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齊骛回到雲鶴馬車裏的時候,他正握着書卷在看,白皙的手指凍得幾乎透明。他過去握了握旁邊茶盞,溫涼溫涼的。怕冷還喝涼水?他捏起茶盞,便将裏頭的半杯涼水一飲而盡。
雲鶴擡眼看他。
“嗯……渴了。”齊骛垂下眼眸,趕緊拎起小爐上的熱水給他添上,“大人,您喝這個。”添了熱水進去,這茶盞一下子就熱了,握在手心裏也好暖和點。
“這是……我的茶盞,”雲鶴道,“你的在那兒。”
齊骛傻眼,光顧着幫他解決涼水,倒是沒注意這茶盞是大人的。
雲鶴好似只說那麽一句,并沒有嫌棄他,還從他手裏接了茶盞過來,握在手裏。他暖了暖手便道:“今日還沒有給你搽傷口,趴下來我給你搽。”
“我……塗了。”齊骛道。
雲鶴擡眸:“什麽時候塗的?”
“早晨起來,”齊骛道,“洗漱之後。”
雲鶴了然,以免尴尬,他洗漱完并沒有等他,直去了廳裏。齊骛在裏間塗赤珠酒,他是一點都不知道。
“午時用完飯,借了飯莊的更衣室又塗了一回。”齊骛道。
雲鶴點頭:“你記得便好。”
“大人,今晚入住的驿站……”齊骛遲疑了一下道,“周圍可有街市?”
雲鶴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有的。”
“那晚膳便不用了,”齊骛道,“我去街市裏看看。”
雲鶴擡眸看他:“你想……一個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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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骛想到自己不能用武,便皺眉道:“和岳酒商一起去。”
躍在車簾之外眨眨眼,什麽時候與他說過了?
雲鶴點點頭:“知道了。”他繼續垂下眼眸,看着卷軸。
齊骛時不時地瞄過一眼他手裏,見熱氣漸漸地若有似無,便道:“嗯,好渴。”他伸手從雲鶴手裏拿過茶盞,飛快地一飲而盡,再重新滿上熱水,還到他手裏。
雲鶴看他,手指上的觸感燙燙的,很舒服,仿若面前這人身上的溫度,直暖向心間。
“我……的茶盞裏沒有水,”齊骛想着理由,随後面露“忐忑”問,“大人您不介意吧?”
雲鶴神色淡淡,心裏卻是在笑了。真是要裝忐忑,好歹眼睛微微下視,做出一點心虛,這般平視,不是理直氣壯是什麽!他卻是什麽都沒有揭穿他,只輕輕搖頭。
就是這樣,齊骛不停地想理由,不停地換補雲鶴手裏茶盞的水。到下車的時候,他急着奔去更衣室。
雲鶴臉上的笑意瞬間揚開,看着那個急匆匆的背影。
“雲鶴,”躍湊過去輕道,“他喝了兩壺茶水吧?”
雲鶴收斂了笑意,對他道:“出去小心些,記得,千萬不能讓他用武。”
“哦……”躍點頭。方才還笑着的,對上他就立馬變臉了呢!重色輕友得太明顯了吧!
齊骛從更衣室出來的時候,躍就站在門外。他看了一眼道:“旁邊空廂多的是,非站在這兒。”
“你不是說同我一起去街市裏轉轉?”躍挑眉,“趁着吃食攤子還沒收攤,咱們趕緊去!”
“我便是那麽一說,我一個人去沒什麽問題的。”齊骛道。
“哈……”躍氣樂了,果然是兩口子,變臉都這麽快!他立馬道,“那行,我去用晚膳了,不知大人吃好了沒有,說不定還能坐一桌。”
“哎!”齊骛立馬拽住了他,“怎麽這麽小氣!走!一起去街市裏,早去早回!”
冬日夜裏的街市的确是沒什麽好逛的,風呼呼從街口襲卷至街尾,燈籠在檐下飄搖,索性還有一些賣熱騰騰吃食的,不至于太蕭條。
躍眼睜睜地看着齊骛走過一個個吃食攤子,便問:“你到底想吃什麽?”
齊骛仿若沒有聽到,正留心看兩邊的店鋪。突然看到一家還開着的一家嫁品鋪子,眼眸終于一亮,奔了進去。
“你……”躍目瞪口呆。
齊骛在掌櫃的指引下,尋到了銅器那一處。他拎了一個在手看了一下,這般大小倒是夠了,就是上頭的花紋……他問掌櫃:“有沒有光面的,不帶這些個花紋的。”
“這位公子,嫁娶之事都是圖個吉利,沒這些花紋的人家還不要的!再則,小女兒家就是喜歡這等,越繁複越喜慶!”掌櫃看着他的表情又換了個說法,“公子若是不喜也是不打緊的,我這兒有準備了素淨一些的布套子。一套上,便是什麽都看不到了。”
“取來看看。”齊骛道。
掌櫃便将各個款式的一一擺在櫃臺:“公子看喜歡哪個?”
