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半月之後,魯埒帶着十多萬兵士灰溜溜回來了。別說百姓夾道歡迎,鮮花美人,舞獅耍龍那般熱鬧場面了,魯埒看着那街道上飄散的落葉,怕是連清掃都不曾。他垂垂頭深深嘆了口氣,還得去宮裏挨皇帝一頓罵。
雲鶴在書房寫調稅方案,魯埒便尋過來了。
“赫老弟,喝酒嗎?”魯埒見雲鶴面色如常,便心裏稍是一緩。這次回京他可是見多了鄙夷的眼色,不過那些人也不想想,莫桑拿着神秘武器,如何能與之抗衡?換他們上,有哪個敢上前?
“陪你喝。”雲鶴道,“庭中養的墨菊開得正盛,我們坐下來慢慢喝。”
魯埒心裏更是安慰,果然是兄弟!他便将一路的憋悶全都倒給雲鶴,雲鶴倒是耐心,一邊聽着,一邊給他倒酒。
“哎,就這麽回事!”魯埒還是很不甘心,“你說,誰知道半路會出來這麽個玩意!本将軍還指着拿下樊廈土地,好當上大司馬的!”
“莫桑一開始沒亮出那武器?”雲鶴問。
“是!”魯埒道,“臨到樊廈京都之前才亮出來,你說這不是毛病嗎?一早亮出來,這仗都不用打了!”
“嗯。”雲鶴沒有多言,不過猜測這武器也是剛剛才制出來。若是一早就有,前一次與樊廈的打仗也不會輸了。他想了想道:“其實咱們羅那也使了秘密武器了,以前都不曾聽過出動象群的。”
“是吧?”魯埒嘿嘿傻笑,“便是我向皇上提議的!”
“若莫桑沒拿出那玩意,羅那有象群倒是保管贏的。”雲鶴道。
“自然!”魯埒想起出戰前的志得意滿便來氣。
“這麽大個的象,可有什麽見怕的?”雲鶴“虛心”向魯埒求教。
“暫時還無。”魯埒一碗一碗地灌酒,絲毫沒注意雲鶴只飲了一口酒。也是心裏煩心,這麽一壇子酒下去,魯埒便醉了。
雲鶴整理好得到的消息,起身讓奴仆送魯埒回去。關于象群一事,找出弱點以後才不會被牽制,他這兒問不出,便只有在公中說一聲,讓大家留意了。
莫桑占領了樊廈,自然是要遷都并舉行大典的。羅那憋着一口氣,只讓典客裴盎過去,連個賀禮都只有一筐生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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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鶴聽到皇帝在朝上這般吩咐,當場就看到裴盎的嘴角都抽了。
“裴愛卿是有什麽異議?”皇帝瞪過去。
“沒有,”裴盎倒是腦子靈活,立馬從善如流道,“臣覺得果子也不用給他們帶,反正莫桑蠻人從不吃果子!”
“對,哈哈!”皇帝想起來點點頭,莫桑地域苦寒,的确是沒什麽果子吃。可是,他們那兒有獸皮,貴得很!皇帝立馬不高興,不過羅那常年濕熱,用不着獸皮!不然,他肯定是要裴盎問莫桑要點過來的。
“我皇仁慈,讓那幫蠻子瞧瞧果子長什麽樣!”裴盎也不可能真的空手過去,羅那沒面子不說,最重要的是他過去都覺得丢臉。
“對!”皇帝點頭,“那帶什麽果子既打他們臉面,又能顯威風。”
“皇上,”雲鶴一想便上前道,“臣建議帶庵羅果。庵羅果是我羅那的特産,別國幾乎很少很看見。”
“對,說不得擡上去的時候,那幫蠻子都不認識!”裴盎的言語完全是順着皇帝的毛來捋的,“臣就等着看他們笑話,他們定是不知這果子怎麽吃。”
“好!就庵羅果!”皇帝點頭,“帶一筐生庵羅果!”
下朝之後,明晟走到雲鶴身邊,想了一下道:“你為何舉薦庵羅果?”
“庵羅果不成嗎?”雲鶴裝傻。
明晟頓了一下,看着雲鶴的眼眸道:“你該知道的吧,庵羅果是希望之果。”
“噢,這個啊,”雲鶴一笑,“我倒是覺得庵羅果既好吃,又金燦燦的,不過有這樣的寓意倒是也不會損我羅那面子。”
“為什麽不是其他果子呢?”明晟輕道。
“那玉龍果?看着紅紅火火的也挺喜慶。”雲鶴無辜地看他。
明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雲鶴,轉身離開。
雲鶴收斂起全部的笑意,看向明晟的背影,他果然沒有全然信任他。不過,有甚麽關系!他确實是知道庵羅果的寓意的,可是羅那随便拿種果子,丢的不還是羅那的臉。若能顧全兩國的面子,又有好的寓意,何樂不為!難不成羅那皇帝發瘋,他們也跟着發瘋?
