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純淨靈魂

艾青映完全沒想到,景弦竟然真的答應了!他不過随口問問而已!他就是逗逗景弦而已!

艾青映雙眼冒出驚喜, 回身不可置信地問:“真的可以?!”

“不要算了。”景弦打算翻身。

艾青映撲過去, 撲到景弦身上, 景弦皺眉:“太重了!太——”

“啾。”艾青映已經輕輕地在他嘴角親了一口。

“…………”景弦一動不動。

“嘿嘿。”艾青映傻笑着直起身子, 說到做到, “我在沙發上陪你!”

倒是乖,景弦心中嘀咕,沒有再說話,更不好意思再回身,一直背對着艾青映。他以為自己會很難入睡,畢竟又發生了好多難以理解的事,兩人之間有些許的不對,他還被吓得不輕。

然而, 當他睜開眼,面前的牆壁上, 就是艾青映的影子。

他的心忽然就平靜下來, 雙眼也變得格外沉重,終于沉沉睡着。

這一夜,景弦夢到自己飛了起來,極為暢快, 伸手便能擁抱風, 他就想這樣一直飛着,再也不回地面。地面上卻有人一直在叫他,在朝他揮手, 在追着他跑,他往地面看去,明明隔得那樣遠,卻能看到那人面上清晰笑容,夢裏,他不禁也笑了。

艾青映是個正經的夜貓子,景弦睡着後,他不敢做其他事,怕弄出動靜來。便戴着耳機玩手機,平常偶爾還打打游戲,這會兒他又在搜“景弦”,景弦不是什麽公衆人物,也非天天開講座,論文也非随手就寫,網上視頻與相關都有限,他已經看了很多遍,卻還在一遍遍地看。

讀書的時候,跟女孩子談過戀愛,可是沒有哪一個人像景弦這般,給他這種感覺。

甚至是一種,他完全描述不出來的感覺。

非要描述的話,他橫躺在沙發上,雙手枕在腦後,看着景弦橫卧睡着的背影,又想到剛剛窩在自己懷裏考拉一樣的景弦,大約就是,小考拉盤上來的時候,心瞬間便滿了。

什麽時候才能徹底抱到這只考拉,讓這只可愛的小考拉完完全全屬于自己呢?

一個睡床,一個睡沙發,清晨醒來,兩人倒是都睡得不錯。

景弦還有些不自在,尤其這會兒格外清醒,再度想到自己光着往那人懷裏撲……他簡直不敢繼續往下想。

艾青映神清氣爽,他想多跟景弦待一塊兒,卻也知道景弦是比較正經且容易較真的那類人,這時候他當然不會故意再去逗景弦。道了“早安”,他便乖乖回自己房間去。

這也果然讓景弦松了口氣,雖說面皮已是皇帝新裝,好歹還能裝裝相吧。

否則,他今天又還有什麽臉跟他們去吃烤全羊啊。

他倒不是貪那口欲,他是很好奇會怎麽烤,會是架起來用明火烤嗎?

新疆有時差,這裏的人早晨十點才吃早飯,在上海的話,家裏都要開始準備午餐了,晚上的天也黑得極晚,據說,夏天的時候,晚上十點,烏魯木齊的天還是亮的。

隊友們昨晚大醉一場,睡到下午兩點多才起床,卻是剛剛好的時候,當地人準備吃午飯了,他們一同坐車去烏魯木齊市郊吃烤全羊。

在一個類似于農家樂的地方,還有小花園,甚至有亭子與溪水,只是估計很少有人打理,很粗犷,并不精致,溪水也将要幹涸,卻也沒有違和感,很有當地風貌,景弦還挺喜歡的。

有隊友去挑羊,景弦左右看看,正準備去那小花園逛逛。

艾青映興奮走來,朝他揮手:“來,那裏在烤羊!”

景弦精神一振,立馬跟着艾青映過去,瞧見幾個維族人正從一個土坑裏往外拿烤好的羊,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的烤!

艾青映上前跟人家搭話,問一只羊多少錢,又問多久才能烤好,還問是什麽原理。

對方笑着都告訴他,景弦聽得津津有味,站在原地又看了半個鐘頭,才去那個小花園。

正是秋天,草地雖雜,卻開着不少五彩缤紛的野花,人也挺多。景弦往最高的那個小亭子走去,正要望遠,艾青映叫他:“景弦。”

他回頭,艾青映的臉從柱子後冒出來,伸出手來:“送給你。”

景弦往他的手瞄去,一束野花。

艾青映笑得比盛放的花還要燦爛。

“…………”景弦猛地一個激靈,立即從亭子另一頭跑了。

艾青映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無聲地笑了會兒,直接将那束野花插進T恤左側的小口袋裏。吃全羊時,隊友問他是怎麽一回事,他便嘆氣:“唉,我有心,美人無意啊!!”

