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就因為他們是無權無勢的貨郎,便合該遭他們欺負與掠奪?怪不得椰糕哥哥一個貨郎會武,像他那般溫和又好看,若不是有武傍身,怕是會被欺負得不成樣子。齊骛攥了攥拳頭,将大刀扔下在街弄裏奔襲。他已在這座街鎮走過一遍,大抵是熟悉了,他們以為逃掉便了事了?砸了他的貨擔,必是要付出代價的!

廖師傅在珍馐樓後廚吃完飯,便優哉游哉地去尋齊骛。他心思着,不知那小孩兒可有賣出一個椰青。尋了一遭沒見人影,卻是在之前紮馬步的街弄裏看到一地的椰青殘渣。他擰着眉四處查看了一下,擡步躍出。

廖師傅終于在西街後一座宅院裏聽到了打鬥聲,正打算潛進去,門便打開了,齊骛單手握了一根手臂粗的棍子斜在肩上,橫眉怒目地大步邁出。他提起的心瞬間放回腹裏,還饒有興致地看着他氣勢洶洶的架勢。看來,這孩子倘若被逼急了,也能從乖巧小狗變成小狼崽子的!

“師……師傅?”齊骛看到牆頭上的人,腳下一頓,氣勢下去大半。

“有人欺負你了?”廖師傅往裏看了一眼,十來個家夥倒在地上嚎叫,周圍散落着淩亂的大刀等兵器。

“他們……”齊骛埋了埋頭,“砸了我的貨擔……”

廖師傅訝然。那椰青不過兩文錢一個,一擔不過就幾十文錢。應當……不會是因為那幾十文打成這般慘烈的吧?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師傅,”齊骛心裏也沒底,“是不是小馬兒給您惹麻煩了?”

廖師傅看了一眼齊骛,還是有些摸不準。

“沒有打死人,小馬兒有分寸的……”齊骛湊過去,“就打了幾棍子……而已。”

“發生什麽事了?”廖師傅問。

“他們砸了我的貨擔,椰青都摔壞了,再不能賣。”齊骛道。

廖師傅等着他的下文。

“他們管我要保護費,還拿刀砍我來着。”齊骛道,“嗯,罵我小矮子,醜八怪。”

“就這樣?”廖師傅見他沒有後話,便跟了一句。

“師傅!”齊骛一梗脖子委屈道,“這樣不夠嗎?難不成就讓他們白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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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廖師傅看着他的氣鼓鼓的臉,“你可有受傷?”

“沒有。”齊骛自然是沒臉說被一幫沒武的劃破一道。

“哦,師傅知道了。”廖師傅點了一下頭,繞開他便進去,挨個踹了地上那些人一腳,随後在齊骛驚訝的目光裏大搖大擺地出去。

“師傅,不會有麻煩嗎?”齊骛跟在他身後。雖說他已經出過氣了,可師傅那一腳看着也挺舒暢的。

“麻煩是總歸會有一點的。”廖師傅帶着齊骛躍出宅院,悄然往醫館去。

“難不成那些個人會找來?”齊骛皺着眉跟在他身後。

“誰知道呢。”廖師傅留意着周圍,小心地進客舍。

齊骛雖然覺得自己沒什麽錯,是他們欺負人在先,可心裏總是覺得有些忐忑。

“洗一洗,換身衣衫,再換個臉,即使搜查過來,也不會懷疑到你。”廖師傅對他道,“再說,不過就打了一架,哪裏需要糾結成這樣子。”

“對,就打了一架!”齊骛點頭,心裏終于舒緩了許多,趕緊要去換衣衫。

“你看看你,才打一架就擔心成這樣。”廖師傅搖頭道。以後若是要殺人,豈不是惶惶不可終日!

“那不是怕連累到師傅……”齊骛不滿。

“你師傅我不怕連累,”廖師傅道,“想來你這麽乖,惹不出什麽大麻煩的!”

齊骛在客舍裏沐浴,洗去改容的痕跡,而廖師傅是用了別個屋子。待齊骛出來的時候,還未來得及重新另改一副容貌,便被人推進屋去。

“不用換其他衣衫,就穿着這身裏衣便可,躺床上去。”那人一襲大夫的裝束,還帶了個藥箱。

“師傅?”齊骛不确定地喊了一句。這人的面容變了,且一絲脂膏痕跡都沒有,聲音也有些變了,可這樣熟稔的口氣只有師傅才有。

“嗯。”廖師傅點點頭,打開了藥箱。

齊骛往門外看去,外頭好似有嘈雜。他趕緊脫了鞋子,依言躺到床上。

“方才哪裏受傷?”廖師傅拉開他的衣襟看。啧啧啧,真夠白的!這孩子的皮膚好似不怎麽容易曬黑。

“師傅怎麽會知道!”齊骛有些不自然,立馬搶了自己的衣襟阖上,“身上沒傷到,手臂上劃到了一點。”

“扭捏甚?”廖師傅白了他一眼,“手臂捋出來!”沒聽到外頭的動靜嗎?

