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大約是之前補上了精神,雲鶴在之後的路程裏都沒有多睡。有使臣儀仗在,馬車行得緩慢而平穩,白日雲鶴便在那車裏寫案軸,午間睡上一會兒,晚上還能留出時間帶着齊骛到下榻處周圍走一走看一看。齊骛也不會打擾雲鶴,時而看看話本,時而擺弄一番小玩意兒,又加上零嘴茶水不斷,好不逍遙。

越是深入若彌,果然是越來越冷。雲鶴一路給齊骛添置衣衫,到若彌京都的時候,齊骛便是穿上了厚厚的狐裘大氅。

“大人對若彌很熟悉?”齊骛從沒有出過羅那,一下子掉進若彌嚴寒的冬日,十分不适應。

雲鶴不解。明面上他只有在出使的時候到若彌,不過私下卻是走過很多趟,但要說熟悉,是談不上的。

“方才買大氅的店比之後的店賣得都便宜,且毛色看着更好。”齊骛道,“大人直接在那家店買了。”

“那家店……看着更氣派……”雲鶴道。給齊骛買大氅的店就是雍裏皮草,是齊莊開的,要說皮草,哪裏的都是比不上莫桑的。他們主子就是出自莫桑,雍裏皮草的皮草自然是全出自莫桑,不好才怪。且,作為齊莊的暗人,在齊莊自己的店鋪裏買東西都會便宜一些。

“這樣嗎?”齊骛倒是覺得雲鶴好似認得那店鋪,不過他也不會多想,那家店的确是又大又氣派。他撫了撫身上的大氅:“大人,我又欠下你好些銀子。”

“哦?”雲鶴看他,“你千裏迢迢跟着過來保護老爺我,難不成讓你凍得連把劍都握不了?”

“現在,”齊骛伸了一手出來,上面套了個棉手焐,“好像也握不了。”

見齊骛正要将手掏出來,雲鶴也不阻止,只道:“我們羅那的人在冬日到若彌,很容易被凍傷。皮膚發癢,開裂,潰爛,且會留下後遺之症,那一處皮膚總是不如沒凍傷的好。”

齊骛聞言立馬頓住了:“我……屁……臀部上有一塊……”

“嗯?”雲鶴看他。

“有時候癢癢的,”齊骛擔憂道,“有時候痛痛的,不會……”

雲鶴皺眉。

“唔……”齊骛立馬警覺地垂眸,“應該不會的。”

“讓你穿的厚褲子穿了嗎?”雲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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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齊骛是穿不慣那麽厚的褲子的,“我穿了不好跑動……”

雲鶴定定地看着他:“聽聞廖師傅教你輕功的時候,沒少綁負重吧?綁着負重都能跑能跳的,為何一條厚褲子便礙着跑動了?”

“穿着……厚褲子,特別臃腫,顯得我很胖。”齊骛這才老實道。

“你看看大街上,”雲鶴道,“有哪個穿得不臃腫?”

齊骛低聲道:“大人就看着不臃腫。”

“我?”雲鶴往自身一看,“我穿得哪裏比你少了,不也是很臃腫的?”

“穿得是多,可一點都不覺得臃腫。”齊骛道,“許是大人比較清瘦。”

“我臉上是沒什麽肉,自然看着就瘦。”雲鶴道。

齊骛心思,關鍵在臉?他捏了捏臉上:“難道是真胖了?”

雲鶴壓住彎起的嘴角:“一點都不胖。”只是,有些圓溜溜而已,他是覺着挺好看的。

事實上,齊骛雖說跟着雲鶴趕路,大多都是在馬車上坐着,路都不用走幾步,且雲鶴還常常買各種好吃的供他解悶,日子一舒坦,臉的确是胖起來了,看着大了一圈。

“真的?”齊骛狐疑,“我昨兒個試了一下那件丁香色薄襖,我……已經撐不下了。”

“大約是晚上吃太多。”雲鶴道。

“不,定是胖了!”齊骛皺眉,“我肚子上竟然開始長肉了,摸着……好像有一點點軟綿綿。”

雲鶴看着他,不語。

“不行,”齊骛握拳,“今日開始,我每天要出去跑上一圈。京都這麽大,跑上一圈總該是能耗去一些的吧!”

