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陸鶴飛臉都凍紅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寅。王寅那句話叫他消化了好一會兒,吸了吸鼻子,然後點頭。他跟在王寅身後,始終保持着一個身位的距離,在電梯這樣的密閉環境裏兩人各自站一邊,幾秒鐘的時間長過過去所有。

王寅進門之後就去廚房燒了熱水,從櫃子裏拿出了茶葉沖開,把茶壺端出去的時候見陸鶴飛還站在客廳裏。

“坐啊。”王寅說,“愣着幹嘛呢?”

陸鶴飛搓了搓手,這才把大衣脫了,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王寅給他推過去一杯茶水,陸鶴飛端起來就喝。房間裏地溫度高,茶水的熱氣冒不出來,但是溫度是實打實的,他喝的急,一下子就燙了舌頭,突如其來的疼痛叫他往後索脖子,趕緊把杯子放下,用手在嘴旁扇風。

“燙。”王寅說,“你慢點喝。”

陸鶴飛把嘴閉上,看了一眼王寅,目光又收了回去,低着頭,一直盯着桌子上的茶杯。縱然王寅是個說話油的很,但是現下他也尴尬的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只能沒事找事的站起來,找了個花瓶去侍弄陸鶴飛給他送來的花。

花是純白的玫瑰,驟然的溫度變化讓花瓣上的霜凍全都融化了,變成了水,讓花朵看上去新鮮靓麗。一共19朵,中間插着一張白色的卡片,手書“生日快樂”四個字,沒有任何落款。

王寅把花莖地步全都削成了斜角擺放在花瓶裏,覺得這樣僵硬的氣氛實在不合适,左思右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最近怎麽樣?”

這實在是爛透了的開場白。

“還好。”陸鶴飛回答的也簡單客氣。他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王寅不說話,他自然也不會多嘴。

王寅把花放在了沙發旁的矮櫃上,坐下來說:“那……挺好的。”

誰都不知道話要從何說起,忽然的相遇沒有辦法把之前短線的內容重新連接,陸鶴飛不在咄咄逼人,王寅也不是個主動的人,他總不能直愣愣的問人家怎麽大晚上跑過來給我送花。

記得多年以前也是如此,陸鶴飛在外面有工作也要趕在12點之前回來說一句生日快樂,盡管那時候的王寅不以為然。

陸鶴飛的花是早早訂好了的,早上摘好當天空運來的北京,他把手頭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是下午的時候,卻猶豫着要不要親自去給王寅送花。他在辦公室裏磨蹭到了天黑,心裏想着要不然午夜再去吧,悄悄的把花留在門口,也不會怎樣。

沒成想就這麽巧碰見了下樓的王寅。

他心裏忐忑,也很緊張,怕王寅冷聲冷臉的嘲諷他一番叫他滾蛋,他只得選擇先王寅一步把花塞進王寅的懷裏再故作冷靜的落荒而逃。

“你……”王寅張嘴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反而陸鶴飛問他:“你最近身體怎麽樣?”

“挺好的。”王寅輕輕的笑了兩聲,“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我看上去很差麽?”

陸鶴飛說:“你的臉色不好,天氣冷了,要注意保暖。”

“……”王寅呆愣了一下,才說,“好。”

“不早了。”陸鶴飛看了看時間,起身說,“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哦,我、我送送你。”王寅跟着陸鶴飛走到門口,門廳的頂光燈在陸鶴飛身上鋪了一層暖融融的光,叫他不會那麽冰冷的不近人情。陸鶴飛的手剛剛放在門把手上,王寅忽然說:“我過生日,你還沒送過我禮物。”

陸鶴飛松了手,扭過頭來說:“我給你買了花。”

“那怎麽算?”王寅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陸鶴飛的腰,把臉壓在他的後脖頸上,貼着他說,“這樣才算。”

陸鶴飛的鼻翼微微鼓動,他一開始沒動,王寅的手沒有松開,陸鶴飛才意識到王寅在抱着他,身體的溫熱哪怕隔着衣服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還有鮮活的心髒跳動。

他把手按在了王寅的手上卻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因為他舍不得分開。不管王寅的這個擁抱是出于這樣的目的,他都只想單純的當作一種親近,一抹餘溫不夠他回味半生,他希望這一刻再長久一點,多一分一秒,都能叫他在日後孤寂的生活中有些依靠。

