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王辰不知道王寅關于擇栖的事情,他在這裏接觸不到外部環境,王寅也不叫他上網,美其名曰好生休養。為了彌補他過于無聊的時間,王寅把他當年沒追完的漫畫全買下來了,專門在病房裏給他放了個書架。
“你是我哥的朋友?”王辰對于陸鶴飛第一眼看上去就沒有什麽好感,說話口氣自然也生硬許多,“你要找他麽?他今天不在這裏。”
陸鶴飛說:“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是來看看你的。”
“我?”王辰問道,“可是我不認識你。”
“沒關系。”陸鶴飛說,“王寅當初帶我來見過你,不過那時候你還沒醒。”
“哦。”王辰不知道這話怎麽搭下去,但是心中隐隐有股非常微妙的感覺。睡着之後的世界是很可怕的,這個世界在變化,然而睡着的人一無所知。他不知道王寅為什麽要帶陸鶴飛來看自己,也不知道王寅帶着多少人來過。這樣的自己如同關在動物園裏被人觀光的動物一樣,竟有一種未知的恐慌。
“你最近怎麽樣?身體好不好?”陸鶴飛倒是不認生,聊起天來跟王辰宛若相知十年的舊友一樣,随後他看着王辰問了一句,“王寅待你好不好?”
王辰莫名其妙的說:“他是我親哥,當然對我好了。”
陸鶴飛微笑颔首,輕聲說:“是麽?我竟然不知道,原來咱們這麽同人不同命,明明都是他想弄死的人,結果到頭來處境差別這麽大。”
王辰低聲問:“你什麽意思?”
“我真羨慕你啊。”陸鶴飛卻說,“哪怕是心裏恨死了,他都還能對你這麽好。”
王辰想要從床上起來,陸鶴飛按了他一下,說:“你別太激動,故事沒多複雜,你想聽麽?我講給你。”
他猶豫過那麽一秒是否真的要告訴王辰所謂的真相,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猶豫。這沒什麽可糾結的,想說就說了,就算他跟王寅不可能,那麽別人也不行。人都要入無間地獄,不可能有幸存者茍活于天堂的。
“我看過你的日記,你之前忘在了某地沒有帶回來。”陸鶴飛娓娓道來,“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你跟王寅的……事情。”說到最後兩個字,他笑了一笑。陸鶴飛學習過表演,只要不面對王寅,他就能極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微表情與情感釋放,“他在你眼裏是個好哥哥,然而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在這裏躺了好幾年?”
王辰警惕的盯着陸鶴飛。
“因為你擋了他的路。”陸鶴飛說,“他恨你,想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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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辰的瞳孔掙了一下。
“他親口跟我說的,他故意的。”陸鶴飛說,“他恨每一個擋在他面前的人,不論是親是疏。你爸為了讓他養你,把公司的實際管理權給了他,然後又把大部分股權給你了,以他的性格,你覺得他能答應麽?王寅向來是個不擇手段的人,他也沒有底線,兄弟亂倫在他眼裏根本不算什麽,只要能達到目的就可以了。所以你爸死了,你……也差點就如他所願了。”
王辰說:“我憑什麽要相信你說的話?”
“就憑他也想殺了我。”陸鶴飛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笑了笑,“我只是向你講這麽一個故事而已,你不需要相信的。王寅現在沒有理由再讓你死了,湛林已經不是你們王家的了,你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個可憐弟弟罷了。”
說這番話時陸鶴飛一直盯着王辰看。王辰的表現比他想象中的鎮定許多,不知道是突如其來的刺激沒有消化幹淨,還是在強裝冷靜。他覺得自己無需再說下去了,說多了顯得猙獰,王辰也未必會再聽。
“你和我哥……”王辰忽然開口問,“是什麽關系?如果像你說的一樣,關系很好,為什麽還想殺了你?”
