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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一個辦法。”蘇忏的手虛虛搭在小胖墩的頭頂,面上看起來溫溫柔柔,卻說着鐵石心腸的話,“只是這個辦法會讓你永不超生,你可願意?”

小胖墩少不更事,但“永不超生”這樣嚴重的話縱使第一次聽到,仍是心裏頭毛了毛,他縮着脖子,小聲問,“可還有其他辦法?”

蘇忏搖了搖頭。

說來慚愧,大楚雖然重道,揚風水陰陽百家之術,但天倫終不可逆,這件事的因挂在小胖墩的身上,可論不得什麽年少無知,始終都要他拿命來填。當年此術埋下的時候,小胖墩就沒有什麽退路能走,縱使踏平大楚,這些陰兵依然會肆虐侵占,為了黎明蒼生……他終究是要灰飛煙滅。

小胖墩的眼淚和鼻涕又一股腦的往下落,蘇忏便不厭其煩的給他擦幹淨,讓生養在宮廷裏的娃娃始終保持着整潔漂亮的模樣。小胖墩哭的有點喘不過氣來,富貴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帶着明顯的哽咽聲問蘇忏,“大哥哥,我該怎麽辦?”

易地而處,蘇忏自認為沒這麽豁達的胸襟,鐵定得留着三魂七魄下到地獄裏頭,跟那推卸責任的父皇好好算筆賬——這人造了這麽大的孽,想必再過百年也投不了胎。

“蘇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随着這個聲音,小胖墩往蘇忏的懷裏躲了躲,被一雙手提着後頸子,無比嫌棄的拎了出來,謝長臨那張生人勿進的臉近在咫尺,居高臨下的望着蘇忏。

除了他,剛剛才跑出去的蘇恒也折了回來,雙手揣在胸前,背後烏泱泱跟着的一群陰兵為洛明所阻放慢了腳步,應付似的鬼喊鬼叫着。

“魔主怎麽也來了?”蘇忏蹲久了,腿腳一時有點麻,慢騰騰的撣着衣服下擺站了起來,從謝長臨手上接過小胖墩。

七八歲的孩子已經有點斤兩了,沉甸甸的壓在他的手臂上,自然比不得玉衡和瑤光這兩個紙片做成的式神。

謝長臨異常的不見外,從身前将手伸過去,半環抱着幫蘇忏托着小胖墩,這個姿勢連洛明都覺得沒眼看,更何況蘇忏本人。

“先生,這些陰兵我只要一揮手,便能教他們魂飛魄散,無後顧之憂,但我沒有這樣做,”謝長臨垂着眼睛,恰能看清蘇忏故作高深的欲蓋彌彰,“你知道為什麽嗎?”

“魔主自重。”蘇忏皮笑肉不笑的後退一步,“危機未除,大楚國本動搖,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謝長臨沒理會他故意扯開的話題,繼續道,“……因為我知道你不喜歡。”

“……”滿打滿算也才相識一天,怎麽這位高高在上不知七情六欲的魔主活像自己肚子裏的蛔蟲,說什麽都剛剛好掐在要點上,千萬分的惹人心煩。

蘇恒咄咄逼人的目光生刮着謝長臨,倘若她現在戎裝在身,長劍在手,恐怕謝長臨早就被捅的千瘡百孔——反正他魔道中人難被凡器所傷,千瘡百孔要恢複也不過一瞬之間,照此發洩一下,既能愉悅身心,而且不妨礙兩界交情。

“皇兄,”她橫插一腳,笑眯眯的推開謝長臨,将蘇忏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之內,“你跟魔主什麽時候認識的?”

“昨夜剛認識。”說這話的時候,蘇忏自己都覺得心虛,特意別開眼去,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正事上,“不僅如此……魔主,你知道這些陰兵何故于此時爆發嗎?”

“因為那個?”謝長臨指着他腰間的鎏金尺八,這物件與昨夜所見似有不同,安靜如死物,連外面那一層圓潤的光華都不見了,倒是蘇忏懷裏忽然多出的這個小娃娃十分奇怪。

難不成輪回轉世後愛上了養孩子……謝長臨轉念一想,自己剛遇到臭道士的幾千年前,也是個半大的小孩子,心裏便一寬,原來這毛病由來久遠,不算新添的。

“對,”蘇忏将尺八遞給蘇恒,“這是前朝之物,我記得當年大楚開國時,興道法,便是因為前朝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民間各種傳言四起,□□皇帝為安民心,不得已只能開創先河,在六部三司之外設置鑒天署,讓道法一時鼎盛。”

“前朝妖邪之物皆藏在鑒天署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些年陸陸續續都有再入府庫,其中獨缺鎏金尺八。”蘇恒點了點頭,“此物流落鬼市也不是不可能……卓月門真是越來越玩忽職守了!”蘇恒咬牙切齒,“等我回頭弄死他。”

“……”蘇忏為國師默哀了一把。

“來來來。”蘇忏笑眯眯的越過身前的妹妹,沖謝長臨招了招手。

這人轉世後,從沒有如此主動過,謝長臨分明連眉眼裏都包含了喜氣,卻故作冷淡的瞥了一眼,口中問,“做什麽?”