齊骛立馬拉起袖子,将傷口翻出來。那是一道刀傷,傷口還算淺,并沒有傷到筋骨,所以他提都沒提。

廖師傅打開藥箱內隔,拿了幾張皮出來在他臂上比對了一下,留了與齊骛膚色一模一樣的。

“這……”齊骛很是驚訝。

廖師傅來不及說什麽,拿藥水在他傷口一寸之外塗了一圈,飛快地将皮按上,将傷口遮得嚴嚴實實。外面的嘈雜聲越來越近,廖師傅迅速地拿了脂膏出來,在皮周圍遮掩一番,随後松了一口氣:“放下袖子。”

齊骛剛整理好袖子,廖師傅便搭上他的脈口,而同時外頭的人已經闖了進來。廖師傅轉臉向那些人看去,茫然又失措地問道:“你們這是……”

“這位是什麽病患?”帶頭那人問道。

“染了寒邪,起熱幾日剛退下。”廖師傅道,“幾位軍爺……可有什麽事?”

“哦?”那人走過來,“可有診治過帶有刀傷的人?”

“刀傷?”廖師傅站起來,一副思慮的模樣,“這個月并沒有接到刀傷患者。”

那人盯着齊骛,走過去便撸了他兩邊的袖子來看。齊骛驚得往後一讓,卻不敢有任何掙紮。廖師傅方才做的僞裝倒是精妙,一絲痕跡都看不出。那人檢查了一番,的确是沒有傷痕,便罷手。他對廖師傅道:“這位大夫,若是治到臂上有傷的患者,立馬到府衙舉報領賞。”

“那患者是犯了何罪?”廖師傅追問了一句。

“得罪了農監郝大人,必然是重罪。”那人一擺手,“若是舉報對了人,農監大人必是有賞的!”

“好好!”廖師傅點頭。

“成了,走!”那人沖後面一幫人道,“去查下一處!”

齊骛看着人離開,頓了好久才問廖師傅:“他們……是來尋我的嗎?”

廖師傅點頭:“想來是的。”進醫館便直找手臂上有刀傷的,哪裏有這麽巧的事?

“這麽說來,方才我打的人與那農監大人有幾分幹系?”齊骛道。

“應當是如此。”廖師傅應。

“毀壞的椰青還沒找他們賠錢,竟找了官府來抓我?”齊骛氣得胸脯起伏不定。

“那晚上咱們去找他們賠錢!”廖師傅滿不在乎,“來,傷口敷點藥!若是我不問,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說了?”

“一點小傷……”齊骛是根本不将這點子傷當一回事,袖子拉上去,他的目光落到那一處便立馬一亮,“師傅!這東西真管用,像真的一樣!”

廖師傅本并不想讓他知道這東西的,奈何情況緊急。他連忙替他取下皮,按住齊骛揮舞的爪子,好不容易才将皮藏到醫箱內隔。

“給我看一眼呗!”齊骛不依不饒道,“真小氣啊師傅!”

“你都看了好幾眼了!”廖師傅拿了傷藥出來,撒到那道傷口上,随後開始用紗布纏上,“今日不練劍,也暫停練拳,等傷口好了再說。”

“師傅,”齊骛待傷口包紮好,便整理好袖子,目光掃過一眼那醫箱問道,“你改臉的法子就用的這東西?”

廖師傅不語。

“重做一張臉,再蓋住原本的?”齊骛猜測道。

廖師傅還是不語,醫箱收拾妥當之後便要起身離開。

“師傅,”齊骛立馬抱了他的手臂,“是不是這法子只有當你關門弟子才能學?”

廖師傅轉過身來看他:“小馬兒,你就當沒有看到。”

“可是……我看得真真切切。”齊骛自顧自道,“那個肉笑皮不笑的人,就是因為戴了一張不貼切的皮?”

廖師傅扶額。

“師傅,給我摸一把!”齊骛看了看廖師傅的臉,立馬躍過去。

廖師傅瞪大了眼睛,慌忙騰出一手去擋,卻抵不住頑猴般的齊骛。

“方才就想摸一摸……”齊骛絲毫不把廖師傅那一只拒絕的手放在眼裏,他手腳并用纏上去,對着廖師傅的臉皮又揉又掐,嘴裏還連連感嘆,“啧……簡直就是真的面皮!”

