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北宜郡在北明都城更北的方向,羽鴻意行了足足大半個月。越行便感到氣候越涼,到最後甚至能遙遙看到皚皚雪山。

他并沒有忘記聖旨上的命令,他是來對付叛軍的。

這命令來得蹊跷,叛軍卻切實存在。自從兩個月前開始,這群武裝分子便一直盤踞在附近,還襲擊過一次朝廷的隊伍,搶奪了不少糧草。

然而在這一路之上,羽鴻意都沒發現叛軍的身影,似乎那些叛軍已經躲藏了起來。他也曾經多次向百姓打探叛軍的事情,卻一無所獲,所得到的只是那些百姓警惕的目光。甚至有很多時候,羽鴻意都明顯感覺到,當地的百姓在袒護那些叛軍。

“什麽玩意?”手下們也察覺到了這古怪的氣氛,紛紛開始忍不住抱怨,“怎麽搞得我們才是惡人似的?”

羽鴻意倒是比較淡定,“無非叛軍比我們更得人心罷了。”

想想北明的現狀,想想他們一路上所看到的那些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百姓,這并不是什麽叫人奇怪的事情。

但第八旅中大多是都城附近之人。哪怕是除了那些少爺黨之外的其他人,日子過得也總比這種偏遠地區的百姓好。他們很難理解這些百姓對朝廷的失望,對那些百姓依舊是滿腹不滿。

羽鴻意笑了笑,也不在這種時候與他們争論,只是道,“等到真正進入北宜,我們大概就能找到一些線索了。到時候,比起讨伐,我更想先和那些叛軍好好談……”

話到一半,羽鴻意察覺到一絲怪異的視線,不禁擡頭一看。

街角有個人,帽子低得幾乎壓住整張臉,正看着他。察覺到他的視線,那人将帽檐壓得更低了些,然後幹脆轉身跑了。

羽鴻意想了想,追了上去。

他們現在所在的只是個臨時落腳的小鎮,距離北宜郡還有一天一夜的距離,人煙也比郡城裏面稀疏許多。街道上奔跑的身影十分顯眼,羽鴻意緊追不舍。

眼看着對方沒有停下的打算,羽鴻意從腰上取出骨矛,瞄準了,投擲了出去。咻地一聲,矛尖正正好紮住那人的鞋跟。那人完全沒料到這一招,頓時更個人撲在了地上,帽子也咕嚕嚕滾到了遠處。

羽鴻意上前一看,還是個小家夥,頂多十來歲,比慎思還小。臉上摔的都是泥,勉強能看出是個男娃。

他剛想伸手将人扶起來,結果這小家夥揚手就是一把沙,起身拔腿就跑。邊跑,這小家夥還邊回頭做了個鬼臉,“就憑你們,也想對付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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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羽鴻意撿起骨矛,若有所思。

手下們陸續從後面追來,“老大,是叛軍的人嗎?要不要追!”

