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局變

祝照不記得明雲見何時說過他不要這名單了, 大約是昨日她說完心裏話之後, 現下她清醒着,明雲見又說了一遍, 卻叫祝照手裏的名單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明雲見瞥了一眼她握在手心的紙, 将紙拿過來便進了書房, 他走到香爐邊打開了香爐蓋子, 将手裏的信紙撕碎一點點放入尚在燃燒的香灰中。

祝照站在明雲見的身後, 望着他的舉動有些摸不着頭腦,他這般, 究竟是這名單于他有用還是無用?

明雲見道:“這些人的名字你就記在心裏吧,日後不論誰問你,你都可以不說, 也可以此當做自己的護盾, 畢竟朝中知曉那畫的人也不少,說不定會有人尋着根源找你來。”

祝照仔細回想, 她剛嫁給明雲見第一次入宮的時候,便收到了一幅畫與一本書,據明雲見當時所言, 那卷畫便是有問題的,似乎是在暗指當年祝家的一場大火, 與祝照祝曉兄妹二人。

那副畫究竟是誰找人畫的,祝照沒問明雲見,不過可見借着宮中妃嫔的手将那副畫送到她手裏的人, 是知曉當年祝府裏有一卷百官朝拜圖的。

祝照愣愣地望着香爐,直到那爐中紙屑燒得幹淨了,她才擡首問了明雲見一句:“王爺不想知道畫上人的身份嗎?你在景州與我說那些話……為的不就是這些人嗎?”

祝照坦率,只是所言過直,倒是叫明雲見的心中升起了一些慚愧。

“是。”明雲見轉身,兩兩相望,他道:“本王是想知道畫上人的身份,若是有人将名單送上,本王自當高興,也省去了許多麻煩。但若這些名單是你與本王了結關系的最後一筆,那本王便不想要,至少……不能從你手中要。”

祝照被他說得愣了神,不解道:“我與王爺了結關系?我……我已經嫁到王府來了,只要王爺不休妻,我不會離開的。”

明雲見的瞳孔中倒映出祝照的臉,她的想法很單純,也不知是真的不知他所言之意,還是刻意為之。

明雲見很少在祝照跟前解釋自己,他也不屑于向別人解釋自己的言行舉止,但正因為這些不解釋與誤會,叫他和祝照之間生分了許多。像是砌起了一道無形的牆,以他們的通透分明能看見彼此,卻無法真心相擁。

明雲見心中暗自嘆氣,回想前因後果,也是因為他的确有利用之心在先,只是祝照心思細,也不知是從哪兒看出他的本意,才會叫他嘗到自食惡果的滋味。

“本王說的了結關系不在外。”明雲見說時,一指輕輕點在了祝照心口的位置,直勾勾地看入了她的眼中:“本王說的關系,在這兒。”

祝照正欲往後退,明雲見卻迫近了一步。

她呼吸一窒,莫名無措,而後聽見對方道:“你心裏想要與本王疏遠,身體就會拒絕本王靠近,這不是你我外在的關系,本王想要的……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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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祝照當真沒料到明雲見居然會說這種話,這話叫她雙頰立刻飛霞,心口砰砰的跳動恐怕就是明雲見貼上她心口的手指都能察覺得到。

\  她這才明白過來明雲見的意思,這個人不再如景州哄騙她時那般了,他想要的,是她的全心全意,這回他給的,是他的真心實意。

祝照想得較多,眉心輕皺的那一瞬,明雲見就知道她的心思。

“你在想,這會不會是本王一計敗露,故而将計就計……”明雲見慢慢放下手,輕聲道:“你可以保持懷疑,随意試探本王,只要不無所謂就好。”

只要祝照願意給他一次次證明自己此次真心的機會,明雲見就有信心能将一切破碎的重新黏合,猜忌、懷疑、若即若離,遠遠好過失望、死心,滿不在意。

祝照被明雲見的話說得耳根通紅,好似她的內心都被對方看穿般窘迫,于是她一把推開了明雲見,朝邊上挪了幾步,開口道:“等王爺日後想要知道那些人是誰時,再找我開口吧。”