然而王寅的擁抱并未有太長時間,他的手從陸鶴飛的手指中溜走,陸鶴飛轉過身來直視王寅,王寅笑了笑,如心願已了,說:“小飛,謝謝你。”他很禮貌,也很克制,仿佛只是為了感謝陸鶴飛在他生日這天送了一樣禮物給他,沒有什麽過多的別的情緒。

陸鶴飛不說話,然而眼神卻沒有收斂好,帶着壓抑的情感,濃郁的無法化開。他的眉毛總是習慣性的蹙着,含情脈脈,又擰着叫人心疼。

王寅嘆了口氣,自暴自棄地說:“小飛,你不要這麽看着我,我怕自己忍不住。”

陸鶴飛問:“忍不住什麽?”

“我怕自己想挽留你。”王寅坦白地說,“當初說兩清的是我,提刀殺人的也是我……說話是覆水難收,我沒有立場再把說出去的話再收回來,也許會叫我們都很難堪。唉……你走吧。”

他說完之後微微低下了頭不去看陸鶴飛,話音剛落,整個身體就跌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裏。陸鶴飛的雙臂緊緊的環着王寅,下巴壓在王寅的肩膀上。他沒有說話,厚重的呼吸透露了他的情緒。

不開口,怕開口是夢,不如寂靜無聲。

門內二人擁抱如雕塑,門外傳來一陣開鎖的聲音,王寅趕忙推了一下陸鶴飛,兩人還未完全分開,王辰就推門進來了。

十二點将将過去,幻境應當在這一刻蘇醒。

三人對視之際,陸鶴飛轉身擋在了王寅面前,與王辰面對面。王辰的視線穿過陸鶴飛看向王寅,問道:“哥,有客人怎麽不說一聲?”

王寅把陸鶴飛一攔,對王辰說:“怎麽,還叫你提果籃上來?辰辰,不早了,你趕緊洗臉睡覺去吧。”

“哦。”王辰沒跟王寅頂嘴,換了鞋往裏走,與陸鶴飛擦肩而過時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陸鶴飛歪着頭也看他。二人的視線在一個水平線上,仿佛各自帶着氣焰,不肯在這樣無言的交鋒中低頭。

“等一下。”陸鶴飛忽然張口,對王辰說,“我告訴你我是來做什麽的。”他反手就抓住了一旁的王寅,手掌撐着王寅的後腦勺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個吻悄然落下。

他不再小心翼翼的憐惜品嘗,而是充滿着占有的意味。事情來的太突然,有意加深的吻叫王寅都神經失聯,僵在原地沒有了動作。他的身體認得陸鶴飛的觸碰,鼻子記得陸鶴飛的味道,先前驚訝的神情慢慢退去,感情上是渴望的,然而理智告訴他不應當繼續下去了。

王辰也從震驚中醒來,無法克制的怒火沖破了他的理智方向,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向着陸鶴飛撲去,一拳打在了陸鶴飛臉上。

“你、你竟然敢……”王辰渾身顫抖,握緊了拳頭欲要再打。王寅趕緊攔住了他,說:“好了辰辰,別鬧了。”

“哥!”

王寅又對陸鶴飛說:“你也別鬧了,走吧。”

陸鶴飛摸了摸自己剛剛被打的地方,他皮膚白,被打的地方一下子就青了,王辰在他眼裏始終是個病怏怏的樣子,沒想到拳頭這麽硬。不過也是,他在人家面前耀武揚威,輕薄非禮人家的親哥哥,不下重手才怪。

王寅覺得這劇情發展的不對,這樣年輕男孩子們之間的争風吃醋應該給一個妙齡少女,而不是他這樣的老男人。他趕忙又推搡了一下陸鶴飛,說:“路上注意安全。”

陸鶴飛知道是自己把場面弄成了這樣,也不再做過分要求,點了點頭,開門就離開了。

弄走了一個神仙,家裏還剩下一個。王辰陰沉着一張臉,氣呼呼的盯着王寅,滿臉委屈,滿臉不服。

“好了。”王寅嘆了口氣,“趕緊睡覺去吧。”

“哥,你跟他是什麽關系?”王辰第一次把事情挑明,直白的問王寅。不過很顯然這話他都沒必要問,什麽關系,剛剛再明顯不過。

王寅含糊地說:“曾經在一起過。”

“那現在呢?”王辰追問,“不清不楚的,算什麽?”

“……”

“你喜歡他麽?”

