

也就是在這個時刻,韓森出現在了顧遠琛的面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開着一輛越野車,孤身前來。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看樣子,應該是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他攔住了顧遠琛的去路,臉上的疤痕微微動了動:“顧遠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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