景弦面色不好,隊友們大笑:“應該的!!景大神就不該搭理你!!!”

“…………”景弦擡頭看艾青映跟着大家笑得東倒西歪的,胸前那束野花倒是始終沒蔫。

他暗自撇嘴。

景弦本想說些什麽,告訴大家別總亂開玩笑,他和那人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可這話一出口,勢必又要解釋更多,他還要替這人保密一些事呢。

他想了想,索性也就不說了,趁機提醒自己要冷靜,要正視自己與對方的立場。

一只羊已經分好,就擺在桌上,景弦埋頭靜靜吃,無視他們的笑鬧。

雖說總被開玩笑,這一天,景弦玩得也挺開心。

按照計劃,明日他們便會直接開車往南疆去。

只是次日出發時,他發現,只有他和艾青映兩個人,艾青映解釋道:“他們覺着坐車累,直接坐飛機走了,到了再轉車。”

景弦當真了,壓根不知,隊友們也可想自駕了,完全是被艾青映給轟走的。

雖說因為曾經車|震過,與艾青映獨處一輛車中,多少有些尴尬,念及快要看到心心念念的刻石,更多的還是激動。

艾青映好不容易争取來的獨處機會,本想一路上好好逗弄景弦,豈料這一路風景格外震撼,不說景弦了,就是他自己,都不時停車下來,與景弦各種拍照。

他們本來只打算去庫車縣與拜城縣,一是看庫車王府,二就是拜城縣裏的那個劉平國刻石,聽景弦說,刻石全名叫《龜茲左将軍劉平國摩崖》,是由東漢年間的劉平國帶領匠人所刻。

後因沿途風景太美,他們又額外去了不少地方。

五天後,他們進入庫車縣,先去看了庫車王府,據聞是中國最後一個世襲王府,如今已是旅游景點,還見到了尚在的王妃。王府重新修建過,艾青映一進去,看到內裏裝修,便道:“這不跟環球港一個風格?有什麽好看的?”

環球港是上海的一個商場,裝修風格的确跟這兒很像,帶着點華麗的中東風格,只不過環球港的清淡多了。

景弦本還小心翼翼地撫摸牆壁,聽到他這話,簡直不知是該笑好,還是氣好了。

艾青映賠笑,趕緊做出請的姿勢,請景弦再往裏走。

景弦瞪他一眼,暫且放他一馬。

這一路的相處,兩人倒不至于默契十足,卻也的确培養出一些革命情感來。

艾青映覺得景弦簡直就是百科全書,問啥答啥,什麽都知道。他感覺,自己在景弦面前完完全全就是個白癡。

偏偏景弦人美心善,還道:“術業有專攻,你會寫歌,我就不會。”

艾青映立馬又嘚瑟起來,景弦不得不翻他幾個白眼。

從庫車離開後,他們往刻石的所在地黑英山鄉鎮而去。

刻石刻于東漢年間,千年過去,又曾遭遇洪水等等,早已模糊,甚至很不好找。

艾青映理解的刻石,就是刻在那兒,随時去随時能看,到了才知道有多困難。先說這個地方,那是無比偏僻,幾乎都沒有人出沒,難得碰到幾個人,還都不會說漢語,語言不通。他們是跟着導航開的,可是導航導的那條路在修路,他們只好自己摸索。

找不到人,問不到路,原本安排好的計劃全部作廢。

路過大片胡楊林,開完一段柏油路,前面就全是土路,艾青映打開車門,下車四處看看,有好幾個分叉,卻又不知道往哪個開才是對的。景弦跟着下車,望着遠處的山脈,應當就是在那兒,可如何過去,是個大問題。

景弦眸子沉沉,看着艾青映走來走去的身影,是有些抱歉的。

他知道難找,卻沒想到會這樣難找,艾青映沒有義務這樣陪他,可是他難得來一次,無論如何也要看到才行。

他打算讓艾青映先開車回到縣裏,他自己找了當地人明天再過來。

正要開口,艾青映大步回來:“就走中間這條!大不了開錯了回頭再來!”