齊骛手指撫過,細細看了過去。大紅色的是最多,上面有各種繡紋,收口處還做了各種花樣,可是拿這個去給大人有些怪怪的。品紅的很亮眼,卻是太女氣。胭脂色的倒是略顯穩重,不過他還是搖搖頭。嫁娶之物大多是以紅色為主,可也有別個顏色,諸如櫻草色、碧色、寶藍色還有藕荷色等。
“你在買什麽?”躍在門口那處轉了一圈,向這處走來。
“就這個!趕緊給我包起來!”齊骛抓起那個最素淨的,趕緊讓掌櫃去裝盒。
齊骛不說,躍便只能從周圍打量打量。櫃臺擺了一攤喜慶的布套子,他捏了一個來看,也沒能猜出這個是用來做什麽的。
掌櫃很快将東西包裝好,遞給了齊骛。盒子挺大,躍看了良久都沒能辨別出來裏頭裝的是什麽。齊骛絲毫不睬躍好奇的目光,付過錢便趕緊捧着禮盒往回趕了。
躍跟在他後面跑了許久,直到驿站才想起來,晚飯呢?正要問問,卻是看到齊骛跑進了輕絡的房間。餓着肚子跑一整條街,就是為了買個什麽物什哄輕絡那丫頭?趁着齊骛還沒回來,躍便去了雲鶴屋裏彙報。
“買了個哄女子的?”雲鶴擡眸。
“應當是的,我見掌櫃給他挑的布套子都是姹紫嫣紅的,還帶着很漂亮的繡樣。”躍道,“嗯,反正一路什麽都沒吃,也沒什麽人跟蹤,安全得很。”說着,肚子咕嚕一叫,好生尴尬。
雲鶴點頭:“辛苦你了,後廚的婆子應當還沒有離開的,你去看看有甚吃的。”
“好。”躍正要走,又被雲鶴叫住。
“你待會兒叫輕絡送一碗我最喜歡的肉糜面來,大碗的。”雲鶴道。
“哦……”躍出去時還想着,他這是也沒有吃東西?
沒過多久,齊骛便抱着個東西進屋了。他直接走到雲鶴面前,将東西放到他身上:“轉了一圈,就覺得這個挺有意思的,便買下來給大人看看。”
“湯婆子?”雲鶴摸了摸,熱度隔着布套子傳來,倒是正好,一點都不燙手。聽躍說,這麽走了一路,齊骛就買了一個物什,那麽他手裏的這個便是“哄女子”的?
“您知道?”齊骛一頓。羅那常年炎熱,是壓根用不着這個,所以應當是沒什麽人知道的,他也是見街裏女子手裏捧着才知道的。
“見過。”雲鶴道。
“我……還道挺有意思的呢……”齊骛低聲嘟囔。
雲鶴早就從躍口中得知,他是特意在街裏尋的,便不去戳穿他,只道:“現下捧在手裏暖暖也是挺好的,比烤火方便。”
齊骛點頭:“就是!”
雲鶴捧着湯婆子看了一遭:“色彩也好看,挺素,這……”
齊骛聽到他言語一頓,便立馬湊過去看:“什麽……佳藕天成?!”就知道婚嫁店裏的東西,什麽都會沾上那種吉祥話。這“藕”字還特地應了這個顏色,生生改了!
“我……我倒是沒注意……”齊骛臉上粉了大半,略有局促。
雲鶴也不好應了,便放開布套的收口,取出來看了看。果然!
齊骛的臉徹底紅了,根本不敢去看,他低聲道:“都是這些圖案呢,我好容易找到個花開富貴,沒那麽喜慶的。”
雲鶴知道齊骛肯定沒注意到,那繁複的花紋裏還隐着字的,做得十分花哨,與繁花在一起幾乎看不出。
齊骛見他神色有些奇怪,便又探頭過去一看:“就很多花,沒什麽……這……是字?”雖然有些難辨認,他這麽盯着也盯出來了,“白首成約”四個字埋在繁花裏,他粗粗一看根本沒看出來!
“大人!”輕絡叩門進來,“你最喜愛的肉糜面!”
