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宏昌年間,徐子清剛入仕途,也是個莽莽撞撞的年輕小夥子,性情直率沖動,脾氣硬起來跟頭驢似的,誰都說不動,能畫地為牢掘地三尺,活活悶死在裏面。
他原本還以為這輩子學不會圓滑,有棱有角的與衆人死磕下去,誰知那之後不過四五年間,這樹敵不少的脾氣竟自行消退了一半,成了現在老謀深算的模樣。
徐子清是從穢亂後宮這件事裏活下來的老臣,因而知道有些事要爛死在肚子裏,随他一道鎖入棺材,腐于地底。
“我不明白。”徐子清搖了搖頭,神色異常的嚴肅,又警告蘇忏道,“王爺既是蘇家的子孫,這宮廷裏葬着的,就是您的秘密……人死已矣何故追究。”
“可是太傅,這秘密如果釀成了大禍呢?”蘇忏不驚不擾,只溫溫吞吞的反問徐子清,“我與國師發現宮中藏有妖孽,倘若沒有料錯,此物于龍脈之上築巢,若不驅除,大楚國祚堪憂……”
“不會的!”徐子清猛地打斷了蘇忏,“絕對不會。”
抓住了這一瞬間的情緒爆發,蘇忏緊跟着追問,“為什麽不會?太傅,你到底知道多少事?”
“……”徐子清脫口而出的話困鎖在唇齒形成的牢籠當中,他的手緊緊掰扯着玉笏,指節青白,整個人滿身大汗,緊繃着身子沖蘇忏厲聲道,“王爺!有些東西,由不得您我置喙,請回吧!”
一說完,他也顧不得什麽形象,急匆匆幾乎是蹦上了轎子,驅趕家臣道,“回府!”
目送着徐子清離開,蘇忏又咬了一口手裏的包子,低聲道,“看見了嗎?”
袖中振翅而出一只指甲蓋大的小小螢火蟲,落地化人,謝長臨一身金線黑衣,背着手,就這個極為暧昧的角度,在蘇忏的包子上咬了一口——世間美味,因人而有。
“……”堪堪趕到的幾位大臣頓時覺得瞎了眼,方才莫不是幻覺?
蘇忏自從認識謝長臨後,真可謂是飽受驚吓,方才若不是逃得快,必會被當堂抓個現行……他不知為何有點心虛,還是捉奸在床的那種心虛。
因他三人具在宮中,為防麻煩,卓月門上次回轉鑒天署的時候,将那時靈時不靈且聒噪無比的法器給關了,能省下之後許多麻煩,但也因此宮中由鑒天署加強防備,多了許多符咒與陷阱。
“謝長臨……”蘇忏手裏剛繪過傳送符的朱砂筆還沒收起來,揪着魔主站在琉璃瓦高築的屋頂上。
早朝過後,天邊方才破曉,陽光自黑暗中乍起,昏黃的宮燈瞬時如同微薄螢火,由女婢和太監們一一吹滅,陰影極重的宮廷深處才總算亮堂起來,放眼而去,正是一片太平盛世。
謝長臨微低着頭,故作無知的蹙着眉,“阿忏,我又做錯了什麽?”
“……”蘇忏的脾氣衆口相傳的出類拔萃,要将他惹毛到這般地步,謝長臨也算是個作死的人才了。
“魔主,我在宮裏有個朋友,你若有閑工夫可以去拜訪拜訪。”蘇忏皮笑肉不笑,“太醫院的晏如霜……我懷疑你的腦子有問題。”
“阿忏想讓我去,我便去看一看。”謝長臨沒羞沒躁的繼續道,“只要是你的訴求,我都會答應。”
蘇忏一時怔楞,感動沒有,倒是發自肺腑的擔憂起來——難不成是真的腦子有病?