“…………”景弦欲言又止。

“走呀!”艾青映叫他,沒有一點不耐煩。

景弦吞下要說的話,再度上車,艾青映直接往前開,很不幸,開到一半,面前就是幾棵倒在中間枯萎的大樹,不知何時被風刮倒,又無人清理,顯然這條路走不通。

艾青映調頭,再走左側那條路,這一回好不容易拐彎拐彎再拐彎,卻是離那些山脈越來越遠,又開錯了,他便再回頭。

原本他們打算得很好,看完了,趁天還沒黑好回縣裏,這下好了,已經下午六點多,他們還在原地踏步。

看着艾青映倒車,轉着方向盤,開往新的路,景弦到底開口:“要不……算了。”

“算了?”艾青映扭頭看景弦,“你不是期待很久,特別想要看到嗎?”

“天快黑了——”

艾青映打斷他的話:“你想看嗎?”

“…………”

“想嗎?說實話。”

景弦點頭。

艾青映笑:“那今天就一定要看到!”說完,他就收起笑容,狠狠道,“我就不信了!我跟這地方耗上了!車裏吃的喝的都有,就連被子衣服都有,大不了在這兒過幾夜!”

景弦的雙眼變得無比明亮,他不敢讓艾青映看到,扭頭看向窗外。

他其實也是這種一旦确定目标,不達成就誓不罷休的人。

試到第四條路的時候,他們終于找到正确的路,也順利到達一塊黑色的碑刻面前。

碑刻顯然是由政府安放在此處,上頭雕刻着“劉平國治關城誦石刻遺址”幾個大字,太陽已開始落山,他們穿上厚實衣服,下車仔細看,碑刻上頭還有維吾爾族語,背面則是詳細介紹了刻石的內容與由來。

艾青映問:“不會是這個吧?”

大多數人看到這裏的确就算差不多了。

景弦望着不遠處的人工堤壩與山崖,搖頭:“真正的在山上。”

艾青映回眸看那兩座山,在這人少的地方,既荒涼卻又威嚴,想象到千年之前此處的情形,他也不由有些熱血沸騰,主動道:“那我們去山上?!”

“會很難找。”景弦想說,他自己去就好。

艾青映已道:“怕啥,我陪着你啊!”

景弦靜靜又看艾青映一眼,兩人的雙眼都無比明亮,耳邊還有山脈間沖出河谷的水流過的“嘩啦啦”聲,他卻還是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們倆趁着落日餘晖往山崖走,艾青映撿了兩根樹枝,遞一根給景弦。

景弦解釋:“倒不至于爬山,刻石是刻在崖壁上,我們找到地方,仰頭看看就成,這裏的山很不好爬,太危險。”

“好。”艾青映很聽話,卻也沒有扔了樹枝。

他們倆肩并肩往山崖越走越近,仰頭努力去找,找了大半天也沒找着,景弦再解釋:“過去太多年,風沙太多,雨水洗刷,很難分辨。”

“那咋辦?”

“只能碰運氣了。”景弦手扶着山壁慢慢地走,雖是這麽說,眼中卻滿是堅定。

艾青映跟在他身後,說道:“難得來,一定要找到!”

景弦笑笑不說話。

兩人沿着山壁走了怕是有一個小時,也沒有找到真正的刻石,艾青映幫他找,瞧見左側山壁上似乎有字,他立馬興奮道:“你快看,那個是不是!!”

景弦聞言立馬回頭看來,好像真有刻字!他趕緊大步跑去,腳下卻都是石塊,他的腳踩了個空,一只腳陷進石縫裏,身子一歪,他痛得吸冷氣。

艾青映吓得立馬過來抱住他的上半身,急道:“疼不疼,疼不疼?”

景弦痛得半靠着他的懷抱,借由艾青映的幫助,好不容易将腳□□,扶着艾青映的手,忍着劇痛,一瘸一拐地還是堅持走到山壁下,仰頭去看,艾青映扶着他,還在擔心他的腳,景弦卻失落發現,那不是。

他頓時十分沮喪,眼看天也要黑了,折騰了這麽久,還是沒看到他想要看到的。

他有個同學曾來過,也沒有看到,他不信邪,以為将來有一天,自己過來,一定能看到。

沒想到也是一樣的結果,腳還疼成這樣。

有時候,放棄的念頭常常來得莫名其妙。

景弦低垂着腦袋,回身要走,艾青映拉住他:“怎麽了?”

“不看了,找不到的。”景弦低聲說。

“都來了啊!”

“我不想看了。”

“怕什麽啊!我陪你啊,大不了我們晚上睡這兒,明早趁亮再來!”

景弦仰頭看他真誠的臉,更覺對不住他,搖頭:“不看了。”

艾青映急了:“不行,必須看!”

景弦也有些急:“我腳疼成這樣了!還怎麽看!不看了!我說不看,就不看!”

