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大人,你為甚用紗巾遮着?”齊骛回過神來的時候,雲鶴又以紗巾遮面,枕在桶沿了。
“冷。”雲鶴輕道。
“你桶裏……”齊骛一指上面袅袅的熱氣。
“嗯。”雲鶴随意一應,随後道,“雖說你的傷已經結痂,但不能多泡,小心痂面又裂了。”
齊骛埋頭看水下,微微側起一些,好似是這樣。一陣水聲響起,齊骛擡頭看去的時候,只見揚起的白色寝衣。
雲鶴收攏起衣衫,開始系側邊的細繩。
“大人你洗好了?”齊骛道。雲鶴的動作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快了,眨眼之間便從桶裏出來,衣衫都披上了!
“嗯。”雲鶴走去外面。
齊骛用棉帕輕輕拭着手臂,心思,難不成方才對着大人發愣,大人覺得有些冒犯了?可他除了不小心看到的,都已經盡量避開視線了。不知怎麽,齊骛心裏微微有些失落。
雲鶴披了一件外袍,又走進來,他見齊骛又在發呆便敲了敲他的腦袋:“不怕受涼?”見齊骛懵了一臉,便将另一手的瓶子晃了晃,“我過來替你搽赤珠酒,傷口既然好得差不多,就該開始搽了。”
“哦……”齊骛應了之後才想起什麽,“大人,放那兒便好,我自己來搽。”
“你要怎麽搽?”雲鶴挑眉,“如上次那般……扭腰擺臀?”
齊骛滿臉尬色。
“那麽扭,能看到傷口嗎?”雲鶴似笑非笑。
齊骛只得點頭,然後問道:“大人,這得塗多久?”
“半年吧。”雲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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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久?齊骛眉頭稍稍一皺。他擡眼看雲鶴,後者明白,便轉過身背對着齊骛。齊骛飛快出水,拿寝衣穿上。
“穿那麽好,也是要脫的。”雲鶴道。
齊骛一頓:“大人,要不還是我自己來搽吧。”他一手掌舉起,“倒上頭,總能抹到的!”
“擦破痂呢?”雲鶴看他,“利索點,別磨磨蹭蹭,又不疼的。等痂落了,便由你自己搽。”
齊骛無法,只得趴到小榻上。
雲鶴将赤珠酒倒了一點在棉紗巾上,輕輕地蘸到他的傷上。傷痂不平整,總會牽扯到棉紗巾上,齊骛雖說巅城戰場都去過,雲鶴還是不忍他疼到。他索性用了手指指腹蘸酒,塗到那傷痂上。
齊骛感覺到觸覺不對,一扭頭便見到雲鶴正垂着眼眸,一臉鄭重地給他搽酒。
“方才疼不疼?”雲鶴知道他在看他,便問道。
“不疼。”齊骛道。傷口周圍本就有一點癢癢的,碰上涼涼的酒水正好舒服,現下卻是多一道柔柔的觸感,讓他不由心間一顫。一下,一下,仿若撫在他心頭,帶着些許□□,柔膩得讓他全身舒坦,卻又有些不滿足。
“好了。”雲鶴收了瓶子,起身去裏間洗手。
齊骛趴在那兒,伸手拉好寝衣,便不再動一動。
雲鶴洗完手過來,見齊骛還在那兒便問:“怎的不起來?”
齊骛埋着臉,好一會兒才道:“等着……它幹。”
雲鶴一挑眉,這酒搽上去就立馬幹了,還用得着等?不過他沒說什麽,感覺到他聲音有些黯啞,心思會不會是方才泡澡的時候受了一點涼。他從小爐上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榻邊案幾上:“待會便喝些水潤潤。”
“嗯。”齊骛還是那麽埋着臉。
雲鶴也不多言,拿了書卷坐到床上去看書。自中了“漸”之後,他感官變得遲鈍了許多,連各方反應都慢了。來時都未感覺到若彌冬日有什麽冷的,現下卻是有些抵不住。站在書案前,他直感覺到寒氣從腳心裏竄起,泡澡都化不了那股寒意。幸好,羅那夠暖和,應當沒人會察覺到他的異樣。再忍一忍,到羅那便好了。
齊骛好久才緩和下來,他下了榻看了一圈,拿過一串九連環坐到雲鶴身邊。這一串九連環是後來重買的,他一直沒有解開來過。齊骛折騰了一會兒之後,無意間瞥了一眼雲鶴,發現此刻的雲鶴并沒有那麽專注,好似有些走神,又或者只是單純的遲緩。
“大人?”齊骛喊了他一聲。
“嗯?”雲鶴一怔。
“你看着有些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齊骛道,“不若……您教我這個九連環?”