待典客裴盎離開羅那,太倉署少糧一案也結了案。冝佷才當上太倉令沒幾個月,自然不會是主犯。而米糧的缺失卻是早就存在,種種證據都指向大司農冝奉。案子查到冝奉那裏便不會再下去,雲鶴也知道這絕沒有可能帶到羅那皇帝一點半點。
冝奉被判抄家,賜自盡,男丁三代內不得參加歲舉授官。雲鶴作為冝奉的門生和女婿,于面子上,也是要去牢裏見冝奉最後一面的。他拎了酒菜打點了衙役,尋到冝奉。
“你來啦。”冝奉見到他還有些失望。
雲鶴心思,莫不是還指望皇帝能救他出去?他将酒菜一一塞進去:“岳翁,用一點。”
“你岳母肯定是怨死我了。”冝奉垂着頭。拿了酒盞飲了一口,随後翻來覆去地道他如何後悔,越說越是懊惱,最後開始埋怨罪魁禍首皇帝來。
“岳翁……”雲鶴發現冝奉的精神好似有些不對。也是,哪有背黑鍋背得心甘情願的。他朝周圍看了一遭,冝奉反正已判了刑,瘋言瘋語也是破罐子破摔,萬一連累了他可不好。
最後,冝奉懊惱道:“當時若推你上太倉令一職,想來便沒這等禍事!”
雲鶴無語。冝佷豈不是更冤枉?官位還沒捂熱,現下卻是連命都丢了。他道:“小婿才疏學淺……”
“懊悔啊懊悔!”冝奉絲毫沒聽雲鶴的言語。
這時候,皇帝身旁的近侍領着一人走來,見雲鶴站在牢外,立馬警惕地在兩人之間打量一番。
“公公。”雲鶴道。
冝奉很快也從昏沉中反應過來,立馬扒着牢門問:“李公公,是不是皇上來救我了?”
李公公讓人大開牢門,走進去道:“皇上命老奴來送冝大人上路。”
冝奉聞言一下子癱倒在地,呆滞了一會兒之後立馬瘋似的鬧騰:“皇上……皇上救我!皇上……”
李公公生怕他胡言亂語,立馬使了眼色給後頭的人。後頭的人立馬制住冝奉,将毒酒灌進他嘴裏。入口沒多久,冝奉便沒了聲息。
雲鶴楞在那處,心裏回想着方才冝奉瘋言瘋語時,他可有聽到不妥的言語。
李公公見赫大人呆滞在那兒,料想是吓住了,便湊過去冷冷問他:“赫大人,方才可是聽到什麽言語?”
“沒有,”雲鶴抖着唇道,“岳翁只是托再下照顧好岳母和妻兄妻妹。”
“哦,”李公公點頭,“你們是親戚……交代後事也是應該的。赫大人前途無量,可別行差就錯了。”
“謝公公提醒。”雲鶴擦了擦額汗,表現出戰戰兢兢的樣子。
“那赫大人先出去吧,”李公公道,“老奴還有事要辦。”
雲鶴心裏有疑惑,卻是不動聲色,依言離開。走出牢門,他便恢複了如常。他上了馬車離開,才拐過一道街便被攔下,正詫異是誰,便有奴過來傳話:“赫大人,我們明大人正巧在前頭茶館喝茶,邀赫大人一同過去品一品。”
“好。”雲鶴點頭。
進了茶館,雲鶴跟着奴仆進了雅間。
“如何?”明晟正煮着一壺茶湯。
“挺香。”雲鶴一拱手,坐到對面。他知道明晟問他探過冝奉之後的想法,卻是只看着面前一壺茶言語。
明晟擡眸看他,半晌才笑:“赫筠,我一直都看不懂你。”
“哪裏……看不懂?”雲鶴認真答。
“你方才去看冝奉了,有何感想?”明晟直道。
“以後務必謹慎辦事。”雲鶴道。
“哦?”明晟笑,“謹慎辦事便能避免這一切?”
