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晨間山裏的空氣清新,陽光還十分溫和。
李文斌坐在庭院裏,擡頭便可見秀麗的山色風光,沙啞搖晃的樹葉,還有風不知從哪裏帶來的馨香,只覺心曠神怡。
他微微仰起臉,感受着心裏闊別經年的寧靜。
賀林軒端着朝食出來,便見到這如詩如畫的一幕。
夫郎簡單打理了自己,墨色長發沒有如成婚時一樣一絲不茍地挽起,只是随意紮成馬尾。發絲自然垂下,一部分披在肩上,一部分散在背後,還有一些被風吹起,撩動在他柔和美好的側臉上。
許是聞到食物的香味,他睜開眼睛,朝自己看過來。
那一眼幾乎美得動人心魄。
賀林軒這個自認并不膚淺的老大叔憋不住地臉紅心跳,暗自深呼吸一口,好懸沒在新婚夫郎面前丢人。
他心想,乖乖,這雙桃花眼實在太勾人!
昨夜摸黑辦事真是太可惜了,若是在床上被這雙眼睛柔情蜜意地看着,他大概會興奮到精盡人亡才能停下。
這麽想着,他心裏早就美得不行。
李文斌固然見識過他衣冠禽獸的那一面,但決計想不到他随時随地都能精蟲上腦,見他過來,忙站起來幫着擺放。
“嘗嘗這個,熬了一個時辰呢。”
早晨的主食是粥,賀林軒給他盛了一碗,囑咐他別燙着。
不知是這具剛剛告別初哥的身體太容易激動,還是他自己曠了三年的原因,賀林軒昨夜戰了三回,天還沒亮就醒了。
他不敢把小夫郎折騰太狠,索性起床幹活。
這粥熬得久了,粘稠濃白,聞起來十分誘人。
李文斌連忙接過,忐忑地看了他一眼,愧疚道:“我……抱歉,我睡過頭了,明天我一定起來做飯。”
賀林軒知道一時半會兒扭轉不了他的夫郎職業觀,只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說道:“我起得早就順手做了。來,這些菜也嘗嘗看喜不喜歡。”
李文斌哪裏還看不出來他有意避開話題。
想到從昨天起自己就什麽都沒沾手,洗碗洗衣做飯,甚至放洗澡水都是他親力親為,李文斌心裏一時有些甜,更多的卻是惶恐。
“林軒,這些本該由我來做的。”
“我照顧你,難道不也是應該的嗎?”賀林軒和他坐的更近些,說:“先別說這些了,早上山裏涼,趁熱吃吧。”
李文斌的嘴巴張了張,見他又往自己碗裏夾菜,只好先把話按下不提。
米粥入口,意料之外的香甜軟糯,雞丁香菇唇齒留香,口感嫩滑,輕易就征服了他。
他細細咽下,看向正看着他反應的男人,紅着臉道:“很好吃,我……我沒有你手藝好。”
豈止是不好,他覺得自己那廚藝在賀林軒面前簡直是獻醜了。
虧他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接手家務,可對方哪一樣都做得比他出彩。大概由自己來做,反而是平白讓人家受罪吧。
這麽想着,李文斌心裏大感挫敗。
賀林軒見他轉眼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稍一想也知道他在顧慮什麽,頓時又無奈又好笑。
他伸手将夫郎臉頰邊一縷頭發撥開,親昵地捏捏他的鼻子,道:“那就不要和我搶了,在這個家裏各司其職發揮所長也是很重要的。”
李文斌正要問他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就聽他接着道:“勉之,你實在沒必要為這些事情擔心。”
“我說了我們是一家人,并不需要比較誰比誰付出得多。”
“你看,在外人眼裏我是個很糟糕的人,坐過十年牢身上全是污點。你作為我的夫郎難免會受到拖累,忍受別人的閑言碎語,甚至是輕視。這樣算來,合該是我虧欠你許多……”
“林軒!”
李文斌趕忙打斷他,放下筷子正色道:“切莫這樣說,我并不覺得這有什麽。”
賀林軒笑起來,“那我也覺得我為你做的這些,并不算什麽。”
“勉之,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有些人呢,将外物利益看得很重,也有些人只求自己過的舒坦,不管別人是什麽樣的目光。”
“我雖然沒有後者的自私潇灑,但關起門來過日子,各有各的活法,實在不應該用別人的标準來界定自己的行為。”
“況且,我做這些是因為我願意,我也希望自己能面面俱到地照顧好你。這并不是為了讨好你,讓你有負擔,只是做這些的時候,我也覺得很安心,很踏實。你明白嗎?”
他這一番話早把李文斌說呆了。
他愣愣地點頭,好半晌才說:“那我也希望能為你做些什麽,我總不能受着你的好還裝作看不見吧。”
賀林軒看他世界觀被沖擊得直咬筷子的模樣,朗聲笑起來。
“你呀,應該想想你喜歡做什麽,想要做什麽,而不是你能做什麽。我想你過的快活,自在,知道嗎?”
