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大……老爺……”齊骛看到雲鶴緩緩走來。一身玄衣襯得面如脂玉,姿态閑散,與平日在後院姨娘們面前不同,此時的雲鶴妖冶至極。往常簡單的一個掃眼,雲鶴的眼眸裏透露的盡是溫和穩重,現下卻是在每一瞥末尾添了一道上揚,輕羽般的長睫更是撓得人心顫。眉目裏含着笑意,唇角也帶着笑,而那笑與椰糕哥哥的暖融也不同,那好似帶了幾分攝人的魅惑。他從未見過雲鶴有這般風情,一時之間心思轉換了千萬道,卻皆是直指那人。
才發現,最清淡穩重的黑白之色,竟有如此豔麗的一刻。豔麗與否,與衣衫無關,而只與那人的容色、氣質相關。有些人的容色靠衣衫的色彩、款式來襯托,讓人第一眼先注意到衣衫的美麗,從而讓人覺得此人好看;有些人卻是剛好相反,他主導着衣衫的價值,若他想要清淡,最豔麗的衣衫都能被壓下,若他想要豔麗,最沉悶的顏色都會帶上幾分美豔。
對上雲鶴的眼眸,齊骛才從驚豔中猛然回神,紛亂的心思登時轉為心虛:“您怎麽來了?”
雲鶴瞬間将妖冶收斂,直接黑下臉走到他面前指着罵:“你一個孩子如何會在賭館!這也是你能來得的!”
“我……我……”齊骛羞得沒臉見他了,吞吞吐吐間發現一個藥丸子進了嘴裏,他看向雲鶴。第一反應他竟然不是懷疑這丸子做什麽用,卻是在想怎麽罵人都那麽好看?
“還想尋什麽借口!”雲鶴也不全是演戲,一半是真氣得不行,一半是要借機解他的毒。齊骛跟着廖師傅是學了不少武藝,卻沒有學過用毒。他方才進賭館便察覺到,這裏頭的生息有問題。
藥丸入口,齊骛便很快感覺到氣力恢複了。看着面前人如此火惱,便是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手按到身旁案幾,一時緊張便是用了全力。“咔啦”一聲,裂紋自齊骛手下漫開,最後盡數散了開。
黑瘦老者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的碎木塊,好久才回神:“這位公子,你們……這是認識?”
“是,”雲鶴點頭,“這是我家的孩子,請問你将他拘在這兒做什麽?”
老者眉頭一皺,哪有這麽巧的事情:“這……不像個孩子,瞧着都與你一般大……會不會搞錯了?”
“說,”雲鶴看向齊骛,“你今年多大。”
齊骛看着雲鶴的眼眸巴巴道。“十之又三。”
“怎麽可能!”老者看向比自己還高出一段的齊骛,不敢置信。他已了解過,此人身手應當是很不錯的,若不是堂內下了藥,打手根本沒把握制住他的。而那眼眸,時而清澈,時而淩厲,怎會是一個孩子所有的?
齊骛有些受傷:“我便是風吹雨打的,有些顯老了,可真真是十三歲啊!”
“這位,”雲鶴開口,“你不能因為你長得不如一個孩子高,便說我們家孩子不是十三歲。我們的名碟上可是不會說謊的,不若來對一對?”
老者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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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賭館若是引誘一個未滿十六的孩子進去,該當何罪?”雲鶴道。
“公子慎言!這怎麽是我們賭館引誘的!”老者又急又怒。
“我們家孩子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難不成是想過來做工賺錢的?”雲鶴道。
老者看向齊骛,後者點了點頭,他的确是一個銅板都沒有。老者心裏不住扶額,穿得這般好,竟然一個銅板都沒有?!
“怎麽樣,不若你将五十萬銀票給我,我出去尋了官府來評判評判。”雲鶴道,“我也是怕你們賴了我的賬,我們家孩子倒是皮實,放這裏想來也是不打緊的。”
“不不!這是個誤會!”老者道,“他身上可沒有賭資,我們只是拎進來問問情況而已。”
“是這樣嗎?”雲鶴看齊骛。
齊骛:“……”他總不能對雲鶴道,他便是好奇跟過來賭一賭,好贏幾個錢回去。
“如此便罷,”雲鶴對老者道,“現下把銀票給我,我們便走了。”
“這個……”老者道,“可否容某問一句,您如何就押對了?若是同道中人,某便是不好做了。”
“什麽同道中人?”雲鶴掃過他一眼,“這是我第一次賭,你們莊家擲的骰子,由另一位客人開啓,我只不過是押了一下。”
老者不信:“真的?”