“在我看來是這樣,”雲鶴道,“将自己該盡的責盡到,不該插手的絕不插手,便夠了。”
明晟沉默了一下,随後笑道:“赫大人倒是通透。”
“為官者有哪個不明白,”雲鶴道,“只是到最後,都忘了初心。”
“赫大人的初心是什麽?”明晟道。
“活着。”雲鶴道,“我一直以來就這個想法。”
“這……”明晟想說這很簡單,可想到赫筠的身世,便沒有說下去。
“明大人覺得這個想法簡單?”雲鶴笑,“這對好些人來說,都是困難的。”在赫家的時候,被趕出赫家之後,都是那麽困難。他道:“我姨娘對我只有一個要求,活着。”
“不簡單。”明晟看着他道,“你看,對冝奉來說,就很難。”
雲鶴無奈搖頭。
“若臣子們都以此為初心,便不會有這麽多貪心不足的現象了。”明晟道。
“大司徒不怕臣子沒有了進取心?”雲鶴道。
“會嗎?”明晟道,“沒進取心踢了便是。”
雲鶴想了想道:“大司徒有沒有想過,樹最核心的一塊腐壞了,修剪掉一點枝桠,摘去一點爛根是沒有用的。”
明晟沉默了半晌才道:“這話有些……大逆不道。”
“端看你站在什麽角度來看。”雲鶴道,“為了整個樹好,還是只為保住最重要的根。”
“你呢?”明晟盯着雲鶴的眼睛道,“或者,你并不屬于這棵樹?”
“怎麽可能?我是土生土長羅那人。”雲鶴淡淡一笑,“可能是因為我并非出身士族,我看的是整個羅那,看的是羅那百姓過得如何。不然,我這麽辛苦地提出發展商業作何?商賈又沒有分銀給我。”
明晟沉吟了一下,道:“我一直覺得你才華超衆,若要進一步也不是難事,可你這番言辭讓我有了猶豫。”
“明大人,你看看朝上,”雲鶴道,“哪個重要官職不是皇帝信賴的士族之後在擔?下官出身貧寒,并有自知之明,只盼在任時做好手頭的事情,造福一方百姓即可。”
“大司馬齊鳴……”明晟有心反駁,不過說到最後聲音也消了。大司馬齊鳴不是出身士族卻擔大司馬一職,可現下的境遇并不好。
雲鶴看着他笑,需要齊鳴的時候,讓齊鳴賣命,不需要齊鳴的時候,拎出皇族無能之輩來搶功。雖擔了重要官職,可處處受牽制,半點都不風光。
明晟沉默了一下道:“你可知道八皇子單槍匹馬追去西北了?”
“不知。”雲鶴道。
“公道只在人心。”明晟道,“齊将軍為羅那做出的一切,自是有人看在眼裏。”
“我對齊将軍不甚熟悉,”雲鶴垂眸道,“關注起來,還是因為齊将軍上西北戰場前,索糧未成。”
突然,明晟拍案,驚得雲鶴眼眸一睜。明晟道:“你小子繞嘴的功夫了得!我只消知道,你不是站在冝奉和皇帝一邊,便是足矣。”
雲鶴挺直了身子,稍稍往後讓。
“我挺希望你當個純臣,哪邊都不站。”明晟道,這樣不枉他的安排。
“明大人……站哪邊?”雲鶴問。
“呵呵,”明晟給他倒了茶水,“你猜?”
雲鶴搖頭拒絕猜測,道:“我覺得還是寫調稅方案簡單一些。”
明晟扶額:“赫大人過年去哪裏?”
“總之不去赫家。”雲鶴道。
“呵,皇上都替你撐腰了,自然是可以不回的。”明晟道,“我的意思……我打算過年去西北看看,赫大人去嗎?”
“去看齊将軍打仗?”雲鶴道,“我與齊将軍不熟,這個……再則,我一介文官,半點功夫都沒有,明大人不怕我成了拖累?”
明晟失笑:“可以一路看看其他郡縣的商業發展得如何,空寫不若實地走一走。”
“明大人不嫌棄下官,下官便跟着去長長見識!”雲鶴笑。
“那便說好了。”明晟道。
雲鶴離開茶樓的時候,嘴角一勾。他就知道,在明晟面前光展現才華是不夠的,若不讓他放心,是絕不可能為他所信任。他是靠冝奉提攜入官場的,現下冝奉死了,他也不能說站在皇帝一邊,最保險的便是說站在百姓一邊。這樣,站也成了不站。所以,他雖言辭有些逾越,質疑了皇權,可到底是取得了明晟的信任。如他猜測的一樣,明晟只是忠于羅那,而非忠于皇帝,若有契機,明晟肯定不會再這麽忍讓下去。
他進了馬車之後,收斂了那些思緒。在離京之前,他需要辦好冝奉的喪事。冝奉雖是獲罪,可宜家畢竟是士族之後,他給冝奉辦喪事不存在站邊的問題,而是孝道上的事。更重要的,其他士族官員看到這一點,會對他更為寬容。這一件事情,他必須辦好。
作者有話要說:
嗯,那個八皇子就是記憶還沒錯亂的坤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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