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花枕流醒來時,寧姜不在自己的身邊。

他慌亂的從床上爬起來在房間內仔細尋找,未見寧姜的身影,門口的衣架上已經沒有了寧姜的大衣,他抓起手機給寧姜打電話,不過多時,對方接通了。

“你去哪兒了?”花枕流問,“怎麽一大早就出門了。”

寧姜慢慢回答:“我在樓下。”

“……”花枕流邊穿衣服邊說,“那你等一下我。”

他跑下樓,在樓下光禿禿的花園裏見到了寧姜。早上是大家出門的時刻,院子裏沒什麽人,只有道路上的積雪被工人處理了,很快又落上了薄薄的一層。花枕流踩着積雪往裏走,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但是遠處的寧姜似乎沒有聽到,像個雕塑一樣坐在長椅上。

寧姜仍舊很瘦,厚重的羽絨服都沒有給他的身形加寬多少,坐在天地煞白一片肅穆的雪景之中顯得尤其單薄。花枕流将手裏的大圍巾給寧姜圍上,寧姜這才有了反應,擡頭看他。花枕流說:“怎麽跑下來了,多冷啊。”

“看雪。”寧姜收了一下圍巾口,叫它更貼服自己的脖子,“好久沒有,這麽大的雪,好好看啊。”

花枕流把寧姜一旁的位子上的雪掃幹淨,坐了下來,呼了一口氣,說:“喜歡看雪?等我忙完了,我們去看全世界各地的雪,好不好?”

寧姜說:“風、雲、雨、雪,都喜歡看。”他擡起頭,細小的雪花落在他溫熱的皮膚上一下子就融化了,在睫毛上形成霧氣,幹淨透明。

花枕流看着他的側臉,心中一熱,握着他的手攬進了自己的手掌之中,說:“還說不冷,手都凍紅了。”

寧姜卻沒有回答他,口中哼了一小段旋律,調子簡單,但是非常安靜好聽。花枕流問他是什麽,他也不說,從口袋中帶出來一個筆記本,默默在紙上寫譜子。等把他所能想到的最後一小節寫完之後,才說:“很想寫情歌,不會寫。”

花枕流問:“為什麽要寫情歌?”

“我有一個聽衆。”寧姜說,“從我出道,她就在聽我的歌,給我寫過很多信,在我最困難的時候,鼓勵我。好多年了啊,她為了做了許多,現在她要結婚了,我想送她禮物。可是我什麽都不會,只會寫歌。”

“那她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粉絲。”花枕流笑着說,“能夠在結婚的時候收到偶像的禮物。”

寧姜說:“我不是什麽,偶像。我……不是什麽積極的人,不能給別人,起到榜樣作用。我想和大家,做朋友,很平等的關系,分享我的音樂,和我想表達的東西,就可以了。”

“可能也就只有你一個人這麽想了。”花枕流聽寧姜破天荒的要給別人寫情歌,心裏就泛起了酸。寧姜是個非常冷情的人,感知能力也弱,他的創作欲望在于表達,表達他用語言無法描述的內心世界。而在他的僅有的情感之中,是沒有一丁點留給愛情的。他從未寫過情歌,如一個苦行僧一般。

他沒有那樣的能力,以至于當他想人為的去做一些嘗試的時候,才發覺一切是都是那麽的難。

花枕流是不敢在寧姜面前提什麽情情愛愛的,他仿佛做了什麽虧心事的賊,無法光明正大的在失主面前聊起贓物。于是乎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地說:“我不在的這些時間裏,我爸有找過你麻煩麽?”