“哦,說來也是莊家提醒我的。”雲鶴道,“我呢平日書讀得比較多,未免會多想幾步,我準備押大,你們莊家臉上沒甚表情,可眼裏卻是透露了幾分歡喜,我便知道絕不能押大了。如此……”語畢,他又慵慵地一攤手,惹得齊骛眼眸一睜。
老者差點嘔血,心裏将莊家罵了個半死,随後憋着一口氣道:“多讀書……果然還是有點用的……”
“聽見沒,多讀書!若是多讀幾本書,也不會上當受騙落進黑店了。”雲鶴伸了一指輕叩了一下齊骛的額頭,随後轉向老者,“你呢,銀票可準備好了?”
老者被一口一個“黑店”氣得不行,不過只能裝聾與他好聲好氣商量:“我們都是小本經營,館裏哪會有那麽多銀票,公子可否寬限幾日?”
“哦?不會真是黑店吧?不像啊,這館子開這麽大。”雲鶴狐疑地看了一遭,随後道,“不若你給我寫個欠據,按個你們賭館的章。三日內給我送來,若逾期未收到,那便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老者哪裏還敢攔,連連點頭将他們送了出去。銀票的事情得從長計議,若是查出沒什麽背景的,報了主子解決掉兩個人也是使得的。想到這裏,他的目光便是狠厲了幾分,直戳雲鶴身後。
身後的那股殺氣,雲鶴想忽視都忽視不了,不過他扮演的是一個沒有武的公子哥,自然是什麽反應都不會表露。他沒有反應不代表身旁的齊骛也不會做出點什麽。
老者只感覺到眼前一閃,喉口便被鎖住了,冷汗瞬間襲上身。
“若是被我知道,想打我們老爺什麽主意……”齊骛瞬間收緊了手指,“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老者漲得滿臉通紅,漸漸地開始發紫。打手們見狀,一躍而下。
“小馬兒,”雲鶴的聲音輕飄飄傳來,“怎麽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的?”
齊骛聞言,适時放手。老者瞬間跌到地上,粗粗地呼吸起來,他知道,就差那麽一點點,就死在這“小孩兒”手裏了。
“我便是說了,多讀書,少動手。”雲鶴的眼眸掃過那些打手,羽睫輕輕一扇,惹得那些人頓時便忘記了動作。
齊骛冷冷掃過那一衆人,略有不滿。
老者卻是心生疑惑,這樣的眼眸真是一個孩子所有?
“走啦。”雲鶴喚了一聲。
齊骛有些不甘,掃過賭桌的時候不禁問:“老爺,你也會賭?”
“老爺我覺着,做人還是低調些好,從沒摸過這些,不代表我就看不透,對不對?”雲鶴笑道。
“嗯……”齊骛木了木,随後點點頭,“老爺說的對。”
“不過,既然你有些興趣,我便讓你看一看。”雲鶴撇過那老者,竟敢在背後瞪他,那便收點利息吧。他對莊家道,“借你們骰子玩一玩咯。”
莊家不敢說什麽,就因為這麽個人,說不定他要賠幾萬兩銀出去,想想都頭疼。
當着衆人的面,那雙白皙豐潤的手指捏過骰子,一個個投入篩蠱,動作緩慢又風流。雲鶴輕輕晃了晃,突而加劇,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動作流暢,沒有一絲滞澀。
老者與莊家相視一眼,沒摸過竟然能玩到這種程度?這哪裏是新手,簡直是高手!
