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破綻
謝靖面露歉意,說:“顧小姐,我這人說話直,哪兒說錯了,得罪了,你別往心裏去。”
顧恩知笑笑,從服務生端來的托盤裏取走一杯香槟,抿了一口,仰臉道:“謝先生哪裏說話直呢?您只是說了句心裏話,女人嘛,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圍着鍋碗竈爐轉一輩子,您說是不是?”
謝靖不否認,說:“現在的女孩,總想着标新立異,搞什麽丁克、不婚族、享樂主義,可老祖宗千百年流傳下來的智慧什麽時候錯過?男耕女織文明延續這麽多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說話時,他微微擡起了下颚,得意洋洋像一只不知道自己禿毛了的公雞。“女性生理上先天弱于男性,女性力量小,體力弱,多愁善感,虛榮膚淺,沒有大局觀。而男性身體強壯,意志力堅強,目光長遠,從不在細枝末節上斤斤計較。”
“如果顧小姐不服氣,那麽你可以自己問問,如果不是女性天生條件的劣勢,為什麽在男女接受平等教育的現代社會,能做到行業頂尖的人物,依然是男性,即便是以女性消費者為主的市場:服裝、內衣,主導潮流的,還是男性。”
“顧小姐,我看你年輕漂亮,有點小才華,才這麽說,我可是為了你好。”說話時,謝靖單薄的眼皮微眯,洋洋得意。
顧恩知聽完淡笑,白皙纖長的手指轉動着高腳酒杯。
為你好,為你媽的好呢。
“有才華又有什麽不好?”顧恩知似笑非笑地問。
謝靖語重心長:“仗着自己有那麽點才氣,就自命不凡,這個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以為自己是誰呢?仙女下凡?在婚戀市場上,年齡才是硬杠杆,女生過了二十五,管你有沒才華,都是一把草……”
“顧小姐,你現在年輕又漂亮,當然不覺得,等你年紀大了,臉上有皺子了,就知道慌了!憑借顧小姐的條件,想釣個金龜婿容易得很,要我說,抓緊點,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看我老婆,過得不夠好嗎?就在家帶一下三個孩子,什麽事都不用幹,就會花錢。”提到家裏的敗家娘們,謝靖嘴裏沒有尊重,只有不屑。
顧恩知後牙槽直響,滿腦子都是,老娘的劍呢?老娘的劍呢?這樣的慫貨,她一拳頭能打四個。
在場大多是男性,謝靖這番話讓他們産生了共鳴,甚至肖曉鋒也沒有反駁,只是打圓場道:“謝靖,你這就是老思想了,古代就有巾帼不讓須眉,誰說女子不如男,更何況是現在社會了。”
謝靖到底是客人,雖然說得話的确不漂亮,肖曉鋒也不想讓他感到不快,他對顧恩知說:“謝大主編被人捧慣啦!”暗示她今天忍忍算了。
顧恩知的字典裏還就沒有忍這個字了,憑什麽要忍?誰生下來就該受氣了,誰高興忍誰忍去。
“當你老婆還真可憐。”顧恩知不鹹不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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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什麽意思?”謝靖語氣不悅。
做他老婆怎麽倒黴了?在場誰不是有頭有臉的人?誰有膽敢這麽毫不客氣地對他說話,更不用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片子。
在賀希成要拿去她手中酒杯的時候,顧恩知仰頭将杯底香槟喝完,她對自己的克制力不夠自信,怕一沒忍住,直接踹斷了這渣滓的命根子。
她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說:“謝主編,您剛剛問我,為什麽在現代社會,女性和男性一樣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處在行業頂尖的,全都是男性。您這句話裏面有兩個錯誤。”
“你……”謝靖沒想到顧恩知這麽個嬌小的小姑娘,竟然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還伶牙俐齒地揪起他的錯,他臉上無光,神色尴尬。
顧恩知懶得理肖曉鋒怎麽對她使眼色,繼續往下說道:“首先,即使是現代社會,女性能夠接受教育的機會相比男性要少得多,如果你是一個經濟落後山村的古板家長,你手裏只有一百塊錢,你會送自己的女兒去學校,還是送自己的兒子去學校?”
謝靖語塞。
“我理解你為什麽認為現在社會男女接受教育的機會是一樣的,因為你是男性。”
顧恩知頓了頓,繼續說:“現在再說第二點,您剛剛說,現在任何行業的頂尖都是男性,那麽我想問,您現在穿的這件外套是什麽牌子的?”
