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心潮
明雲見此次在長宣城會面的友人的确是江湖上號稱輕功卓絕的義士, 但他也是個飛賊。
此人年過三十五, 與其師兄二人在江湖上也有些名頭,但他與他師兄名聲不一, 一個懸壺濟世,一個專打聽消息販賣, 是個十足的梁上君子。
此人名叫霍海, 夜旗軍中與他相熟的, 也叫他一聲‘禍害’, 嵘親王在景州山上養私兵的事兒,便是他告訴明雲見的了。
霍海當初被人誣陷謀財害命, 大理寺趁着他受傷之際将人捉了回來,明雲見機緣巧合救了他一命。這人也有江湖義氣,從那之後便與明雲見成了好友, 幫着明雲見在江湖上打聽一些當地官員的消息, 明雲見的計劃他雖不知,但也猜出了些許。
除夕會面, 霍海在夢歌樓裏包了間大室,等着與明雲見到來敘舊,結果明雲見推了去夢歌樓的行程, 而是選在長宣城中的書香茶館裏碰面。
霍海到書香茶館明雲見入座的雅間時瞥了一眼門前站着的夜旗軍,見到明雲見正坐在茶桌旁飲茶, 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道了句:“文王的小跟班兒,我的小徒弟呢?”
明雲見眼眸不擡, 淺嘗茗香道:“他找到親人了,寸步不離身。”
霍海得明雲見許可,坐在對面,他與明雲見相處與朝中官員不同,他是明雲見的朋友,雙方平輩,也不拘泥于尊卑。
“祝家人不是都死光了嗎?他爹娘全葬身火海,哪兒來的親人?”霍海喝不慣茶,但他也知曉明雲見從不飲酒,于是自己抓着桌上小碟裏的瓜子嗑。
還不得明雲見回答,霍海就哦了聲,恍然過來:“你說他的親人,是你去年娶進門的文王妃吧?”
“嗯。”明雲見點頭。
霍海啧了啧嘴:“要說祝家是真的太慘,他們一家死時屋裏還有許多小孩兒呢,小松好似是……祝府奶娘之子吧?”
當初祝家房門四鎖,狗洞都被人封住了,凡是在祝家裏的都沒能逃得出去,除了祝照與一小孩兒。
祝照當時六歲,躲在了祝曉書房的書畫缸內,祝曉的書房後院有水,那處地濕,大火燒過去較慢,她才得以活到明雲見帶着夜旗軍過來相救。
小松沒那麽走運。
小松的娘,是祝照的奶娘,祝照母親生她是早産,身體不好,奶水也不足,祝照幼時一半是喝奶,一半是喝藥長大的。祝府奶娘在喂大了祝照後沒多久,自己又懷了一個,祝家出事時,小松也才三歲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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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兒走路還不算穩當,被大火圍在其中,抱着一棵小松樹死不撒手,那棵松樹是他出生時他娘種下的,而松樹下躺着的,是他已死的娘親。
霍海記得是他将小松從火海中救出來的,當時小松的嗓子已經哭啞了,加上濃煙嗆着壞了喉嚨,身上多處燒傷,命懸一線,也是霍海厚着臉皮去找了他的師兄才将小松的命撿了回來。
後來霍海教了小松兩年功夫,偶爾會與明雲見碰面,指點這個‘徒弟’兩招。但霍海是個沒耐心的人,帶孩子不行,明雲見不同,他溫柔得很,對待小孩兒也有一套。
“去年聽聞你娶妻,我當真是驚了,先前我師侄說喜歡你想嫁給你,你也沒答應呢。”霍海啧啧搖頭:“文王怎麽娶了祝家的姑娘,畢竟祝家那事兒不能說完全與你無關……”
一直垂眸的明雲見此時突然朝霍海看去,一雙眼中銳利迸射,如刀鋒一般,頓時叫霍海住了嘴。
瓜子皮吐去一旁,霍海拍了拍手,剩下的瓜子也不再繼續吃了。
關于過去的話題,明雲見不願多說,他更不觸碰,因為每每想起,都覺得殘忍可笑與無能為力。
“你先前書信叫我幫你查的事兒我可查清楚了,景州山上的私兵營的确只是嵘親王底下私兵中的一處,我瞧他的兵力不可小觑,若是想造反,你們誰也攔不住。”霍海說道:“何況朝中還有他那麽多的支持者。”
明雲見放下茶盞,眉心輕皺。
霍海嘆氣:“我是不懂你們朝堂上的事兒,但我也知道些許,當初你讓我入祝家偷畫兒,那也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偷東西失手,這才幫你一直打聽拜在嵘親王麾下的朝臣消息。如今嵘親王藏得緊,能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我覺得你想與他對着幹,此事……懸!”
