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雲鶴再見到齊鳴的時候,便是在婚宴上。齊鳴身着玄端,衣衫邊緣滾着喜氣的紅色,雙眸裏卻滿是戾氣。他想了想,上前道喜,趁周圍人不注意,便輕道:“齊将軍,西北邊境的米糧可安排妥當了?”
齊鳴猛地看向雲鶴,瞬間迸射出殺意,可只那麽一瞬間便收斂了去。他看着雲鶴的眼睛,也輕道:“大司農安排的米糧不是早就到西北了?”
“這麽久怕是都吃掉了吧。”雲鶴笑。
“以後便是靠他們自己了。”齊鳴不動聲色道。他心思,雲鶴雖聰慧敏銳,可到底沒有去過西北大營,應當是什麽都不知曉的,所以他說了一句一語雙關的話。他覺得,雲鶴一直對他沒有惡意。如是說也沒甚幹系。
既然齊鳴如此說了,雲鶴也不多言,點頭道:“也好。”
齊鳴眉頭一舒,赫筠沒有賀他大喜,也算是明白人。他對這門親事一點好感都沒有,向他賀喜只會更加堵心。
雲鶴走到裏頭,見明晟在廊下,便過去。
“來啦。”明晟捏了酒盞淺淺飲了一口。
“嗯。”雲鶴走過去,壓低聲音道,“皇上連禮都沒派?”
明晟搖搖頭:“皇上真是……”
雲鶴沒有接話,看向仿若在辦喪事的齊鳴。
“有時候我也迷茫,為了一樁腐爛的根,而賠上一汪清澤是不是愚蠢。”明晟道。
“換棵樹來澆灌吧,說不得都能收獲一片樹蔭了。”雲鶴道。
明晟若有所思。
“你有沒有發現,齊鳴很不對勁。”雲鶴道。
“确實。”明晟道,“也怪我,若不是給他希望,如何會有這麽大的失落。”滿腔的熱情被潑了冰水不說,還被收去了兵權,哪裏會有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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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料到,明大人不必自責。”雲鶴道。他可以稍是提醒,可旁的便是不能再多做,不然肯定會惹人懷疑。他特意提及西北,希望齊鳴能忍耐。
當夜婚宴之後,雲鶴托秦時去大司馬府探一探齊鳴。秦時知道齊鳴院子周圍高手衆多,只是今夜是齊鳴大婚之夜,如何會選這一日。
“你是要找什麽東西?”秦時詫異,“今夜可是大司馬大婚,我去探什麽?”
“不找什麽,你便替我看看有何異常。”雲鶴道。
秦時便不再多問,點了點頭:“好。”
這一夜,雲鶴都在書房裏,寅時末秦時悄悄潛進屋裏。
“如何,誰插手了?”雲鶴擡眸看去。
“魯埒身邊的副将。”秦時道,“齊鳴被下了‘狼突’,應當是算好了時辰的,在迎親時候就下了,到洞房的時候正好是三個時辰。”
雲鶴眉頭一皺:“果然,我道是齊鳴如何變得這麽陰冷,再不滿,也是他大婚日子。以齊鳴的性子,縱然失望,也不會牽累無辜。”
“現下……事情大了,”秦時道,“齊鳴已完全喪失了理智,一整晚下來,五公主……怕是不好了。”
雲鶴搖頭:“那副将的背後是琳莎長公主,還是皇帝?”
“皇帝。”秦時道。
雲鶴了然。
次日,大司馬府便被團團圍住,齊鳴被擒。
雲鶴上朝之前,匆匆叫輕絡過來。他快速地在紙上畫了大司馬府的格局,将齊骛的院子所在标注出來,對輕絡道:“你幫我悄悄帶個人出來,是個男孩,要快!”
“是……”輕絡有些疑惑,卻沒有多說。
“對了,以防萬一,直接打暈了帶出來。”雲鶴心思今日必是會亂,齊骛那邊若是折騰出了什麽岔子,引來了人可就麻煩了。依他所看,今日這情形,大司馬府裏的人怕是要去天牢。到時候要想救出齊骛,就十分苦難了。
“好。”輕絡捏了紙趕緊出去。
雲鶴穩了穩心神,整了衣冠去上朝。大司馬府的事情驚動了整個朝野,皇帝未到之前,衆臣都在議論這件事。
明晟站到雲鶴身旁,輕道:“赫大人昨日可是發現了什麽不對?”
雲鶴點頭:“昨日的齊将軍眼裏十分陰冷,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沒想到……”
明晟皺眉,他立馬叫住了走過的廷尉:“蕭大人,大司馬府裏可有查出什麽痕跡?”
“痕跡?”蕭牧一頓。
“本官以為,齊将軍一向克制,定是遭人陷害了。”明晟道。
“哦?”蕭牧挑眉,“下官倒是覺得,齊将軍定是不滿皇上收他兵權挾私報複,一時之間怒不可遏,失手……弄傷了五公主。”
“原以為廷尉辦案講究真憑實據,”明晟道,“蕭大人讓本官大開眼界。”
蕭牧不以為意:“下官覺得辦案最重要的是不能枉顧私情,明大人以為呢?”