“擺這兒吧。”雲鶴一指案桌。
輕絡将碗放下,眼睛瞄過一眼雲鶴手裏的東西,輕輕一笑,這麽急着問她要熱水,便是為了給某人用呢!她很快收斂了笑意,只當不知道,一個轉身便出去了。
齊骛稍是透了一口氣,有輕絡進來,好似沒那麽尴尬了。只不過,輕絡放下碗很快就離開了,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了。案幾上的肉糜面很是顯著地橫在他們之間,張牙舞爪地散着香氣。方才出去這麽跑了一遭,連個晚膳都沒趕上,現下聞着這濃郁的香氣,齊骛頓時覺得肚裏空空。
雲鶴看了一眼齊骛,為難道:“方才倒是想吃,這面一來倒是又不想吃了。”
“嗯……”齊骛道,“扔了怪可惜的,我吃吧!”
“好,你吃。”雲鶴捧着湯婆子坐到案幾另一邊,拿了書卷來看。
齊骛早就餓了,面上澆的還是鹵得很入味的肉糜,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絲毫沒發現坐在對面的雲鶴端着書卷,視線卻不在書卷上。吃了大半之後,齊骛才緩下速度,不好意思地看了雲鶴一眼,支支吾吾道:“大人,這面香得很,你不嘗嘗?”
“嗯,你吃吧。”雲鶴捧着湯婆子的手微微一動,摸着挺舒服,一點都舍不得放下。
于是,齊骛一人吃了老大一碗肉糜面。
屋檐上的躍望月長嘆,方才他怎麽對雲鶴說的?哄女子的?那“女子”還用得很開心,絲毫不介意!都怪小狼狗!買個湯婆子還藏來藏去的!
真搞不懂這小兩口!一個特特餓着肚子跑街市裏尋了湯婆子來,還說得好似随手買的。一個特意準備了一大碗肉糜面,還非說是自己臨時不想吃了。都是躺一個被窩的,直說不行,非得繞着來,累不累?若他以後有了夫人,也像這般繞來繞去,可不得瘋了?!說到一個被窩,躍不禁納悶了,怎的這麽一路過來,這小兩口這麽純情,夜裏什麽動靜都沒有?馬上躍又想起,小狼狗的屁股傷了,大概是之前一次太過放縱了,躍猜測着。
臨睡前,齊骛端着瑞草末沖蜜水給雲鶴。雲鶴緩緩喝着,感覺到他目光不定,便問:“什麽事?”
“大人,”齊骛的聲音很輕,“我屁股上的傷好了,今日就睡榻了。”
雲鶴面色還是如常,可手裏的動作卻是一頓:“嗯,知道了。”
齊骛心裏略微有些失落,可難不成還指望大人挽留他?挽留他做什麽呢,如昨夜般相擁而眠?大人變成這樣子都是他害的,如今還要占大人便宜不成,摟着大人睡覺,早晨之後又兩廂尴尬?他搖搖頭,走過去吹熄了一盞燈便去外間榻上。
屋裏暗下來,只餘一點小燭火。雲鶴躺在床上,緊緊摟着湯婆子,最後他側身蜷縮着埋在被褥裏。一到夜裏,便是這般冷得刺骨,怎麽焐都焐不暖。湯婆子在手裏,腳上便是涼得麻木,湯婆子在腳上,上身便是寒得呼吸都困難。恍惚間,他想起昨夜相貼的那具火熱的身體,如今抱着湯婆子總也不如那般暖和。他略略搖頭,只得一點點地封閉全身感官,延長呼吸,仿若冬蟄的困獸。
齊骛聽着裏間的生息越來越平緩,才重新走進來。他趴在床頭看着雲鶴,依舊如昨夜般縮得鼻子都埋進被裏去了,而面上卻沒有一絲輕松。齊骛伸手探進被子裏尋到雲鶴的手,還是那麽溫溫涼涼,一點都不暖,再摸了摸腳,冰得仿若寒玉。
齊骛皺眉,拿過狐裘大氅蓋上去。他看了一會兒,好似大人的臉色并沒有好一點,便一咬牙輕身躍到床裏側。齊骛掀開被子鑽進去,伸手攬住雲鶴。
今日,雲鶴是側着睡的,齊骛便貼着他的後背将他摟在懷裏,他的胸口緊貼着他的後背,他稍一吸氣,肺腑裏便全是他的發香。雲鶴的腿彎曲着,齊骛便也跟着那般彎曲着,兩人的大腿貼在一起,小腿也貼在一起,随後他的腳纏繞住雲鶴冰涼的腳,暖着他。齊骛伸手摸到前面,雲鶴的前面正放着湯婆子,那一塊都是暖融融的,只是手總也不暖,齊骛便一只手包裹了他的手背。他的手又柔又涼,那般觸覺從手間直襲心裏,齊骛不覺心生憐惜。雖說雲鶴平素強勢,可在這一刻,齊骛的确是生出了這樣的情愫。
這樣的姿勢實在是親密,齊骛甚至連動都不敢動,為了免去昨日那般的尴尬,他想也不想立即将自己點了睡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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