“一起用飯?”明雲見瞧出祝照要走,開口問。

祝照搖頭:“不了,你吃得清淡,我用不慣。”

明雲見愣怔了瞬,随後笑意淡淡:“這是一句實話,算是你對本王的坦白,好過強迫自己将就,很好。”

祝照原以為她的話能稍稍起到拒絕作用,卻沒想到換來了明雲見如此體諒,她越發覺得對方怪異,就像是一夜宿醉睡醒之後,面前的人變了一個。

祝照抿嘴,留下一句作別的話便匆匆離開明雲見的書房,她怕自己再繼續和對方待下去,心中的古怪與不适會加重。

她向來知道明雲見是個待人溫柔的人,他也很少有怒氣,為人細心,懂得體貼,可也不至于像現在這般。就像祝照做的對的是對的,錯的也是對的,一切言行,他全盤接受,将自己放在了一個低于祝照的位置上。

回月棠院的路上,祝照腦子裏突然想起了一個詞:百依百順。

想起這詞後,她頓時抖了抖肩膀,将腦海中淩亂的思緒揮去,不再去想明雲見行為背後的目的究竟是否單純。

就在三月,關于黑火失竊案居然被大理寺查出了些許着落。

祝照一直待在府中沒有外出,明雲見也從不與她說朝堂上的事,故而關于朝中些許消息,還是在三月底,将要清明時,慕容寬約着祝照外出吃飯她才聽說的。

三月天暖,祝照的身體也好了許多,一個月沒有發過熱,也未感染風寒,與慕容寬碰面那日,正是豔陽高照。

慕容寬約祝照在龍馬巷外的一個茶館兒裏碰面,那茶館兒也做飯菜,但是飯菜味道一般,糕點卻做得極好,比起京都一些專門做糕點的糕點坊裏味道都要好上許多。

祝照從小就喜歡吃甜,糕點一類是她的最愛。她帶着小松到了茶館兒時,慕容寬已在那等了好一會兒,桌上擺着五顏六色各類茶點糕點,一塊未動,就等着祝照享用。

“阿瑾哥。”祝照開口,慕容寬朝外看去的視線才收回,見祝照時他笑了笑,道:“你清瘦了許多。”

那是祝照年前跑去景州途中吃了苦,回來又病了一個月,才顯得清瘦。

祝照坐下,與慕容寬聊了些事,全程沒有隐瞞小松的意思,而且雅間的紗幔簾子也一直都是開着的。

慕容寬與祝照聊了些這十年裏京都的改變,這回他們碰面的氣氛倒是比上次在栖山上要好了許多,閑談之後,便聊到了當年祝家之事後朝局的變化。

提起朝堂,難免提到近來朝中發生的一些大事。

嚴光死後,黑火失竊案又查了幾個月,于三月終于查到源頭,問題依舊出在了兵部,但抽絲剝繭之下,上次被拉到大理寺調查的新任兵部侍郎被判刑,賢親王也受到了牽連。

因為這次與黑火失竊案有關的新任兵部侍郎是賢親王舉薦,在黑火失竊前後,也與賢親王關系密切。其實朝中衆人都知道,那人就是賢親王放在兵部的親信,聯系之前萬金坊爆炸案,賢親王有無參與其中也備受關注。

小皇帝七日前在嵘親王的建議下,關賢親王禁閉王府不得外出,何時兵部事了且調查出與他無關,何時才能解了禁閉。

朝中大多官員都與嵘親王有關,此事既然查到了賢親王的頭上,加上嵘親王刻意壓制,兩人之間從暗鬥變成了明争,即便是賢親王麾下的幾名官員替賢親王求情脫罪也無用。

兵部尚書被貶,兵部侍郎短時日內更換兩任,只剩下田偉一個在兵部待的時間較長,且無過錯,照理來說這兵部尚書的位置就該田偉來做的。

尚書之缺不可少,朝中好些官員推舉田偉為新任兵部尚書,小皇帝在堂上為難,他甚至問了明雲見的意見,明雲見向來不得罪人,只說:“田偉實能任位。”