謝靖臉色一白,低頭看自己的衣擺,他今天穿的是香奈兒男士休閑西裝,胸口上标志性的雙C交疊logo熠熠生輝。
這個1910年在法國巴黎創立的著名奢侈品品牌創世人可可·香奈兒,正是一位女性。
“你看不起女人,怎麽還把女人設計的品牌穿在身上?脫了呗。”
謝靖啞口無言,他惱羞成怒,硬着頭皮申辯,“詭辯,詭辯論!這麽多年,有幾個香奈兒?你怎麽不說範思哲、老佛爺,他們可都是男性。”
顧恩知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對角站臺譚笑和林森卿的作品上。“那好,”她笑了一下,“謝先生,您面前有三幅作品,不看名牌,您覺得這三幅作品中,哪一副最合你心意?”
謝靖覺得顧恩知在跟她玩兒小孩的把戲,他當時尚主編這麽多年,如果連什麽作品是好,什麽作品是壞,這麽點眼力勁兒都沒有,那他真的不用混了。
“我憑什麽跟你玩這個?”
“肖老師這次選了他三個學生作品進入畫展,除了我,還有兩位。但這三幅裏面只有一副是男性的作品,剩下的兩副則是女性的作品,謝主編敢不敢試試自己的眼力?”顧恩知故意激他:“當然,您要玩不起也別勉強,畢竟選錯了丢臉?”
“嘁。”謝靖果然被激怒了,說:“年齡不大,口氣到時不小,我倒要看看你的作品有多了不起。”
謝靖向三幅作品各掃了一眼。到底馳騁多年,謝靖雖然直男癌而且嘴巴賤,但眼力的确狠毒,很快便指向面前這幅正出自顧恩知之手的“銀·铠甲”,說:“這一幅。”
他大書特書,說:“你知道這幅作品好在哪裏嗎?我看你大概看都看不太出來,因為這幅作品完全擯棄了女性那種顧影自憐的自戀感,比如另外兩件。”
他指着林森卿的說:“這個還不錯,中規中矩,但不夠有創意。”
他毫不留情地指着譚笑的作品,評判道:“雖然以你們大學新生的水平來說,做成這樣已經很不簡單,但作者的自戀感實在是太重了,又是羽毛、又是蕾絲,什麽元素都一股腦往上堆,不大方,小姑娘似的。”
“可這一副……”謝靖大書特書,贊不絕口:“無論是畫工,細節處理,都趨近于完美,并且有一種介乎于中性的美,将陽剛和陰柔融為一體,亦剛亦柔,至剛至柔。還有這柄傘,啧啧啧,太有想法了,簡直是神來之筆!”
“噗嗤,”肖曉鋒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他拍了拍謝靖,說:“Jeffery,你這次是真的看走眼了,你說的這幅小姑娘似的設計作品,是這三幅中唯一一個男同學設計的。”
謝靖微愣。
肖曉鋒看熱鬧不嫌事大,還要往謝靖痛處踩,他拍了拍手,說:“而你剛剛誇個不停的,是恩知的作品。”
“啊?”謝靖大出所料,他驚訝地指着顧恩知,說:“這一幅是你設計的?”
顧恩知說:“謝先生失望啦?那您現在可要提前習慣習慣這種感覺,因為以後像我這樣的女性設計師會越來越多,希望到時候您別嘔死。”
謝靖尴尬地又端走一杯雞尾酒,一股腦灌下去掩飾自己的尴尬。
其他人跟着呵呵笑了幾聲,一邊給謝靖找臺階下,說:“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就算是Jeffery也有翻船的時候。”一邊竭力吹捧顧恩知:“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沒想到還有像顧小姐這樣伶牙俐齒,才華橫溢的女孩兒。”
一來二去幾句話,雖然尴尬的氣氛有增無減,但大家彼此面子上算是過得去。
事後,謝靖灰溜溜離場。方才一同過來的幾位設計師和主編,分別單獨給顧恩知遞了私人名片,表示希望顧恩知畢業後來自己這裏,只要她來,就會給顧恩知怎樣怎樣好的待遇。
雖然現在顧恩知還沒畢業,但是優秀的人是囊中之錐,只要有機會,立刻會嶄露頭角,而等她真正發光的時候,他們再想搶人,可就遲了。
這些名片上的logo,随便哪一個都能讓應屆畢業生們争個頭破血流,其中一張叫什麽集美的集團公司名片,還用了金箔紙,充滿了暴發戶氣質。
可顧恩知對這個世界了解不深,對這一串串出現在商業雜志上的大企業毫不在意,像玩兒游戲王卡牌一樣就他們的名片翻了一會兒,然後就把它們随手扔進背包角落吃灰塵去了。
罵走謝靖後,顧恩知心情不錯,轉身又要拿托盤上的香槟。
這時,賀希成卻按住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剛剛挺兇的。”
顧恩知:“……”
再怎麽裝?急,在線等。
作者有話要說:賀總:裝得挺像的。
顧恩知:人家明明是一朵嬌弱的白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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