這時候,殿臺上的公公到位,明晟冷冷看着蕭牧,沒有再言語,随後走到前列站好。
剛嫁出去的公主受到非人虐待,皇帝結結實實地在朝上發了一大通火。皇帝一派及魯埒和宸勒一派,皆是連連應和,列出齊鳴的數條罪狀,要皇上一定嚴懲,以制止這道風氣。為齊鳴說話的不多,明晟便是其中之一,牽連着被皇帝一同罵了。末了,皇帝直接對廷尉道:“大司馬齊鳴,藐視皇威,大理必得嚴辦,任何人不得探望!大司馬府所有人等壓入天牢!”
“是!”蕭牧應。
雲鶴看着皇帝費力演了一出戲,就為了整倒一個曾立下汗馬功勞的臣子,實在是憋得胸中發悶。
皇帝大概是演得太賣力,沒多久就散了朝。雲鶴看着人離開,最後只剩下明晟站在那兒。
“走吧。”雲鶴拉了他一把。
明晟嘆了一口氣,與他一同緩緩走出殿。他看着徐徐升起的太陽,閉上眼睛道:“我曾以為,我是為羅那,為羅那的百姓在做事。現在想來,可笑得很。連羅那的守護神,征戰沙場的勇将都保不住,談何為了羅那。”
雲鶴理解明晟心中的無力感,不管費多大的力,總有個無能的君主在拖着。他道:“大司馬府沒說不讓進吧?”
“你要去看看?”明晟陡然看向他。
“若是可以,總得看看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跡留下,說不定能給齊将軍翻案。”雲鶴道,“另外,看看五公主傷得如何,趕緊找名醫去看。”
“我們馬上過去。”明晟立馬明白。他到馬車邊,吩咐家仆趕回去請人,自己則與雲鶴同車馳往大司馬府。
車行一半,明晟才想起來:“你……其實可以不淌這趟渾水。”
雲鶴看他:“嗯?”
“你因之前的商稅方案正合皇帝的眼,由此下去定能得到重用,”明晟道,“不像我們,已經是礙了皇帝的眼。”
“再大的功勞,能比過齊将軍的功勞?”雲鶴淡淡道。
明晟不語了。
到大司馬府沒一會兒,明晟的家仆帶着大夫和左監過來。雲鶴才知道,大理的左監竟是明晟的人。有大司徒打頭,再有大理左監在,禁軍不敢攔,放任他們進屋。昨日的熱鬧喧嘩彷如隔世,現下只剩院庭蕭肅,連仆從都不見幾個。
明晟帶着左監查看屋子,雲鶴領着大夫去了後院。到公主的屋門口,雲鶴他們被攔了下來。
“五公主不見任何人。”婢女道。
雲鶴上前道:“這位是大夫,大司徒特地為公主請的,勞煩與公主通報一下……”話還沒說完,裏頭便傳來歇斯底裏的叫喊聲,接着桌椅撞倒,瓷品砸到地上的脆響,亂做一團。
婢女往裏看了一眼,轉而對着雲鶴福身一禮:“公主受的刺激太大,已神志不清。皇上有請了禦醫來,大人不用擔心。”
雲鶴只得搖頭嘆息。五公主活,齊鳴說不定也能活;五公主死,齊鳴必不能活。皇帝必是不會讓五公主活的。他也不多言,帶着大夫返回齊鳴院子。
“怎麽?”明晟看到雲鶴他們返回,然後立馬明白,“攔着不讓進?”
“是,說是皇上有派禦醫。”雲鶴道。
“明大人,”左監過來,“痕跡都特意被處理幹淨了。”他只道這麽一句,其餘也不必說了。
明晟沉默了。有特意處理的痕跡,那便說明有東西被動了手腳。他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道:“回吧。”
雲鶴回到大司農府,才想起讓輕絡安頓齊骛的事情。他問輕絡:“人安排好了嗎?”
“後院,單獨的一個小院子,沒有與別人同住。”輕絡道,“我讓孫伯給他院裏置辦東西了。”
“後院?”雲鶴一頓。
“前院人雜,後院好一些。”輕絡道。
“也……對。”雲鶴想了想,竟無法辯駁。前院朝中同僚常有過往,若是不小心被人撞見了不太好解釋,的确是比較麻煩。後院女人雖多,可不安分的都被解決得差不多,剩下的都頗為安分。
這時候,孫伯正好走過來禀報事情。完了,他道:“老爺,今日剛進門的男妾還沒有與夫人報備……”随後頗為複雜地看了一眼雲鶴,好似在道,才知道老爺竟喜好畜養童脔。他不知道,自己這麽下意識地一句,便落實了齊骛在大司農府裏的身份。
雲鶴看了輕絡一眼,你說了什麽亂七八糟的?