明雲見最近與賢親王走得較為密切,卻沒想到居然會推田偉為新任兵部尚書。

本來田偉兵部尚書的位置已經是水到渠成,卻沒想到嵘親王反而與衆人唱起了反調,田偉到嘴的兵部尚書位置,就因為嵘親王開口不同意,連帶着嵘親王麾下官員附和,被生生阻斷。

田偉雖在侍郎位置上坐久,但因為兵部尚書與兵部侍郎頻頻出錯,現下衆人沒能調查出田偉的問題,可不代表他完全無辜,嵘親王的意思是兵部全員都有問題,幹脆來個大洗底。

最終兵部尚書的位置由兵部另一人選任職,兵部侍郎的位置也從下調上,新任兵部尚書在朝中與嵘親王下的官員有些來往,也成了小皇帝登基以來第一個連跳多級任職尚書之位的官員。

慕容寬現在家中雖然沒有在朝為官的,但與慕容侯爺關系好的官員還大有人在,那些老臣時不時給慕容家透露一些朝中消息,故而慕容寬才能拿這些話當口頭閑談說與祝照聽。

祝照聽着這些似乎與她無關的消息,表現得不怎有興趣,倒是桌上的糕點比較吸引她,偶爾吃到特別喜歡的,還會特地留一些,打算等會兒帶回去。

慕容寬道:“也不知嵘親王怎麽想的,田偉與周漣交好,周漣又娶了蘇雨媚,蘇雨媚是蘇昇之女。滿京都知蘇雨媚是蘇昇為了讨好嵘親王送到周漣身邊為郡王妃的,他們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人,田偉當兵部尚書,對他而言只好不壞。”

祝照拿起了一塊透明如玉的糕點,捏在手裏還是軟軟的,一口咬下,滿嘴軟糯,還有些甜瓜的清香味兒。

她道:“因為文王推舉了田偉。”

慕容寬不解:“嗯?這與文王有何關系?文王在朝中并無多少話語權的。”

祝照怔了怔,只是輕輕笑着說:“可能是嵘親王生性多疑,只要是他人舉薦之人,他都不敢重用,倒不如用個尚未站明立場的,誰也不占便宜。”

慕容寬聳了聳肩,覺得恐怕也是這個原因,撇嘴啧了聲。

祝照吃完糕點,端起茶杯淺淺飲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對面的街道屋頂上。碧天白雲下青瓦頂上飄過了一只紙鳶,尚有孩童的笑鬧聲傳來。

祝照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緊,以她對明雲見的了解,明雲見不會猜不到嵘親王之意。

周漣表面上看過去似乎與嵘親王站在同一陣線,但實際上二人在十年內少有政見接觸,光是這一點,嵘親王就不敢輕易用田偉。

還有一點,周漣雖是郡王,但手握重兵權,田偉與他是好友,本就在兵部任職侍郎,有一定兵部資需使用權和兵隊調遣訓練權。若再讓田偉當上了兵部尚書,從此兵部掌管諸多兵馬,加上周漣那一塊,嵘親王就更難控制二人。

嵘親王在朝中雖有諸多朝臣擁護,但兵權拿得并不多,周漣是他十年前就忌憚的人,才會讓蘇雨媚成為郡王妃以此掣肘對方,他不會坐等周漣周邊勢力擴大。

明雲見是知曉了嵘親王的心思,才會在朝中應和推舉田偉,他料定了嵘親王不會同意,才敢如此開口。

一來是給田偉面子,将來好讓對方還,二來也是推着田偉與嵘親王對立,畢竟賢親王與嵘親王的對峙中,賢親王輸了一局,總得有人接班。

作者有話要說:  看春晚更新遲了抱歉,另外大家注意身體,少去人多的地方,待在家裏看電視和小說吧,記得戴口罩,新年快樂,祝大家安康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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