陸鶴飛被王辰問住了,他呆愣的站了一會兒,才說:“因為我騙過他。”
王辰噗嗤笑了出來,看着陸鶴飛的眼神都變了,冷漠地說:“可是我沒有。”
一句話就拉開了他與陸鶴飛之間的差距。
王辰怎麽會不知道王寅的脾氣秉性,他自小就在王寅身邊,成長的過程中一直都是王寅伴其左右。他善良,但是善良并不代表着愚蠢。剛才陸鶴飛簡單幾句話裏他就大概摸清楚了意思,只不過他不認得陸鶴飛,硬挺着不想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變得情緒失控從而出醜。
陸鶴飛說:“但我們的下場都是一樣的。”
王辰說:“那這也是我們自家的事兒,輪不到一個外人插嘴。你還有別的話要說麽?沒有的話我一會兒要去複健了。”他明顯是在趕客,說話也用力一些,不過陸鶴飛沒被他吓住,反而上前一步,彎腰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由于位置的關系,王辰不得不被拉的仰起了頭,直視陸鶴飛。
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陸鶴飛的手腕:“你幹嘛!”
陸鶴飛端詳他說:“你和王寅長的好像啊,但是比他天真的多了。”
“你!”王辰像是叫陸鶴飛惹毛了小狗一樣,豎着尾巴想要龇牙。
陸鶴飛突然扯嘴角笑了笑,低聲說:“你放心,我沒有他那麽變态。”
王寅會因為他長得像周瀾而拿他當做替代品,但是他不會這麽做。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王寅,是沒有什麽能夠取代的。所以在他看來,王寅對周瀾的感情不過爾爾,只要長得相似就可以寄托情思。王寅更像是在幻影裏來滿足自己的空虛,他疼惜的是自己無疾而終的感情,從來都不是周瀾。
陸鶴飛不同,他腦子裏清楚明白的知道,他的目标只有一個,就是王寅。
一個愛自己勝過他人,一個愛他人勝過自己。
就是這點區別罷了。
陸鶴飛松了手,撣撣手背,他低着頭,忽而反手變出來一枝新鮮的白玫瑰,把床頭櫃上花瓶裏的花取走,将那枝白玫瑰插進了去,對王辰說:“送給王寅的,跟他說,我來過。”
王辰說:“你怎麽自己不送他?”
“要你管?”陸鶴飛瞪了王辰一眼。
王寅是晚上回來的,因為今天一整天都不在,所以他給王辰從外面帶了晚飯回來,手裏還捧着一束花。一進門就看見王辰躺在床上看漫畫,他敲了一下王辰的腦袋,說:“眼睛不要了?”
“我又不近視。”王辰抱怨了一句,剛要從床上爬起來,王寅就把床位的桌子支起來了,對他說:“你就在床上吃吧,別下地了。”他料理好了王辰,想替他把床頭的花換掉,他記得已經有點枯了。
目光剛撇過去,發現花瓶裏孤零零的插了一枝白玫瑰,王寅奇怪地問:“誰給你換的?有人來過”
“沒有。”王辰一邊兒說吃飯一邊兒說,“護士姐姐給我換的,她喜歡我。”
王寅叫他逗笑了,問他:“那你喜歡她麽?”
“不喜歡。”王辰搖搖頭,“我喜歡哥。”
王寅侍弄花的手停了一下,他轉移話題說:“等你身體好了,是回去繼續讀書,還是怎麽樣?”
“讀書吧,我挺喜歡讀書的。”王辰說,“在學校裏比較自由。”
“那以後呢?畢了業想做什麽?”
王辰想了想,說道:“就一直讀書吧,然後當老師。”
王寅問:“不想出來工作?當老師可賺不了幾個錢。”
“要哥哥養。”王辰撒嬌地說,“我只想當個米蟲,沒什麽理想和志氣。”
“我也養不了你一輩子啊。”王寅無奈地說,“以後你結婚了怎麽辦?”
王辰說:“那我就不結婚,沒人規定別人一定要結婚的,再說了我也不想……”
“好了好了,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王寅覺得話沒說兩句就兜回去了,再這樣下去指不定要說出什麽來,便如此生硬的強行掐斷話題。
王辰問:“哥,你今天住這裏麽?”
“怎麽了?”