輕絡搖頭,表示自己什麽都沒說。她眼眸一轉,對孫伯道:“孫伯您先下去,我一會兒去與夫人說。”
“哦哦。”孫伯點頭便下去。
雲鶴敲了一下輕絡的腦袋:“打什麽主意!”
“公子,”輕絡揉了揉腦袋,“你這麽悄悄帶出齊小公子,是不是不想讓人發現?”
雲鶴點頭。
“那便對了。”輕絡道,“誰也不會想到大司農後院的男妾是齊鳴的兒子。”
“這個……”雲鶴猶豫。
“皇帝現下還沒有騰出手腳,以後肯定要一一對比名錄,他不會放過大司馬府任何一個人的。”輕絡道,“用一個化名住在後院,等風頭過了,齊公子出去便沒有影響了。”
“說的……有點道理。”雲鶴點頭。
“再則,住在後院的,不是男妾,還能是什麽?”輕絡攤手道,“您答應,您後院的各位小妾也不能答應。”
雲鶴瞪她,他不喜歡別人說齊骛是男妾。他想了想道:“以後便叫他馬公子,不要讓人怠慢了他。”
“是。”輕絡應。
“他……現下如何了?”雲鶴問。
“發呆。”輕絡道,“大概昨日的動靜很大,大司馬府後院已有各種傳聞。他……大約是吓到了。”
“沒事。”雲鶴道,“等他緩過來就好,吃食什麽的按時送過去給他就可以了。”既然皇帝對一個功臣都能如此狠,他便也要采取些措施,将賬目改換一下,以備不時之需。至于齊骛,他覺得不用擔心,打仗都經歷過了,性子不會太綿軟的。
“公子,沒想到您對齊将軍如此看重!”輕絡道。
雲鶴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沒法解釋。
沒過兩日,五公主便薨了。皇帝大發雷霆,又傷心欲絕地要将齊鳴淩遲,大司馬府所有人都斬首。雲鶴就知道,皇帝不會放過大司馬府任何一個人。
明晟上前勸誡,希望皇帝徹查之後再做決定,卻是被皇帝罰了半年俸。明晟眼見勸不動,便喪氣地提出致仕。
“明晟,你這是在威脅朕嗎?”皇帝眯眼。
“臣老了,擔此重任未免有些力不從心。”明晟道,“臣也惶恐。”
“明愛卿的愛子還沒娶親,哪能算老?”皇帝笑。他不信明晟的兒子捏在他手裏,他敢逆鱗!雖說一直嫌棄明晟管手管腳,可在現下這個節骨眼上,他不能一下子除去兩位元老。
明晟看向那帝皇,實在是不明白。皇帝本就看他不順眼,本以為提出致仕皇帝會很樂意的,現下看來卻好似不是那麽一回事。他道:“大約是思慮過重,身子越發受不住。”
“明大人,您在思慮甚?”皇帝冷冷看過去。
“皇上,明大人最近在幫臣整合歷年的稅錢政策,”雲鶴道,“臣一直在想,商賈多狡黠,用什麽法子才能避免他們逃稅。”
“哦?”皇帝立馬臉上一緩,“想出法子沒有?”
“臣與明大人還在摸索。”雲鶴道,“融合歷年的稅錢政策,加上琢磨商賈的運營,工作量浩大,事務繁瑣。臣要與皇上告罪,臣沒有顧及明大人身體,累得明大人要告假,害皇上擔憂。如此,臣以後定會注意。”
明晟回視雲鶴,收到他目光中的關切,便沒有說什麽。
“那朕便準明大人三日假。”皇帝道,“明大人,好生養身子。”
“謝……皇上。”明晟道。
下朝之後,雲鶴拉着明晟回大司農府。他對明晟道:“還是你以前教的,保存實力,如何現在這麽沖動?”
“皇帝……”明晟的喉口仿若被堵住了一般,“竟然要将齊鳴淩遲!”
雲鶴垂眸,也是搖頭:“皇上此舉确實太過!”
“他竟然對一個羅那的功臣下得去手!”明晟氣極。
“關押齊将軍的地方兵力重不重?”雲鶴問。
明晟一驚:“你要做甚?你別亂來!”
“我也替齊将軍不值,不若花錢雇殺手将齊鳴劫出來。”雲鶴故意道,“再不濟,便送顆□□進去,免得齊将軍受辱。”
“難!”明晟想了一會兒,才搖頭。末了,他對雲鶴道,“你別瞎琢磨了,天牢是那麽容易劫的?”
“唔……”雲鶴看了他一眼。
“我再去求求皇上,拿齊鳴曾經為羅那做的事求皇上,”明晟道,“只有這個辦法了。”若是不然,他定要請出先帝賜他的禦龍劍。
雲鶴沉默。皇上擺明了一心要齊鳴死,今日朝堂上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來了。不過,看明晟如此堅決,是勸不下來的,只能由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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