喜歡做什麽?
想要做什麽?
吃完飯李文斌都還有些恍惚。
賀林軒這次沒攔着他和自己一起收拾桌子,只是沒讓他動手洗碗,打發他去院子裏散步消食,再回去睡覺。
李文斌在廚房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賀林軒湊到他耳邊來,在他耳後花菱上啄了一下,看他倏然紅了臉,瞪圓眼睛看自己,悶笑道:“若是不累,等會兒再陪我……嗯?”
他的眼神簡直不能稱之為暗示了。
可憐李文斌一屆斯文書生,完全找不到話來回他。
再聽他戲弄自己後笑得那般可惡,只能暗暗咬了咬唇,擡眸瞪了他一眼,也當做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模樣,趕緊走了。
卻不知,這一眼的風情,讓老大叔心跳破表,看着自己不安生的地方也是一陣的莫可奈何。
李文斌丢開賀林軒自己在院子裏慢慢走着,過了好一陣,才平複了被惹出的臉熱。
想到賀林軒,他不由罵了一聲無賴。
聽見自己笑出聲來,李文斌後知後覺地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必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應是眉開眼笑。
多久沒有這樣過了。
自從家逢巨變,自從阿父阿爹去世,他都快忘了曾幾何時他也無憂無慮、肆意妄為。
生活在他心裏上了幾道鎖,壓下許多重量,可這一天一夜來,他竟像是将這些都抛開,渾身輕松。
不再是每天拖着疲憊的身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明天要如何才能為兄長減輕負擔,為兒子多攢一些銀錢。
不再是每天裝着滿腹的心事醒來,重複着毫無改變的生活……
他又想起賀林軒說的話。
從未有人那樣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他可以不必理會別人的眼光,不必強求自己為誰做什麽,只需要做自己喜歡的,做自己想做的。
他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心裏的鎖就像被敲開了一樣,無法不去幻想賀林軒構建的美好。
他最想要的,莫過于讓諾兒健康地長大。
多少個夜晚,他都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只有看着襁褓裏天真無知的孩子,看着諾兒一天天長大,他才有面對明天的勇氣。
可是現在,他竟将年幼的孩兒狠心地丢下。
哪怕心裏明白兄嫂絕不會虧待諾兒,但兒子自小與常人有異。他不能說話,性格也不活潑,尚未出生就沒有了阿父,如今才三歲,連阿爹都已不在身邊。
他曾經以為再苦再累都會守着諾兒長大。
那時,他無數次想象過兒子将來的模樣,或許不是那麽優秀,或許很憨厚,也或許很精打細算,但他一定會是健康的,孝順的。
他還會娶一個不那麽出色卻勤快利落的夫郎,會給他生小孫子……
可如今,他不敢想象兒子會如何。沒有自己在身邊,他該是怎樣的惶恐無措。
他也不能想到兒子将來會是哪種模樣,會不會,怨恨自己?
李文斌不能否認,在聽賀林軒那樣說的時候,他有一瞬間是動了心思的。
他想,這個男人是這樣寬容,是否,也願意善待諾兒?
但他很快掐斷了這個沖動的念頭。
他告訴自己,人求得太多才會不滿足,不該太過貪心。
可一旦起了渴盼,又怎麽能容得自己不去奢望?
心裏有另一個聲音不斷在蠱惑他:
去告訴他吧,去試一試吧,說不定那個男人可以為你做到的……
“阿弟?!”
突然有人沖到自己面前,喚醒了他的神智。
張河本來是滿心不安地帶着諾兒找過來的,沒想到就遇見勉之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裏。
那雙眼睛裏空茫茫的,看得他的心就像被人揪住了一樣。
他用力拍打籬笆喊了幾聲,李文斌都沒反應,這才不管不顧地踹門進來了。
“勉之!”
他哭出聲來。
這是受了什麽樣的磋磨,才會讓一向堅強的人變得這樣遲鈍又茫然。
“啊,啊!”
他懷裏的諾兒早被吓壞了,踢着腿要他放開自己,朝阿爹又哭又叫。
李文斌沒料到阿嫂和諾兒會來這裏,他來不及多想,連忙把兒子抱了過來。
諾兒頓時巴在他身上,哇地大哭出聲。
“諾兒,這是怎麽了?莫哭,莫哭了。”
李文斌哄不住越哭越凄聲的兒子,不由跟着紅了眼睛,着急地看向張河,“阿嫂,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家裏出事了?”
張河哭得也沒比三歲小兒好多少,捶胸頓足地說:“勉之,我該死啊,我混賬啊!”
“走,你跟阿嫂回去!那黑心的王八羔子敢欺負你,阿嫂豁出這條命和他拼了!走,我帶你回家去!”
“阿嫂你等等!”
李文斌連着被他拖開好幾步,卻叫都叫不住他。
這時候,賀林軒趕了過來。
這一看不得了,光天化日竟然有人闖進家門來搶他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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