“我今天特別想讓你住這裏。”王辰笑了笑。他醒了之後換過一次病房,因為王寅來照看他,所以換成了一個套間。王寅說:“行,那今兒我就住這裏。”
他一般會睡外面,不過今天王辰鬧着要跟他一起睡,他的床大,然而躺兩個男人也顯得緊湊。王寅是不想這樣的,奈何王辰執意,就差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了,王寅為了哄他,只得答應了。
他覺得小孩子都這樣,說風就是雨。陸鶴飛當初也會跟他撒嬌,像個可愛的動物幼崽。為何平白想到陸鶴飛?小飛叫他親手殺了,現在那個只會歇斯底裏的折騰他。
長大真的不是一件可愛的事情。
醫院的夜裏很安靜,郊外的氣溫也比市裏清爽一些,開着窗戶晚風輕吟很适合入眠。但是王寅睡不着,吃過藥也沒辦法。他背對着王辰,睜着眼睛看着窗外。忽然腰上有了一些溫熱的重量,王辰把手搭了上去,只聽背後的人說:“哥,你是不是還醒着?”
“怎麽了?”王寅說,“我吵到你了?”他動了一下身體,“那我去外面吧,你身體不好,需要好好休息。”
王辰趕忙按住了王寅:“沒有,我也睡不着。”
王寅說:“你天天吃飽了混天黑,又沒什麽煩心事兒,怎麽睡不着?”
“那你有?”王辰說,“你怎麽了嘛?”
“開了一天會,有點累。”王寅說,“累過勁兒了,就睡不着了。”
王辰說:“那我們聊天吧,我們好久都沒夜裏聊過天了。”他原來總是喜歡抱着王寅聊天,王寅沒他話多,大半時間是閉眼聽着,偶爾應兩聲,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年輕人好像每天的生活都豐富多彩,每一件都要講給哥哥聽。但那時候王辰在湛林工作,從早到晚忙的不可開交,沾着枕頭就能睡着,哪兒有心思聽王辰講什麽。
“你給我講講你這幾年的生活吧。”王辰提議,“我還沒聽你講過。”
王寅說:“每天都差不多,有什麽可講的?”
“哥,我騙你來着。”王辰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王寅問:“騙我什麽?”
王辰說:“今天有一個人來過,說是你的朋友,花是他送的,不是什麽護士姐姐。”
王寅本來就不困,聽了這話更是精神了。他心裏一震,王辰說的人一聽就是陸鶴飛,他不知道陸鶴飛來做什麽,或者……對王辰說過什麽。他深吸了一口氣,仍舊是背對着王辰,問道:“誰來了?”
“我以為你知道呢。”王辰說,“長的特別好看,像大明星一樣。他說他叫陸鶴飛。”
“他本來就是大明星。”王寅嗤笑,“他來做什麽?”
“說來看看我。”王辰問道,“哥,你們很熟麽?”
王寅答道:“嗯,很熟。”
“那他的話我能信麽?”
王寅轉過身來,看向王辰。王辰的目光中沒有質問的意思,他帶着笑意,像是在征求王寅的意見。王寅的腦中閃過了無數的念頭,他當然清楚陸鶴飛在做什麽,但是他也怪不得陸鶴飛什麽,一切都是他自己親手種下的苦果。
因果輪回,無非是一報還一報。
“哥……”王辰伸着胳膊摟住了王寅的脖子抱他,把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胸口輕輕蹭,小聲重複,“哥哥。”
王寅嘆氣,手掌輕柔的撫摸着王辰的頭發:“信吧,他犯不着跟你說謊。”
摟着他的手臂收緊了一下。
“但是……”王寅又說,“辰辰救了哥的命,不是麽?”
“……那哥以後要養着我。”王辰含糊的說。
“嗯。”王寅點點頭,“好。”
他們誰都沒把話說的太透,但言談之間仿佛一筆勾銷。王辰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事情想明白了,從頭到尾王寅都沒有強迫過他什麽,每一個關于王寅的選擇,都是他自主自發的,他發覺每一段故事中的自己都是心甘情願的,這種甘願讓他在得知王寅的真實想法之後并沒有産生什麽過激的情緒和行為。
如果你自己親手拆掉了防禦的盔甲,把刀遞出去,怎麽可以埋怨別人傷害你呢?
王辰記得清清楚楚,當對面那輛車急速撞來的時候,是他自己撲向了王寅,車子一個側滑,把副駕的位置直挺挺的送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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