祝府出事那日,明雲見讓霍海去祝家偷畫兒,算是回報他的救命之恩,結果霍海出獄後第一件事兒便是去喝花酒,耽誤了事情。他到祝家時,哪兒曾想祝府已成了一片火海,別說是畫兒,就是紙也瞧不見了。
故而霍海帶了個哇哇直哭的孩子出來,告訴明雲見,那是祝府唯一的活口。
他将小松帶到文王府後,明雲見便趕忙前往祝府方向,他才跨出文王府,天上一道雷鳴轟下,大雨傾盆。明雲見知曉祝曉的書房靠水,或許那副畫尚未被燒毀,這才命夜旗軍入府尋畫。
然後夜旗軍便救回了躲在書畫缸中的祝照。
回憶抽回,明雲見望着茶桌邊上的小茶爐,茶爐底下炭火微微發着光,炭火之上的砂壺裏發出了咕嚕嚕的水聲,熱氣從壺口飄出,裏頭煮的是老葉黑茶,恐怕已經失了味道,唯餘苦澀。
“本王能知道,朝中被他藏在暗線中的針有哪些。”明雲見低聲一句,霍海登時問:“你如何知曉的?”
明雲見沉默未答,霍海怔了怔,也就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與他胡侃江湖事,又談了這一年來他在江南一代打聽的消息。順便提了一嘴,他那任性刁蠻的師侄已經嫁出去了,叫明雲見下回去杏風山別擔心見着對方。
明雲見聽祝照提過一次畫兒,在她生病發熱時。
她在周大夫的壽宴上見到了一個人,那人是承議郎劉樹榮,祝照問過他的品階,而後她病得神志不清将明雲見認成了祝曉,也分不清過去現在,說她見到了畫中人了。
畫中人……不止一個。
大理寺少卿嚴光恐怕也是另外一個,因為明雲見帶祝照去大理寺刑牢見徐潭時她見到了嚴光,出了大理寺也問過明雲見嚴光的官職。雖然只是提了兩句後便沒再談,但她當時說這話的神情,與在周大夫壽宴上問劉樹榮的官職時一樣。
明雲見當時大約就知道,祝照或許見過那副畫,她記性好,幾乎可以達到過目不忘,若祝曉當真叫她看過那副畫,說不定畫上的人站在她跟前,祝照也都能認得出。
祝家,是嵘親王的心腹之家,祝盛自入朝以來,便拜入了嵘親王麾下。他是個文官,并未掌握太多實權,但因大周國家藏書與秘閣都在宮中,一應歸他編校,他下了朝就待在宮裏,極好掌握皇宮內衆人行動去向。
加上祝曉年紀輕輕便成了宮廷畫師,也是于宮內任職,父子二人不涉及朝堂太多争鬥,便是嵘親王放在宮裏的一雙眼。
傳言中祝曉為嵘親王畫的一幅畫可以改變朝局,這并不是空穴來風,事實上的确有這一幅畫,裏頭是整整六年內朝廷秋試後的年輕才俊,與朝中大小歸順于嵘親王的官員畫像。
那畫上人穿着的官服并非現任職位的官服,而是嵘親王應允對方,一旦他日登基後這些人能坐到的位置,卻未必是他們此生中的最高榮譽。
圖名——百人朝拜圖,圖上的身影随着時間與加入嵘親王勢力一方的人而不斷增加。
直至十年前,祝府出事之後,百人朝拜圖消失,祝府一夜間被大火燒得幹淨的原因也不明,嵘親王暫且收斂鋒芒,韬光養晦,明雲見也藏匿暗處,蟄伏十年。
與霍海在書香茶樓前作別時,對方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一個好好的茶樓,他都能耍無賴叫茶樓夥計去買酒來,就着兩碟花生米與瓜子,都能把自己喝趴下。
“文王老大不小,莫要像從前那樣,覺得自己身陷囹圄娶妻是害人,你就自私些,好歹留個種啊!那樓裏的姑娘雖、雖身家不白,但各個妥帖……”
