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見鴨
景弦曾經以為,他這輩子最難堪的時候就是站在臺上被那個瘋女人扯住大喊他是個騙婚的死同性戀,整個報告廳鴉雀無聲,父母與所有領導都震驚地看着他的時候。
那一瞬間,他三十一年的驕傲跌落地面,碎得一塌糊塗。
他雖然站着,精神卻已跪到地上,被碎裂的驕傲紮得鮮血淋淋,似乎再也爬不起來。
後來,他發現,他錯了。
當然這個後來,也不過就是三十分鐘之前。
三十分鐘前,他跟半路認識的,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打算一起去死,順便睡個覺,也就剩臉能看,偏偏臉還特別能看的陌生男人正折騰,忽然就沖進來幾個更陌生的便衣警察,非說他們倆非法嫖|娼!
嫖|娼!
那瞬間,景弦的大腦一片空白,空白到他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到了派出所,依稀記得,似乎那些便衣警察伸手就要扯着他們兩個起來。
他身無片縷,當時似乎被被子給裹得緊緊的,夢想兄開始還好聲好氣地跟警察們打商量,警察們非要掀被子,說就要這麽帶着他們去派出所。夢想兄突然發怒,應當很兇吧,因為警察們愣了片刻,也就是這麽片刻,夢想兄一把将人全都推了出去,用力甩上門,還上了老式的那種鐵鏈保險鎖。
警察們有門卡也進不來,瘋狂敲門,夢想兄轉身回來,嚴肅地拉着景弦坐起來。
“沒關系,你別怕。”夢想兄面上嚴肅,手卻是迅速撿起地上他的衣服給他穿上,手上動作很輕,似乎怕吓到他。
景弦依然是呆滞狀态,腦袋裏開始回旋“嫖|娼”兩個字。
“真的沒事呀。”夢想兄卻突然笑了,景弦呆呆擡頭看他一眼,夢想兄不再嚴肅,而是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彎腰看着他的雙眼,輕聲對他說,“別怕,真的一點兒事也沒有。”
就是這個笑容之後,景弦清醒了過來。
此時他正坐在派出所的簡易審訊室裏,與夢想兄分開被審訊。
開始兩人是關在一起的,因為夢想兄之前态度不端正,想也知道警察同志不會善待他們,問話問得特別嚴厲,堅持認為他們倆就是“嫖|娼”,還非要他們承認。
沒做的事,誰願意承認?!
他們倆當然不承認,警察要他們提供身份證,偏偏他們倆是打算自殺的人,當真沒帶身份證。先前旅館的前臺小姑娘純粹是看他們倆長得好看,沒有身份證也讓他們進了。結果這一點,與夢想兄半路去隔壁成人用品店買東西,都成了“嫖|娼”的證據。
也是到了警察局,景弦才知道,這幾個旅館地方偏僻,淡季時,的确經常有人來嫖|娼,警察們常來撿漏。
可他們真不是啊!
身份證麽,又拿不出來,警察卻認為他們是有意不拿,甚至要來搜身,首先就要搜景弦。
夢想兄原本還笑眯眯地跟警察有說有笑,見狀突然怒了,直接桌子一拍站起身,擋在景弦跟前,用非常兇惡的語氣問:“幹什麽?!”
景弦又被整懵了。
他雖然清醒了,可還沉浸在自己竟被抓進警察局,被指證“嫖|娼”這件荒唐事中,遠遠不如尋常時候理智。
偏偏這個夢想兄不停變臉,他擡頭看了眼,只見警察怔愣過後,也怒道:“那你要幹什麽?!襲警?!”
景弦有些擔心,夢想兄卻是又笑了:“哪敢呀,警察同志,有話好好呀,是不是?”,笑過臉又一變,氣勢洶洶,“否則,你們說我襲警,我還要告你們誣陷善良老百姓呢!我上網曝光你們!我去上級部門投訴你們!”
“呵!”警察們也被氣笑了,“你嫖|娼還有理了?!”
“我跟我男朋友開個房,就被警察說成是嫖|娼,說到哪裏去都要被人同情。”
警察氣得再笑,看向景弦:“你們倆是男朋友的關系?”
景弦便皺眉,他們不是,他從不承認自己沒幹過的事。
“是!我說是,那就是!”夢想兄的聲音卻擲地有聲。
景弦卻始終沒有承認。
後來,警察就分開審訊他們了。
不知道夢想兄那邊怎麽樣,他們倆在一南一北兩個房間裏頭。
景弦長得好,又從來是天之驕子,從小衆星拱月地長大,來往之人全都不俗。即便是坐在審訊室裏,氣質沉靜矜貴,也不由叫人不敢大聲說話,警察也就是個普通小警察,對景弦說話,反而客氣多了。
小警察道:“我看你長得很正派,是個正經人,怎麽就選擇嫖|娼呢?是不是壓力大,心情不好呀?”