齊骛的目光從篩蠱上移開,落定在雲鶴的眼眸裏。若這時要問他見過的最耀眼的東西,他不會答太陽,或是夜明珠。整個堂裏,燈火輝煌,卻不及那人的眼眸,張揚,肆意,耀眼至極,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
“啪”的一聲,驚醒了在場所有人。
雲鶴含笑着看向齊骛:“小。”
衆人看去,篩蠱緩緩移開,赫然出現三個“一”,的确是夠小。
“啪!”又是一聲。雲鶴看着齊骛:“大。”
衆人看去,三個“六”,頓時看向雲鶴的目光有些不一樣了。
“你還要什麽點數?”雲鶴甩了一遭又落下,“二四六。”再甩了一遭落下,“一三五。”
齊骛吃驚。
“看看便成了,”雲鶴環視一周,“若是學的話,這個……不太行。”
老者心裏一個咯噔,知道不好了。
雲鶴用力一甩,拍到桌上打開,讓開一步。
衆人齊齊上前,之間骰子齊齊從中間斷開,裏頭的貓膩全部暴露了出來。
“回神,”雲鶴在齊骛的眼前打了個響指,“走。”
“是,是……”齊骛胡亂地點頭。周圍已亂成一團,大罵的有,打架的也有,搶錢的更是有。掃過那些個被淹沒在人海裏打手們,齊骛微微一笑,還算解氣!他環上雲鶴的腰,躍出賭館。
有夜色做庇護,齊骛在檐上躍得更快了。寒風劈頭蓋臉襲來,齊骛看了一眼懷裏的人,便又摟緊了幾分,他側過身子,又拿大氅将他遮得更嚴實,替他擋去大半的風。
為了扮一個讓人放松警惕的公子哥,雲鶴特意沒有穿大氅,身上的衣衫絲毫擋不了多少寒氣。他看了一眼齊骛,心道這孩子倒是心細。不過,這不代表就能饒了他!
到使臣駐館,齊骛放下雲鶴,心心念念地想問一問賭館裏的事,卻是發現雲鶴周身的氣質又恢複如常。方才的慵懶閑散消失殆盡,他的眼眸裏又全是清淡疏離。難道是要算賬?
齊骛臉色一凜:“大人,沒有人跟上,我将他們都甩下了。”
雲鶴淡淡看他:“你可知道那家賭館的後臺?你可知道稍有不慎便會給羅那使團帶來影響?你可知道……”
“知道!我都知道!”齊骛不服氣,“若不是中了什麽下三濫手段,他們定是不能從我身上讨到好的!”
“還不知錯?”雲鶴壓下眉,“賭館也是你一個小孩兒能去的地兒?!”
齊骛埋頭,低聲嘟囔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兒了。”
雲鶴氣,竟然還不知道認錯!他拉過齊骛直接啪啪打他屁股:“知不知錯!知不知錯!”
齊骛咬牙,雖然意識到自己不對,可就是死咬着不承認!他想掙紮出來,才一動便想起,那只是個文弱的官員,若他掙得不巧傷了大人該如何是好。于是,他便硬挺着,不言不語,也不掙紮了。
雲鶴壓根不知道齊骛怎麽想,只覺得這孩子今日怎麽這般倔,連個錯都不肯認!賭館這種地方,他是怎麽都不會讓他再涉足的,為了讓他長長記性,便又連着打了好幾下。
“大人!”輕絡拉了雲鶴的手,“再打下去該打壞了!”雖然她知道雲鶴并沒有用全力,可這小孩兒滿眼通紅,死咬着唇不吭一聲也有些可憐,便趕緊來求情的。
“哼!”雲鶴瞥了齊骛一眼,撞見他噙着淚的眼眸,一時心軟便收手了。停下之後才想起沒認錯就停手,實在是慫!他深吸一口氣,轉身便離開了院子。
“趕緊起來吧。”輕絡見雲鶴走了,便對齊骛道。她可不信那麽幾下會對齊骛有什麽影響,大抵只是面子上過不去而已。
“我……”齊骛僵了一僵,“大概是……凍傷處打破了。”
“啊?”輕絡愣了一下,想想也蠻疼的,“嘶……誰讓你不讨聲饒!”
“可是,我就是好奇,看一看……”齊骛委屈。
“這也不行的!這樣不好的場所,大人都是不喜歡的。你這麽一進去,大人定是氣得很。”輕絡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叫大夫?”
齊骛卻是不答,看了一眼門外:“大人去哪兒了?”外頭的風那麽大,大人身上的衣衫可不厚實!
“大概是去還錢的。”輕絡見齊骛不明,便解釋道,“大人特意找人借了錢去賭館裏救你的。”
齊骛眉頭一皺,再也說不出什麽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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