霍海的話還未說完,明雲見便命兩名夜旗軍送人離開,懶得聽他酒後胡言,自己身後跟着一人,慢慢散步走回白鶴客棧去。
除夕街上熱鬧非凡,天色将暗,紅燈籠高高挂起,小孩兒身上都穿着喜慶的襖子,虎頭虎腦地一股腦從另一邊的巷子跑過來。
他們手上拿着根竹條,竹條那頭綁着一小截鞭炮,不知誰偷了家中供祖的香,點燃了鞭炮啪嗒啪嗒直響。
明雲見一路失神,險些被鞭炮炸了衣擺才回神朝前看去,眼前喧嚣仿若另一個世界,他分明身處其中,卻像是被隔斷了無法跨越的鴻溝。
熱鬧聲遠去,寂寞聲襲來,一如他在京都,時時謀劃,卻從未參與,獨屬于他的世界,他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
霍海在茶館前說的話,明雲見根本不屑,他也并未覺得自己早已到了生兒育女的年齡,便要為了文王府的将來随意找個女子留下血脈。
皇室的親情并不牢固,父與子,兄與弟,哪怕是枕邊人也可能随時翻身将利刃捅入彼此胸膛。
自己身後一灘爛事都沒處理,将來是生是死都說不定,又何必娶妻生子,禍害他人呢。
明雲見想得通透,心中明白,在他這裏,情之一字如顆石縫裏的種,這處無水無土,不能長出。
還未出這條街,明雲見輕輕嘆氣,擡頭朝前看去,視線一瞬定格,落在了人群中的一道身影上。
女子身穿嫣紅的長裙,披着粉白的毛邊披風,頭發盤起并不複雜,頭上左右兩邊金釵步搖挂着兩條細閃的穗子,小巧的耳上沒戴耳墜,因為天冷,凍得微微發紅。
她身後跟着幾個人,一雙明眸鹿瞳笑彎,唇不點便紅,未藏活潑,一手拉着丫鬟,一手抓着荷包帶,正認真挑選路邊稻草棍上的糖葫蘆。
買了幾根,她分了一人一個,高高興興地付了錢,笑時轉頭,金穗子掃過發鬓,瑩亮的眼眸滿是欣喜。
明雲見望着望着,竟有些癡了。
就像是周遭格格不入的世界破開了一道口子,有光照入,那光很淡,但穿過了燈火闌珊直射于他的心中,掃了幾分灰暗。
心中堅硬的石頭裂了一條縫,嫩芽破石而出,紮根深處,隐隐作痛,令人無措,但心潮不停,又似心安。
“王爺,是王妃。”身後夜旗軍見他站定許久未動,于是開口提醒。
明雲見嗯了聲,這一聲很輕,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禁收緊,腳步猶豫,不知要不要去打破這片熱鬧。
心中藏着的事還未理清,設定好的計劃尚未實行,他已有些許退縮之意。怕當真博取了祝照的信任,得到了她全心全意的依托,問到了那副畫上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事後目目相觑,皆是失望。
那頭小松率先看見了人群中的明雲見怔住,伸手拽了拽祝照的袖子,祝照回眸,小松朝明雲見那邊擡了擡下巴,彎眸笑起。
祝照看去,雙目相對,明雲見勾起笑容,她呼吸停了一瞬,嚼着糖葫蘆,竟是畢恭畢敬,隔着人群對他行了個妻禮。
明雲見怔住,心口郁塞,笑容僵在臉上,先前猶豫不前抛到腦後,他闊步朝祝照方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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