這話問住王寅了。

“辰辰,這種事情不重要的。”王寅解釋。“喜歡”這種字眼在他看來太幼稚了,王辰這種年紀的男孩子可以挂在嘴邊,但是他不能,不矜持,不體面。況且他對于陸鶴飛的感情也不單單是什麽“喜歡讨厭”就可以概括的,太複雜了,愛恨都不足以形容。

“那什麽重要?”王振抓着王寅的手問,“那你喜歡我麽?”

王寅的神色有些閃避,默默的拂開王辰的手說:“你是我的親弟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當然喜歡了。”他這句話說出來,王辰就蔫了下去,心裏的愛慕被燒了個精光,如死灰一般。

他擁有與王寅最近的距離,但是卻無法再近一步了,王寅對于他們的關系說的很明白,是親人,而親人之間是不可以滋生出別的情感來的。他對于王辰也僅僅會停留在對于弟弟的疼愛之情,也許他曾欠下王辰許多,但都不是可以用王辰所希望的感情來彌補的。

但是陸鶴飛就不同了。只消得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二人之間難舍難分的情愫,像是壓抑在冰霜白雪之下的火焰,但凡有春日消融,那團火焰都會在片刻之間把枯寂的原野燒的寸草不生。

王寅不說,王辰也看的出他的哥哥對陸鶴飛的情感是特殊的,眼神裏都透露着解不開的謎團,但有一種他能看明白,不就是喜歡麽。他這大半年以來拖拖拉拉怎麽也好不起來,無非就是心中壓着一個人罷了。

王辰喪氣的低頭,吸了口氣,掙紮地說:“可是我對你并不是……”

“你當初年紀小,分不清感情和依賴的區別。”王寅說,“那時我也真的是魔障,不擇手段的對你做了那樣的事情。這事兒是哥不對……但是錯誤不應該再延續,辰辰,今日咱們把話說開了,你雖然還年輕,但也是個男人,人生之中尚有許多選擇的可能性,不要把自己困在一處走不出來,更何況是為了感情,顯得懦弱小氣。”

“那你呢?”王辰問,“你就沒有把自己困在一處走不出來了?你就不懦弱小氣了?”

“我……”王寅自嘲地笑了笑,“說的是啊,我自己都是這副樣子,哪兒來的底氣教育你呢?”

“哥……”王辰委委屈屈的喊了一聲。

王寅說:“乖,睡覺去吧,明兒起來就都忘了。”

“我不!”王辰撲進了王寅的懷裏,一雙手臂環着他的脖子,哭道,“可是我不想和你做兄弟啊……我跟陸鶴飛比哪裏差了,是我先喜歡你的!”

且不說血緣關系,感情若有先來後到,也就沒有諸多恩怨糾葛啼笑皆非了。

聽王辰這般哭訴,王寅心中也不好受,可是沒辦法,當斷則斷,他摸着王辰的頭發安慰說:“你可比他省心多了。”

“那你為什麽不選我……”

“因為……”王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理由來,他是個不怕天打雷劈的人,血緣自然也僅僅是個借口。可能真的就是因為情之所至吧,他的感情終于要先于他的理智去做一個改變人生的決定。他暗暗嘆了一口氣,說:“好了辰辰,這麽大人了,別哭了。”

“為什麽我不準哭?”王辰哭的更大聲,“失戀了還不準哭麽!我為什麽要醒過來,死了多好……至少能停留在你愛我的時候……”

“閉嘴!說什麽死不死的!”王寅呵斥。他言辭激烈了一些,把王辰震住了,王辰紅着眼睛跑回了卧室裏,王寅在外面敲了半天門也沒用,只得軟聲軟語地說:“辰辰,別吓唬哥好不好?”

王辰在裏面蒙着被子說:“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王寅深深地嘆了口氣,随着王辰去了。

今夜無人入眠,王辰不是個愛哭鬼,可是他太難過了,眼間總是濕潤一片,朦朦胧胧的,心裏的苦悶化成了淚水往外傾倒都不足以撫慰傷痕。王寅的房間在王辰隔壁,他心中倒是一片寧靜,仿佛有所解脫一般,只是他走過大半人生路,第一次迷茫膽怯,不知道前方是否坦途。

後半夜時天空飄起了雪,這是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雪花輕浮如鵝毛一般密密麻麻的散落,是北京少有的大雪天氣。

下雪時最為寂靜無聲,城市即将被覆蓋,銀裝素裹時又是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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