洛明心中一痛——自家主子果然是裝模作樣的鼻祖。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什麽?”蘇忏問,他手裏還抱着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兩人一齊轉過頭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謝長臨,要不是謝長臨年紀大把且經驗老道,說不定這臉皮直接就給盯穿了。

然而面皮子養了上千年的謝長臨只是望着他,無比認真的答道,“是。”

“……”倘若不是打不過,蘇忏現在就想糊他一臉的祛妖降魔符。

“我就奇怪,鎏金尺八這麽大的物件,我換衣時怎會毫無察覺,竟一路帶到了宮廷裏,”蘇忏總是平和的臉色忽然一冷,“今天是七月十六,大楚王朝祭天的日子,魔主如果想利用在下,何苦費這些心思?”

謝長臨一瞧,就知道這是真生氣了。蘇忏從前就有個顯而易見的毛病,情緒不高的時候,眼角會往下彎,繼而桃花眼眯成一道淺利的縫,把話說完後便一聲不吭的盯着你,十分抗拒之後的辯駁或借口。

所以謝長臨也沒想過要瞞他,只是冷漠的眉目溫柔下來,輕聲道,“鎏金尺八一日流落于外,便是一日的隐患,先生不覺得今天才是最好的時機嗎?”

因祭天大典,故祖靈具在能護佑蘇恒,所以他這話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

“好好好,魔主好一番道理。”蘇忏将袖一揮,背過身去,寧可看着滿地殘缺不人不鬼的陰兵,也不想再對着謝長臨那張賞心悅目的臉。

倒是小胖墩很懂得趨利避害,趴在蘇忏的肩頭沖謝長臨眨巴眼睛。

“……但在鬼市讓先生見到這只鎏金尺八卻不是我的安排,在下不過順水推舟罷了,興許冥冥之中也是這孩子的緣分……”謝長臨又道,“我對你,或趨于利益有所違心,卻從未說過假話。”

蘇忏咬了咬牙,忍下這得寸進尺的騷擾,冷笑道,“那魔主可有更好的辦法,既救下這些無辜之人,又讓這孩子不必神形具消?”

“沒有。”謝長臨大概是生下來就無人能敵,才勉強能活這麽久,否則他一開口,就直接被人打死了,等不到第二句。

甚少下雨的京城在晴天烈日和妖風陣陣的雙重打壓下,終于耐不了寂寞,忽然落起冰雹來。

起初只是一點,跟雪似的,打在臉上都不覺得疼,霜白連同靜谧一起覆蓋下來,繼而雪不像雪,濺在地上有了聲音,有的甚至能彈起半寸高,要不是洛明這麽個移動自走的勞碌命頂着,這雹子直接打在身上,就算不穿眼,也得落下淤青。

惡劣的天氣助長了敵方的聲威,好不容易消停了會兒的陰兵們又前仆後繼起來,埋在幾尺之下的白骨翻開泥土,石板和漢白玉,一個個哆嗦着腿和手,開始進行下一輪的進攻——怕是他們還沒吵完,洛明便先累死了。

“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勞。”謝長臨又道,“你們道士遵循天道,毀人輪回便有災劫要渡,我們妖魔橫行無忌,從不心軟。”

“呀!”小胖墩被他的眼神吓到了,直接埋頭往蘇忏的懷裏一躲,不敢吱聲。

“不必了,”蘇忏還是背對着他,“殺一人而活百萬人,蘇某非不知輕重。”

轉而,蘇忏又将冷冰冰的聲音放軟了,拍着小胖墩微微發抖的後背道,“禾生,我要動手了,你不要怕。”

等了許久,從他懷裏終于發出一聲艱難的回應,“……好。”

包圍他們的陰兵們似乎在一瞬間感應到了什麽,沖過來的速度越來越快,白骨砌的牆也越來越厚,前仆後繼不足以形容,更像是一個踏着一個的射了過來,妄圖在洛明撐起的結界上撞出缺口。

烏雲也随之越發的聲勢浩大,冰雹跟錘子一樣砸在宮牆上,四周的巨響如山崩地裂,所有的哀嚎、慘叫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根本聽不到其他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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