“成。”雲鶴點頭,“左右已經到京都了,使臣駐館安全得很,你出去轉轉也好,省的悶。”

“好!”齊骛點頭。

“還有,”雲鶴叮囑道,“雖說那丁香色薄襖你穿着十分好看,可現下只穿那個未免太冷了些。”

“是,大人。”齊骛應,“回程的時候再穿,”他想了想不免垂了嘴角,“可惜,這衣衫在羅那永遠也穿不着。”

“你喜歡的話,我們便買一些料子回去,讓裁縫給你做。”雲鶴道。

齊骛哪裏好意思:“不用不用,我便是一時新奇。”他欠大人的已經夠多了,哪裏還能再添上。

當日夜裏,雲鶴見齊骛在裏間磨蹭了許久不出來,便進去看。

“咳咳……”雲鶴提醒道,“別瞧了,那處的确是長了個凍瘡。”

齊骛本是将臉扭過去看屁股上那又癢又疼的一處,這動作實在是難,也就沒察覺到雲鶴過來。冷不丁聽到聲音,齊骛吓得差點沒磕到地上。他趕緊拎起褲子:“大人您進來怎麽沒個聲音!”

雲鶴知道他尴尬,便轉身回去拿了一罐子藥膏來:“你自己塗,還是我幫你塗?”

“我!我!”齊骛趕緊叫道。讓大人幫他塗屁股,簡直不要臉了。

雲鶴自然是不會強求的,将藥膏給他,轉身離開。

這藥膏算是效果不錯的,次日齊骛便感覺到舒服多了。他想着今日出去跑一跑,便特意在他們住的院子周圍踩了一圈,層層兵士把守,還算安全。雲鶴除了見幾個他國使臣,大多數時間都是窩在屋裏寫東西,齊骛也便是心安理得。

于是,齊骛每日在各處奔襲。最初是在京郊跑的,冬日的京郊異常蕭條,大樹只剩個枝桠,一片葉子都瞧不見,寒風呼嘯而過,連個阻擋都沒有。齊骛頂風而馳,差點沒背過氣。這時候他心裏暗暗慶幸,幸虧長胖了些,不然都怕是要卷上天了!

比起京郊,皇城裏便是熱鬧得很。街市裏處處袅袅青煙,這一處烤紅苕,那一處烤肉串,還有湯餅面條什麽的熱乎小食。齊骛在檐上踏過,走着走着便不由自主下去。幸好是因着要鍛煉身體,便沒有帶銀子這類膈應的物什,也就管住了嘴。

“昨日得了幾百兩?”

“四百兩!”

“手氣真好!今兒個再去玩一玩,一兩把下來,說不得又是幾百兩!”

“是是!咱一起去!”

齊骛知道,他們定是去賭坊。羅那賭坊不少,可他一次都沒有踏足過。在大司馬府的時候,是年歲還小,之後跟着廖師傅,這些個場合廖師傅都是避着的,就算是去花樓都是等着夜裏他睡下了才去的。如此一聽,他倒是有幾分好奇。

到晚膳時分,雲鶴等了許久都不見齊骛的影子,便問輕絡:“小馬兒還沒有回來?”

“是,”輕絡道,“大概是今日貪玩了。”

“我出去看看。”雲鶴見輕絡要跟上,便止住她,“你在這兒等着,若是他回來也好應對。”

“是。”輕絡應。

雲鶴着一身玄衣,輕而易舉便避過了那些兵士。出了使臣駐館,他找若彌京都的齊莊暗人詢問了一番,直奔那家賭館。

那廂,齊骛本是抱着看看熱鬧的意思在外頭打轉,沒想到裏頭的人一看他的行頭便立馬迎他進去,還許他随意玩兩把。這“随意”兩把便是贏了好幾十兩銀子,齊骛欣喜之餘倒是留個心眼,哪裏有這等好事?不過,就按方才的玩法,好似也沒什麽能坑的,他倒是想看看還有什麽把戲。待他被拉入下一場,便覺察到不對,骰子滾動的聲響明顯與方才不對。

齊骛掃過一眼這賭館,四周打手不少,可都不是他的對手。他心思着想要揭穿,可在落手之間改了主意。若是順着他們的玩法,贏他們一大筆,豈不痛快?他想起這些個騙子憋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便是興奮不已。

齊骛将全部的銀子押向一處,随後笑着看向莊家。莊家明白,這人可能是看出了他們的秘密,他對外圍一人使了個眼色。齊骛正盯着莊家揭曉之時,周圍竟有人會叫嚷着讓莊家快些開,一時之間,喧聲蓋過一切。他眉頭一皺心道不好,這時莊家揭開的那一瞬間,身如玄冰。裏頭的點數竟又變了!