雲鶴放下書卷,接了他的九連環,看了一會兒便開始解。解了十幾步,他便卡住了。雲鶴皺眉,再解,又是卡。他抿了抿唇,翻看了一會兒,再解。
齊骛微有詫異,上次他見着雲鶴可是一瞬間便解出來了。他傾身過去,細細盯着他的臉看。
“怎麽……”雲鶴微微往後一讓,将九連環放到被子上。
齊骛确定,雖然臉部上有過一點點脂膏遮掩,的确是大司農本人,沒有戴假面皮。不是因為換了個人,那麽……齊骛想了想,難不成是因為上次中的毒?毒素未盡,這便是後遺之症?他遲疑道:“大人,您是不是累了?”
“嗯,有些累了。”雲鶴将書卷放在旁邊案幾,九連環也收了去,“睡吧,明日還要趕路的。”
“好。”齊骛去熄滅了一盞燈火,與他并排躺下。他按着這幾日的習慣,側躺着。随後他很快想起來,之前是因為傷的原因,與雲鶴睡在一起,可現下已經結痂了,是不是得回他的小榻上去睡?感受着這床上暖烘烘的感覺,還真是有些舍不得。他正視過去,發現雲鶴已經睡着了。這麽快?
雲鶴的确是睡着了,可身上的寒氣卻是還聚在身上,他不由自主往下縮,将自己埋在被褥裏。
齊骛将他細微的動作看在眼裏,便伸手去觸了觸他的額頭,好似涼涼的,并沒有發燙。掌下的臉龐在遠處溫融的燈火之下還是泛着微微的蒼白,齊骛不覺輕輕撫過他的輪廓。
雲鶴感覺到那個溫暖的觸感,便不覺靠了過去。他心裏很想睜開眼看看,卻是眼皮太沉,實在是睜不開。也許,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齊莊悍支的暗人在保護着他,所以睜不開也沒什麽,于是他越發昏沉。
齊骛在被下尋到雲鶴的手,握了一下,也是涼涼的。床下炕火燒得很暖和,他竟然還這麽冷。他看了一眼閉着眼睛的雲鶴,若是将他攬過來,他會醒過來嗎?齊骛還是搖搖頭,小心地起身,在屋裏尋了一遭,從外間小榻上拿過一條薄被。他将薄被全蓋在雲鶴身上,躺在一旁繼續看着他。
雲鶴将自己埋得更深,好似一條薄被并沒有起多少作用。
齊骛心思着要不要将狐裘大氅拿過來,也一齊給他蓋上,視線落到他埋掉一半的臉上。眼睛已閉上,沒有了白日裏的清淡,在這般昏暗的小燈火裏,倒是平添了幾分柔和。鼻子被蓋去一些,但依舊可見那股秀氣。這麽蓋在裏頭,也不嫌悶。齊骛淡淡一笑,正要伸手幫他把被子掖下一些,卻是頓住了。他拿被子稍稍拉上一些,掩到雲鶴的眼下。齊骛心裏一跳,明明第一次見,卻是覺得那般熟悉……很像,很像椰糕哥哥夜裏來看他的模樣。不一樣的相貌,卻是帶着幾分熟悉的感覺。
“哥哥……”齊骛不由自主輕輕喊了一聲。
雲鶴的眉頭略微一皺,頭往下一沉,差點将眼睛都埋沒了去。
齊骛回過神,那分明是不一樣的臉,如何會是椰糕哥哥。見雲鶴縮得那麽可憐,他又在被下尋了他的手握了握,還是那麽涼。今日的床炕不如之前那般熱,可也是暖的,被褥上都染着溫溫的觸覺,十分舒坦。齊骛心裏輕嘆一下,看吧,就因為他一念貪玩,害得大人如此模樣。他長手一伸,從雲鶴的脖下穿過,一手搭去他腰間,兩手一攬,将他收進懷裏。
雲鶴有過輕微的掙紮,可齊骛的懷裏十分暖和,比被褥還要熱上幾分,倒是慢慢地服帖,縮在他懷裏終于不動了。
兩廂身子一觸碰,齊骛便觸到了雲鶴的腳,冰涼冰涼的。他将那雙冰涼的腳夾到腿間,一點一點地暖着他。平素都是穿着襪套睡的,今日忘記了?齊骛心裏暗思着,再想起方才連個九連環都解不利落,他不由眉頭一皺,明日他定要問問輕絡知不知道這個毒。這毒到底會有什麽後果,大人沒有說,禦醫也沒有說,實在是蹊跷。
雲鶴的腳被那滾燙的熱度一點點暖化,身子漸漸從縮在那個熱融融的懷裏,改為直接糾纏了上去。這是在冰涼的淵底,他所觸碰的唯一火熱的源頭,他怎麽能放過。
齊骛看着懷裏這人緊緊抱着自己,不由攬得他更緊。在這寂靜的夜裏,他的感官越發敏銳。他感覺到腹腰處,那雙緊箍着他的手,這氣力……難不成是常年寫字練成的?齊骛淡淡一笑,心裏卻又不由想起雲鶴在浴桶裏接他茶盞的那一刻,那雙白皙而清瘦的手被薄薄水汽萦繞,傾斜間緩緩滴下水……一股□□的感覺直從下竄起,壓抑不住,掌控不了,直蔓延向全身。又來了!