寧姜回憶片刻,回答:“沒有,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當年那一出着實是個鬧劇,花父提出了一個近乎不可能的要求,他想當然得認為沒有人是肯犧牲自己的一生去搭救一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的,但是對方是寧姜,那麽一切就都不成立。花父很氣憤,因為被人駁了面子,但是再怎樣惱羞成怒也不能把說出去的話再收回來。于是他徹底的選擇了眼不見為淨,與花枕流脫離了關系,從此生生死死不再想幹。這樣一來,自然也不會管寧姜怎麽活着。

花枕流在美國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寧姜的生活其實很簡單,要麽在家裏呆着,要麽去工作室裏,他住在花枕流這裏,偶爾回自己的住處,他不清楚花枕流什麽時候回來,心中也了無牽挂。

“他也就只有這一個優點了。”花枕流嘲笑道。他還握着寧姜的手,很難焐熱,不由得叫他抓的更緊了一些。只聽腳邊一陣聲響,不知何時一直黃白相間的野貓蹲在面前,它不怕人,似乎認識寧姜,朝着他喵喵叫。

“你餓了啦?”寧姜問貓,“我今天,沒有帶吃的。你的同伴呢?”

貓像是回答一樣的又叫了幾聲,開始圍着寧姜的腳邊來回轉圈。

花枕流問:“你喂過它?”

“嗯。”寧姜點頭,“他們是去年夏天,生的一窩小貓。本來有六七只,院子裏的人,很喜歡他們。但是野貓難過冬,去年冬天過去,就剩下了三只,它是其中之一。今年過去,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了。”他說完,輕輕的嘆了口氣,似乎為眼前這只貓的生計感到憂愁。

花枕流又問:“那它對你好麽?”

寧姜說:“給我叼過,死老鼠。”

花枕流笑了出來,說:“它喜歡你。”

“是麽?”寧姜問,“那我,可以養它麽?”

“為什麽不可以呢?”

“這裏是,你家。”

花枕流一滞,柔聲說道:“這裏也是你的家,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就算不想當成家也沒關系……你有自由的權利。”

“好。”寧姜簡單一字的回答。他的手抄進口袋裏摸了摸,裏面确實什麽都沒有,還翻出來給貓看了看。而後他起身往樓前走,還朝着那只貓招了招手。貓像是能聽懂他的話一樣,竟然真的跟了過去。寧姜蹲下來伸出手,貓就在他的指尖聞了聞,寧姜的手指去撓它的下巴,它的喉嚨裏就發出了“呼呼”的聲響,好像很舒服的樣子。寧姜揉了它一會兒,站起了去了電梯裏,對那只貓說:“你要來我家麽?”

貓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的朝着寧姜走。

寧姜又擡頭看遠處的花枕流,問道:“你不回來麽?”

“啊……”花枕流應了一聲,趕緊快跑兩步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的時候,花枕流站在寧姜一旁,小心翼翼的去摸寧姜的手,寧姜沒有拒絕,乖乖的叫他拉。

他一手牽着寧姜,一手抱着貓進了家門。寧姜在外面總是喂貓,但是沒有什麽養貓的經歷,花枕流更是連自己都養不好的主兒。二人先是給貓洗了個澡,随後才看着網上的帖子檢查了一番,小區環境封閉,這貓又從來沒出去過,身上沒什麽蟲子,耳朵也幹淨,洗澡時雖然很害怕的喵喵叫,但是不伸爪子也不咬人,洗幹淨了把毛吹蓬松了,跟家養的也沒有什麽區別。只是它突然換了環境很膽小,一下子就跑去了床底下躲着。

“上面說,要帶它去醫院。”寧姜拿着手機一字一句地說,“做檢查。”

花枕流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說道:“那我們現在去?醫院應該都開門了吧,我們去順道吃個早飯。”

寧姜指着床底下說:“可是,它不出來。”

花枕流沒辦法,跑去門口拿了一把長柄的雨傘,趴在地上去把貓給趕出來。寧姜在另外一頭逮住了它,抄在懷裏,對它說:“你不要躲,帶你,去醫院。”