“這位公子,”莊家道,“真是不巧。”

“你!”齊骛氣極,握緊了拳頭,“騙子!”

“有人鬧事。”莊家只輕飄飄說了一句,便立馬有人圍了過來。

齊骛瞬間發現,自己竟然使不了力,打手不費任何氣力就将他帶去後堂。

“說吧,”裏頭坐着一個黑瘦老者,“你準備怎麽還這筆錢?兩千五百兩銀子,說多也不多。我這兒人手多,不若便替你跑一趟?”

“你們的骰子裏有假!”齊骛氣道。

“哦,既是如此,你可以不玩,我們并沒有逼着你過來。”那老者緩緩道,“這些個我都不想聽,你只消說些我愛聽的便是,不然……”他拿了一把匕首出來,目光冷冷瞥過他的手。

齊骛氣,沒想到竟會栽在這等人手上。

雲鶴到賭館的時候,正巧碰上齊骛被帶進去。他便繞了個圈子,躲在一旁聽裏頭的言語。聽完之後反而不急了,這番樣子看來是暫時沒什麽危險的。他找暗人詢問了一番這賭館的後臺,轉而直接走進賭館。

“這位……”賭館的人有些摸不準。若說這人不像是來賭錢的吧,他一進來便将十萬兩銀票拍到賭桌上。若說是來賭錢的吧,周身的氣度還真不像,神色冷淡,看着像是專門過來砸場子的。

“聽聞這兒來錢甚快,正好本少爺缺錢花,”雲鶴道,“新手都是手氣特旺,我便來瞧瞧。”

莊家笑道:“這位爺,這兒的規矩一賠五,您想怎麽賭?”

“別人怎麽玩,我便怎麽玩。”雲鶴眼裏噙着一抹笑,風流自成。

“好。”莊家下意識地看了看外圍的某人,得到一個點頭,便放心許多。

賭館裏的人見有熱鬧可看,便瞬間圍了過來。

雲鶴往後看一遭,道:“看熱鬧可以,可是本少爺不喜歡吵吵嚷嚷,若是有人鬧了本少爺的興致,這賠付便由那人出了。”

瞬間,整個賭館一絲聲響都無。

“這樣才好,”雲鶴笑得很閑散,“否則,與菜市有何區別。”他看了一眼莊家,便催促道,“來吧,趕緊點,本少爺等着去見小美人呢!”

莊家深吸一口氣,打手的眼神告訴他此人沒有武,外圍人也暗示他此人不是京都的世家子弟,沒有強大的背景便是沒什麽可怕的。可是,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對。讓周圍人靜下來,是要聽骰子的聲響?莊家再看他手指,上面的薄繭應當是寫字留下的,不像是玩這號的人。難不成僅是心情不好來撒撒氣的纨绔?

“怎麽,怕我付不起賭資?”雲鶴掏出五張十萬銀票,一一撚開攤到桌上。

“呃……”莊家貪婪地看了一眼那銀票,心裏計算了一番,一局之後他可以拿到好幾萬銀。他立馬強行按捺下那顆差點跳出的心,捏起骰子。

雲鶴閑閑地看着莊家,心思卻跟着那翻滾的骰子轉動。

“啪”的一聲,骰子落下,莊家擡眼看他。

雲鶴看了一遭,挑了個長相好的纨绔:“這位公子長得甚好,你來揭,我信不過莊家。”

那位纨绔被他看得心頭直顫,緩了好幾下才看向莊家。莊家見雲鶴這副樣子,便點點頭,讓開一步。反正這麽安靜的狀況下,也不好做什麽手腳,他就不信了,一個新手如何能看出什麽貓膩。

纨绔請他下莊。

雲鶴捏起銀票伸向“大”。

莊家面色不變,心思果然來了個送錢的傻子。

雲鶴直看着莊家,在半道将銀票轉壓向“小”:“開!”

纨绔不明狀況,在莊家懵了一腦的時候飛快開啓,随後立馬唱:“小!小!小!公子,你真厲害!”

雲鶴一笑,将自己的銀票收回懷裏,随後看莊家:“新手的運氣果然不錯!莊家,五十萬兩。”

莊家差點噴出一口血!他到底是混了多年,立馬逼出一個笑臉:“那便随我們進去取。”

雲鶴好似一點都不害怕,跟在他們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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