廖師傅見他大有撕臉的架勢,立馬蹲下将醫箱放地上,雙手掐着齊骛往下拽。奈何齊骛還沒看過瘾,揪着廖師傅的臉,眼珠子差點貼到他臉上。

“你們……在作甚?”傅大夫目瞪口呆。

“我們……”齊骛才反應過來,他與廖師傅纏得有多緊,連忙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下來,随後一本正經道,“我們在活動筋骨。”

傅大夫看着他們,有些懷疑。

“有什麽事?”廖師傅将衣衫拉了拉。

“我便是來與你們說一聲,方才你們也看到了,外頭街上都是官兵,亂騰騰的,都是在挨家挨戶地抓一個人。”傅大夫道,“你們可小心些。”

“大夫,我們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不用擔心。”齊骛趕緊道。

廖師傅只當不認識傅大夫:“我們今晚便走。”

“這麽快?”傅大夫脫口而出,還以為至少要住上幾日的。

“小孩兒身上也就一點點瘀傷,大夫制的藥很不錯,現下都已經退了。”廖師傅道,“如此,我們自然是得離開了。”

“嗯,”齊骛跟在一旁點頭,“大夫您的藥太貴了,我的瘀傷不好也得好了!”一點點藥,竟管他們要了三十兩!黑店啊!若不是藥效的确不錯,他肯定是要去理論一番的。

“藥好,自然價格不便宜。”傅大夫輕輕一笑,“好了,我過來便是與你們說一聲。我還有病患要看,你們自便。”

入夜,廖師傅讓齊骛自己重改一副面容,兩人穿了深色衣衫準備離開。齊骛的悟性不錯,只看過一次便能得心應手地改去面容,且沒什麽破綻。不過,他對廖師傅面上貼的一層皮還是抱着極大興趣,可廖師傅卻是只字不說。

兩人在酒樓後廚蹭了一頓飯,便去茶館裏耗時間。直到館子打烊,廖師傅才讓齊骛付茶資走人。

“師傅,我還以為你上哪裏都不用付錢呢!”齊骛道。

“我又不是土匪!”廖師傅咬牙道。

“師傅,我還沒見過你真容呢,把臉皮揭下來看看呗?”齊骛道。

“我說小馬兒,”廖師傅覺得手挺癢,“你是不是怕了,才這般嘀嘀咕咕沒完?”

“哪裏!”齊骛憤然。他是對廖師傅臉上的皮好奇,才沒把打架當一回事呢!

“記得,我們進去讨了賠償,便立馬離開這座城鎮。”廖師傅在靠近西街那一處宅院的時候,便站定下來,與齊骛道。

“自然,他們又不會留宿。”齊骛道。

廖師傅翻了個白眼。潛到宅院之外,他看了一眼齊骛。

齊骛明白廖師傅的意思,立馬上前,先傾聽了一番,随後與廖師傅輕語:“師傅,裏頭沒有埋伏。”

“走。”廖師傅帶着他躍進宅院,直劫了主屋裏頭的人問齊骛,“是不是這人?”

齊骛看了一眼,确實是那個打頭的人,便點了點頭。

那人見着這兩個陌生人本是有些懵的,驚恐之餘聽了他們的言語便有些明白,怎奈嘴巴被捂住了,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們沒什麽惡意,就是來讨要我的賠償。”齊骛蹲在他床頭道,見這人不明,便又道,“白日裏你砸了我兩筐子椰青,我光顧着出氣,忘記找你賠錢了。怎麽樣,你爽快地給我吧,省的我再打你一頓。”

那人更是一懵,眨巴了好一會兒眼睛才反應過來,憋屈地沖他們點點頭。

“哦對了,師傅,”齊骛問廖師傅,“兩筐椰青多少錢?”

“兩文一個,一共二十八個,”廖師傅道,“籮筐十文,擔子八文。”

“唔,一共七十四文。”齊骛很快接上,“趕緊給錢吧。”

那人無奈地很,這麽晚掐着他便是為了七十四文銅錢?今日是倒了什麽黴,如何會為了幾十文錢招惹了這麽個麻煩!他摸了枕邊一個荷包,掏了一錢銀锞子遞過去,又嗚嗚了兩下。

齊骛一笑,接了過來。

“你白日裏陣仗挺大,搞的我們非常不爽快!你明日若還有這麽一出,我們便夜夜過來走一趟!你若引來一院子官兵,我便直接燒了你宅院。”廖師傅拍了拍他的臉道,“你該知道,我說得出便做得出。”

那人急得直搖頭,嗚嗚地表明自己的安分,生怕這人有一點不滿,給他來一刀。

“這才對!好了,你繼續睡,我們便走了!”廖師傅一掌劈下,那人翻眼倒下。

兩人悄無聲息地撤出宅院,絲毫沒驚動一人。此刻的街市十分安靜,廖師傅帶着齊骛在夜色裏奔襲,很快來到城牆之外。

“這座城牆只及京都的一半,這次靠你自己躍過去。”廖師傅見城牆上守備甚松,便與他道。

齊骛還沒應,便見廖師傅快步沖去,離城牆還有三丈之遠便騰空躍起,借過一力在城牆上踩上一道,便翻躍過牆。他知道,以廖師傅的功夫是可以直接翻躍過去的,他這番作為是在教他。

廖師傅站在城牆之上,看着下面的齊骛。那孩子并沒有立馬跟上,而是安靜地站立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随後再學着他的樣子,奔襲,起跳,借力,翻躍。他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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