這是認為他嫖|娼,夢想兄是被嫖的那個了?
景弦差點吐血。
然而小警察又道:“雖說這個社會暫時對同性戀不包容,我是能理解你們的,現在年輕人也越來越能理解了!你真沒必要直接嫖啊,是不是?正經找個男朋友多好!”
景弦真要吐血了。
小警察語重心長:“你這事也不算大事,你說,這嫖|娼,我們當警察的抓到了,也不好不管。你就簽個字,交點罰款就成了,我完工,你也就沒事了,對不?”
“他呢?”景弦擡眼,問小警察。
“他态度不端正,還試圖襲警,估計幹這事也不是第一次!問清楚了,總要拘留幾天!”
景弦再度皺眉,幾秒後,他問小警察:“我身上沒帶錢,能否給我朋友打個電話?”
“行呀!”小警察将手機遞給景弦。
景弦給白帆打電話。
他朋友不多,白帆是他最好的朋友。
白帆比他大三歲,他讀高一時,白帆讀大一。白帆是單親家庭,家裏困難,為了給他媽治病,他不得不選擇退學。那會兒,景弦他爸爸身上還有行政職務,曾是最年輕的大學校長。
白帆讀大學就是保送進來的,十分優秀,當時已經拿了很多獎,退學的事被他爸爸知道了,他爸爸不忍心看着優秀的學生就這麽結束求學之路,提出資助白帆。白帆不願意接受,因為治病是一大筆錢,少說也要二三十萬。
景弦他爸跟白帆聊了一個下午,當時他正好有事去找他爸,他也在。
白帆最終接受了他爸的資助,但是沒能救回媽媽,媽媽還是過世了。白帆索性就把他們一家當做親人,逢年過節都跟他們家一起過,景弦既把他當作朋友,也是當作哥哥。白帆大學期間就開始創業,如今畢業十多年,身家早已數十億。
前陣子,他被迫出櫃之後,白帆過來找他。
他才知道,白帆也是個深櫃!!
天亮之前,白帆趕到。
還有個看似是領導的人陪着白帆一起來的,幾位警察不停同景弦道歉,景弦有些蔫,擡頭更蔫地看了白帆一眼,便不再說話,全由白帆笑着和其餘的人說話。
幾句話說過後,警察們又是連串的道歉。
景弦問其中一位警察:“他呢?”
“哦哦!那位先生,我們這就去也把他給放了!真是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太魯莽!”
景弦松了口氣,放出來就好。
“要不您一起過去看着?”警察還詢問。
景弦搖頭,本來就是陌生人。
白帆還在說話,景弦已經擡腳上前走了。
走出派出所大門時,景弦又回頭看了眼,猶豫了幾秒,走出大門,先上了白帆的車。
白帆後腳也到,車門剛關上,臉上的标準笑容就沒了,他擔心地回頭看副駕上的景弦:“這到底是怎麽了?你來這裏做什麽?你真跟陌生男人上床了?那男人幹什麽的?是好人還是壞人?”白帆嘆氣,“多多,你即使心情再不好,也不能這樣傷害自己!有什麽事,不能跟我說?要這樣拿自己開玩笑!”
“多多”是景弦的小名,小時候他不愛吃飯,挑食厲害,外婆希望他能多吃點,就這麽叫他,只有極為親近的人知道他的小名。
景弦蔫在座椅裏,對于今天的一切經歷,一個字也不想再多說。
“自己開車來的?我找人給你開回去。”
景弦搖頭。
“坐車來的呀?”,白帆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吧,怎麽這麽蔫——嗯,沒燒,那我們這就回去了?回去泡個澡,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白帆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
他發動車子,正要走,車外響起說話聲,景弦往車外瞥了眼。
夢想兄從派出所大門沖了出來,同警察們說了幾句,站在臺階上,四處張望,臉還是那麽好看,沒有任何傷痕,身上也沒有,看樣子沒被警察揍。
那就好,景弦就怕他性子太急,又跟警察同志吵起來,惹得人家動手。
那他就徹底放心了。
“多多??”白帆在他跟前揮了揮手。
“啊?”他回過神。
“就是那個人?他似乎在找你。”白帆指指車外,“要下去看看嗎?”
景弦閉眼,身子倒向另一邊的窗戶,聲音無力:“走吧。”
白帆又看了眼窗外,夢想兄也看到了他們這輛車,眼睛一亮,跳下臺階便朝他們跑來。
白帆心想,這小子長這麽好,多多又不願意再多看一眼,估計真是個鴨。
那就算了,長再好看,有什麽用?
白帆直接将車子開走了。
艾青映沖下臺階,追着那輛車子跑了幾十米,還是只能無奈地看着車子徹底消失在視野裏。
“FUCK!”
他站在無人的鄉間小道上,郁卒無比。
幸好,車牌號是好歹記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夢想鴨: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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