本來一個賞雪的寧靜造成被一只貓的出現弄的有點雞飛狗跳,醫院裏一大早就熱熱鬧鬧的,大廳中都是帶來看病打針的寵物,有貓有狗。那只貓沒見過這麽多動物,躲在寧姜懷裏瑟瑟發抖。去挂號時,護士問貓叫什麽,這可難住了他們倆,花枕流是個理工男,對文字什麽的一竅不通,要他起名,只會按照型號加數字的方式往下排。他看了看寧姜,寧姜說:“它是只花貓,就叫小花吧。”

護士噗嗤笑了出來,又相繼問了一些別的情況,然後就叫他倆在一邊兒等着。

寧姜抱着貓很安靜,花枕流卻坐的直直板板,雙手撐在膝蓋上,看上去很緊張。他思付了半天,才終于小聲說:“它是只公貓,你怎麽叫他小花。”

“名字,而已。”寧姜理所當然的回答。

花枕流不敢繼續再問,因為寧姜的态度太過坦白,可能真的就是随便扯了個字。他不敢妄想這名字是否與他有關,但心中又懷有一絲絲的期待。

小花被帶去各個診室連反檢查了一遍,身體健康,等适應了家庭環境之後就可以帶來做絕育,這二人才松了口氣,驅車回家。

雪已經停了,他們又去順便買了寵物用品,到家收拾了一番,叫小花認識自己的床和貓砂盆。不知怎麽的,花枕流竟然有種要為人父母了的錯覺。

他沒養過貓,對貓也不熟悉,自然不知道以後小花是要騎在他頭頂上的。不過現在對于他而言,也稱得上是現世安穩。

若能平淡過得一生,不失為幸福的一種吧。

只可惜道理總是太晚明白。

王辰這幾天都避免和王寅打照面,他早出晚歸的在圖書館裏看書,書沒看進去幾頁,腦中的事兒倒是過了不少。他把陸鶴飛的身家背景又查了一個遍,網上衆說紛纭,好的壞的都有,他越看越不服氣,也越看越難過,等吃過午飯之後,就跑去了湛林,說要找陸鶴飛。

前臺小姐禮貌的問他有沒有預約,王辰想了想,說:“我叫王辰,你跟他說,他就知道了。”

得虧今天陸鶴飛是在湛林的,前臺小姐都打算等陸總張嘴轟人了,沒想到不過一會兒,陸鶴飛就親自下來了。

王辰看着陸鶴飛越走越近,他穿着輕松,不像是王寅每日都要正襟危坐,但陸鶴飛好看,穿什麽都自有一股氣場。

“你來做什麽?”陸鶴飛冷冷問道。

“聊聊。”王辰說,“不可以麽?”

陸鶴飛看了一眼時間,說:“去旁邊的咖啡廳吧,我下午還要開會。”

這個時間裏咖啡廳沒什麽人,他們挑了一個角落面對面坐下。王辰見過陸鶴飛幾面,但是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的認真仔細的打量陸鶴飛。

眼前的男人年輕俊朗,只不過靠近太陽穴的地方有傷痕,不仔細看就容易忽略。二人年紀相仿,但是經歷大相徑庭,王辰的心智還停留在出車禍那時候,而陸鶴飛歷經生死,自然眼神狀态都不是王辰可以比拟的。

男人在面對競争對手的時候都是敏感的,王辰忽覺矮了陸鶴飛一頭,心中更是憤懑不平。

“說吧。”陸鶴飛開口,“聊什麽。”

王辰說:“還能有什麽。”

陸鶴飛說:“那我們沒的聊,你好自為之吧。”他起身要走,只聽王辰說道:“我跟我哥不可能,但是你又憑什麽?”

這話聽的陸鶴飛有種啼笑皆非的錯覺,他又重新坐了下來,對王辰說:“這是我跟他的事兒,你又哪兒來的資格指手畫腳呢?”

“你!”一向有涵養的王辰被陸鶴飛一句話擠兌的說不出下文來,雙眼瞪着他,活像一個小孩子被大孩子欺負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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