齊骛深吸一口氣,看了懷裏的人一眼,一手在被裏将他緊緊攬住,另一手伸出來給他掖緊了被子,随後直接給自己點了睡穴。這樣,這樣就不會難受了……
清晨,雲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緊緊抱着齊骛,而從背後的觸感來看,齊骛也正攬着他。他微微皺了皺眉,怎麽就成這樣子了?緊貼着他的熱度還是那麽明顯,燙燙的,烘得他十分舒坦。昨夜就是這樣的熱度,讓他撒不開手的?
齊骛在雲鶴醒來的一刻,便立馬清醒過來了。可是眼下兩人正糾纏在一起,他要如何解釋?畢竟雲鶴在那兒睡着,并沒有什麽舉措,是他覺得他冷得可憐才攬到懷裏來的。這時候,懷裏的雲鶴微微一動,齊骛也就順勢松開了他。
“我……睡相不太好。”雲鶴轉過身起來,取了外袍來穿。
“嗯……”齊骛見他這麽回避,也便沒說什麽。
之後,雲鶴雖還如常趕路,齊骛卻感覺到了他的淡漠。甚至,連躍都感覺到了。
“你跟你們赫大人怎麽了?”躍問他。
“什麽怎麽了!”齊骛心裏也有些委屈。
“一整日都不說話。”躍道,之前是常有溫溫脈脈的言語出來,讓他想立馬結束光棍生涯。
“大人……趕路累了。”齊骛看了一眼與輕絡說話的雲鶴,嘴角壓抑的弧度卻是怎麽都騙不了人。
休息了一陣要繼續趕路的時候,齊骛沒有上雲鶴的馬車,而是去了輕絡的馬車裏。
雲鶴看了一眼,也沒有說什麽,便掀簾進去。
“赫大人,”躍在外輕輕道,“夜裏都沒聽到什麽聲響,怎麽兩人就吵架了?”
“誰跟你說吵架的?”雲鶴挑眉。
“不是……”躍道,“平日裏親昵得差點都不讓單身漢活下去,今日就突然不說話了,不是吵架,難不成又是甚情趣?”
雲鶴見他胡言亂語,便不再搭理他。是的,雲鶴的确在回避齊骛。清晨那一幕太過尴尬,他竟然縮在齊骛懷裏,還緊緊摟着,害得都不知道用什麽臉面對他了。就是這樣的情況,他猶豫了好一陣,才決定繼續給他搽赤珠酒,齊骛卻是連他的馬車都不上了?!
那廂,齊骛巴巴地在輕絡跟前,虛心求教:“姐姐,大人中的毒你了解多少?”
輕絡眼神一飄:“小小奴婢,哪裏會知道那麽多。”
“連瑞草都知曉呢!”齊骛翻了個白眼。
“這‘漸’在我們羅那是很普通的□□,因為不夠直接致命,所以用得不太多,”輕絡只好道,“你怎的會不知道?”
“我父親沒教過這些!”齊骛道,“廖師傅也不教這些!”
“嗯,”輕絡點頭,“先皇在時,的确是不怎麽用毒,只是當今皇上比較喜歡用這些個玩意兒。齊将軍還沿襲之前的習慣,不怎麽喜歡用,不過也不會少看,當今皇上常會在軍中按個會毒的。他本就排斥這個,不教你們也是正常。”
“這毒有什麽後果?”齊骛問。
“不會有性命之憂,”輕絡道,“大人吃了解毒丸,再喝上三年瑞草飲便可全解。”
“那現下呢!”齊骛發現她一直繞着不答,便是急了。
“沒什麽,”輕絡道,“解毒丸都吃了,自然是沒什麽的……”她可是答應過雲鶴什麽都不說的。
“可是大人看着明明就很痛苦!”齊骛不信。
“不會啊,”輕絡皺眉想着,“明明只會讓身子弱一點而已……”她捂口已是來不及了,便描補一番,“雖然吃了解毒丸,可體內總還是殘留着毒素,身子稍微弱一點是自然的。”
齊骛不信她的描補,只是稍微弱一點也不至于怕冷成這樣!他捏了捏拳,嘴唇繃成一條線。
輕絡嘆息,大人就是看着他自責才交代什麽都不說的,現下看來,還是被察覺到了。她果然不夠格當諜支暗人,被這小子随便一套話,就說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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