這兩人無比招搖的杵在琉璃金頂上,四周宮殿非常齊整,具是一樣高,老遠便連只鳥都看的清清楚楚,偶有宮人從牆邊路過,擡頭瞧一眼,又立馬低下頭去,偷笑着全當沒有看見。
“王爺,魔主……”李如海在底下喊了兩聲,他既不會武功,更不懂術法,這琉璃金頂可不矮,就算是架個梯子也得爬上半天,他這老胳膊老腿的蹦跶了兩下,差點沒散架,氣喘籲籲的又道,“陛下和國師正在禦書房說話,想讓王爺過去……”
“……好,李公公稍候。”蘇忏應過話後,又對謝長臨道,“魔主……”
“是長臨……我們之間有過約定,你不能改口。”謝長臨忍不住糾正他。
蘇忏無聲的嘆了口氣,懶得跟他多做計較,從善如流的繼續道,“……長臨,這件事恐怕牽涉大楚一樁醜聞,你的身份特殊,不能知道的太多,要不還是盡早回去吧,別與我多做糾纏了……你看,世上多的是好姑娘、好男子,我……”
“可那些我都不喜歡。”謝長臨打斷他,“阿忏,我會自重身份,這件事絕不多問……可那怪物不過冰山一角,背後興許有更深厚的陰謀,更何況怨靈獨立六道之外,非常不好對付,我知道你有能力,我也相信你,但阿忏,我不放心啊……”
李如海頓時覺得氣氛有些微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尴不尬的低頭站在宮牆底下,只當自己是塊聽不懂人話的木頭樁子。
“罷了,你要留下也行。”蘇忏從沒見過謝長臨這般低眉順眼的模樣——這人雖然知道如何退讓,如何戳心,但從來半真半假,就是蘇忏對感情一事笨拙且遲鈍,也總能一眼看破他心中所想。
可現在卻不知為何,好像謝長臨忽然想通了,實話實說起來,不帶着輕浮于外的調戲,到讓蘇忏有些無所适從,心想着:随他吧随他吧,既不搗亂還是個得力幫手,讓他跟着還能省些麻煩。
禦書房中,卓月門懶洋洋的坐在椅子裏,也算是坐沒坐相,支着頭,端一杯茶,懶洋洋的看着門口陰翳的陽光。
大楚晴好的天氣并不能彌補深秋的涼意,花草樹木凋零許多,縱使有小倌兒日夜打掃,仍是積有不少落葉,蘇忏腳尖落在上面,未曾看見人影,便先聽見了落葉細碎的破裂聲。
謝長臨居然真的沒有跟過來,他先回興元宮去了。
“皇兄,”蘇恒顯的心情很好,剛寫了一幅字,想拿起來讓蘇忏也瞧瞧,誰知這一拿卻急了,墨跡未幹,滲了一些在空白處,轉眼不成章法,她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糟蹋了。”
那紙上原本寫的是先帝年號“崇安”,這些墨跡,卻讓“崇安”二字如龜背皲裂,蘇忏和卓月門同時屈指掐算,心下一驚,乃“大兇”之卦。
這兩人慣會掩藏心思,短暫的眼神相交之後,蘇忏欲蓋彌彰垂下了眼睑,目中蘊一脈柔光,想把什麽隐瞞下來,卻聞蘇恒的笑聲,“皇兄,你從小就有個毛病……”她道,“凡有事不能說出口,便是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所負越多,心中越不平,越是殚精竭慮之時,反而越平靜。”
蘇恒頓了頓,又道,“何必在我面前也如此?”
被戳穿的人面皮子薄,耳根微有些泛紅,蘇忏笑道,“你是君,我是臣,有些分內之事本來就不該煩到你,皇兄還沒無能到要你操心的地步。”
“……”蘇恒有些不高興了,筆杆子往紙上一戳,墨跡狠狠的散開,“但皇兄與那姓謝的倒是推心置腹。”
倒也不是小心眼,只是從前,他們兄妹間并無隔閡,只要自己問起來,蘇忏通常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很少找什麽借口避過去。她好歹是大楚的帝王,再難再苦,上無人提點,下無人與言的日子都過來了,也無半點偏頗動蕩,可見再大的事她也撐得住,不需要蘇忏這種關懷與愛護——她只希望,以後無論何事,無論何時,都能跟皇兄一起擔着。
“算了,”過一會兒,蘇恒自己舒出一口氣,正色道,“國師方才同我說了昨夜的事,你們具體要查什麽,可有方向?”
“所能找到的文字記載恐怕僅限于此,而知道舊事的老臣要麽早已入土為安,要麽告老還鄉遠在天邊……就算仍然供職朝廷,也選擇閉口不言,于這方面下手,恐怕勞無所獲。”
蘇忏道,“所以剩下的部分還是要從宮中查起……昨夜留在那怪物身上的火符我仍有感應,只是後宮禁地,我與國師身為男子,實在不好随意走動。”
蘇恒雖然身為女子,可知道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早在她還是太子之時,就張羅着給他備下了太子妃,誰知先帝亡故的突然,這太子妃一時沒能娶進門,直到蘇恒帝位坐穩,才迎入後宮直接成了貴妃——她也是除了蘇忏外,唯一知道蘇恒秘密的人。
說起來,這位貴妃也是位奇女子,本家姓李,名沐秋,是鎮國大将軍長女,與其妹戎裝加身的野性子不同,是個溫柔而善良的姑娘,自幼喪母,李将軍在前方作戰時,她一人操持府中,上下井井有條,還把二小姐教導的文武雙全。
嫁與蘇恒後,也從沒怨憤過什麽,而蘇恒雖還有其他幾位擺設似的妃子,但外人看來帝王專寵,伉俪情深,也算是傳成了一段佳話。
“既要宮內行走,我讓李公公備下腰牌,再與沐秋說一聲,盡量提供條件吧……”蘇恒笑着應道,“不過這事也要沐秋應允,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謝長臨,蘇忏,卓月門和蘇恒四個有網名的話,應該是
謝長臨:睡不到蘇忏的人生還有什麽意思
蘇忏:不能暴富的人生還有什麽意思
卓月門:想做蘇恒爸爸
蘇恒:休想,沒錢,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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