艾青映微愣,除了兩人初次相遇那晚,景弦抱着将死的念頭,用這樣重的語氣與他說過話,再沒聽過。

“你生氣了嗎?”艾青映小心問他。

景弦癟着嘴:“沒有。”

“那為什麽……”

“不想說話。”

“不就浪費了點時間,腳也崴到了嗎,嗨,這算什麽事呀?我說了要陪你找到,就一定會找到!”

“我不用——”

艾青映直接抱着景弦坐在石頭上,伸手就去脫他的鞋。

“幹什麽?”

“我看看你腳還好不好,沒事的話,我們就繼續!一定要繼續!”艾青映已經隔着襪子去揉他的腳,景弦痛得靠在他懷裏連連吸冷氣,他擡眼看去,夕陽下,艾青映的側臉堅硬而又柔軟,他再低頭,艾青映小心地這裏按按,那裏揉揉。

他抽了抽鼻子。

“疼啊?要哭啦?”艾青映逗他。

“哼。”景弦撇過臉去。

艾青映笑出聲。

腳沒大事,就是崴了,還有點腫,艾青映又抱着他起身,将他小心放下,便背對他趴下。

“幹什麽?”

“我背你。”

“我不要。”

“上來!”

“我很重。”

艾青映笑:“又不是沒抱過,重什麽呀。”

“…………”景弦羞惱地想自己走路,艾青映的雙手已經後伸過來,直接将他拉到自己背上,說道:“抱好了啊!”,說着,直起身子,他已經背起景弦,景弦不得不用腿腳勾住他。

艾青映踩着山路,一只手扶着他的腿,另一只手扶着山壁,邊走邊說:“這樣你也看得高一些,你再仔細看看,一定會找到的!”

興許是艾青映的話給了景弦足夠平靜的力量,心靜眼也利了,就連運氣都變好許多,夕陽快要消失前的一刻,景弦看到了山壁上幾乎難以分辨的字跡,這次再不是看錯,是真真正正的刻石。

景弦的手顫抖着去撫摸山壁,随後就把下巴搭在艾青映的腦袋上,哭了起來。

艾青映吓壞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仰頭看去,景弦的下巴已經離開他的頭頂,哭着再度仔細看那山壁,并輕輕伸出雙手去撫摸。

艾青映懂了,就跟他寫出一首極為滿意的歌,興奮得想要吶喊想哭一樣,這也是一種喜悅吧。

景弦的确是喜極而泣。

在他們這些人眼中,能夠親眼見到千年前的東西,能夠親手撫摸,是至上的榮耀與幸福。

而這次的幸福又來得這樣不易,他的掌心不過是冰冷岩壁,他卻仿佛能感知到數年前的匠人與那顆守衛的心,他的先祖們曾經便是在此抵禦外敵,維護國土。他側耳貼在山壁上,也仿佛能夠聽到千年前那些鑿壁與雕刻時堅忍不拔的聲音,真真切切地敲打着他的耳膜與心靈。

越想,他的眼淚越要往下落。

艾青映背着他,不打擾他,安靜聽他哭。

景弦哭得差不多了,天也早就黑了。

景弦抽抽鼻子,低頭不好意思道:“見笑了……”

“哈哈,沒什麽,我有時候聽到特別喜歡的歌,或是寫了特別牛逼的歌,也會有哭的沖動。”艾青映其實很享受,景弦太可愛了,也是真正熱愛着所熱愛的一切,他非常欽佩,也非常喜歡這樣的人,景弦越哭,他越覺得自己撿到了寶。

景弦說他沒有談過戀愛,不是沒人追,而是沒人敢追吧?

這樣的人,心靈純淨,的确容易令人自慚形穢。

那個陷害景弦的女人就被刺激得直接變成個标準的bitch,因為得不到,就要毀去這樣美好的存在。

他不是別人,他一定要擁有這個在他看來最完美的靈魂。

他還會想盡一切辦法地去保護靈魂的純淨。

景弦哭累了,又道:“我們走吧,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都走了九十九步,不差這一步了!”艾青映不僅沒将他放下,還将他的腿抱得更緊,背着他走下山路,又經過堤壩,往他們停着的車子走去,邊走,他邊道,“今晚我們就住車裏,明早還可以看日出,太陽升起後,你再來仔細看看,多拍點照,你覺得行嗎?”

“嗯。”

天色很黑,又是這樣空曠偏僻的地方,風聲獵獵,若是平常,景弦早就吓死了,是真的被吓死。

這也是頭一回,他身置這樣絕對空曠的黑暗中,卻沒有産生一點的恐懼。

因為他的手臂環了個明亮而又溫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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