那個小家夥已經跑出了城門,正是去北宜郡的方向,追一追倒是順路。羽鴻意站在城門前,正思考着,卻見那小家夥又跑了回來。

比起方才,這小家夥的神色明顯驚惶了許多,整張臉都煞白煞白的。

同時,羽鴻意感到一股莫名的危險氣息,仿佛背後的汗毛忽然炸了一下。

“那是什麽!”身後的手下忽然驚呼出聲。

臉頰感到突兀的風,然後視野中一雙利爪忽然從天而降。

爪尖瞬間勾起那個男娃,整個帶到了空中。男孩被吓壞了,半空中不斷哇哇亂叫。

鳥?不,是兇獸。巨大的鳥一樣的兇獸。

羽鴻意擡起骨矛追了出去。

那巨鳥也不急着将已經到手的獵物帶走,竟忽地又朝他俯沖下來。

羽鴻意一個側步就避了開,氣息沉穩,目光平靜如水,矛尖往上一挑,頓時在那巨鳥身上切開一個傷口。

巨鳥慘鳴着再度飛高,熱血從空中澆下,潑了羽鴻意一臉,叫他忍不住皺起了眉。

“射箭!”後面的衆手下反應過來,頓時紛紛拉開了弓。

巨鳥本就受傷,飛得不穩,不多時便中了好幾箭,終于一頭朝地面栽下來。那男孩和它一起砸下來,半晌沒動,估計摔了個夠嗆。

齊宏連忙騎着馬沖過去,在巨鳥身上狠狠補了幾刀,徹底砍死了這兇獸。

他又将男孩從地上抱了起來,查看了一番,然後給羽鴻意打了個手勢。人還好,沒摔壞,就是給摔暈了,估計得會兒才能醒。

羽鴻意松了口氣,從水袋裏倒出點水,連忙先清洗臉上的血腥。

一切看起來已經圓滿解決。齊宏抱着那個男孩跑回城去,其餘人笑着出來迎接。

但羽鴻意仍舊有充滿危險的感覺,背後豎起的汗毛仍未平複。

忽地,驚空遏雲的鷹唳聲再度從衆人耳邊炸響,高空中又有兩道黑影急速襲來。

一只襲向羽鴻意,手臂長的鳥喙猛地啄下,被羽鴻意及時舉矛擋住,只打落了他手中水袋。

另一只則襲向那邊的衆人,如龍利爪猛地伸出,一把就将齊宏給抓上了天。

其餘衆人連忙再度射箭,卻因為太過匆忙,準頭大不如前。

羽鴻意骨矛連突,将自己眼前的這只糾纏了片刻,好歹讓衆人的箭矢中了不少。

可抓着齊宏的那只已經越飛越遠,幾乎成了天邊一個小點。衆人都急出了汗,結果越急越是不中,簡直毫無辦法。

羽鴻意見狀,翻身上了齊宏留下的那一匹馬,直接緊緊追着那巨鳥而去。

他留意到還在更多的鳥影正在高空盤旋。

與此同時,在北明都城,慎思對那些丞相派官員的跟蹤也已經持續了整整大半個月。這整整大半個月的毫無所獲,并沒有消磨他的耐心,沒讓他有絲毫松懈。一日複一日,慎思始終認真完成着這項任務。

直到這一日,傍晚時分,他發現張尚書忽然從府中出來,探頭探腦瞻前顧後,言行舉止都有一種莫名的鬼祟。慎思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張尚書獨自一人去了城外。

天色越發晚了,城外似乎多了許多鳥嘯,比平日裏還要詭異幾分。

慎思不遠不近地吊在張尚書身後,随他一起在夜色漸深的城外等着。忽然幾道黑影從上方掠過,慎思擡頭一看,是幾只巨鳥一樣的兇獸。

令人驚訝的是,這幾只巨鳥的身後都坐了人。

很快,巨鳥從空中落下,停在了張尚書的身前。巨鳥上的一個人下到地面,像張尚書行禮道,“張大人,別來無恙,最近心情可好?”

“呵呵,我的心情又能好到哪裏去?”張尚書笑道,“如果你們這件事辦好了,倒是差不多能好上一陣。”

巨鳥安靜地蹲在這些人身後,簡直比雞仔還要乖巧。

慎思藏在暗處看着,心中已經激起了驚濤駭浪。這是……被人所馴養的兇獸?

說實話,有些兇獸能被人所馴養,并不算什麽稀奇事。比如趙磐那兒的翻山獸,嚴格來說也是一種兇獸。但馴養兇獸顯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趙磐一輩子也就養出了那麽兩只。這還是因為翻山獸本身性情比較溫順,那兩只也尤其通曉人性。換成其他的過來,趙磐肯定也養不了。

而眼前巨鳥,單落在地上的就有五只。再看天上那些正盤旋着的,如果也是同樣被馴服的兇獸,那就足足有幾十只了。這種數量十分驚人,已經不是常規的馴養所能辦到的了。

月色透着雲層落了下來,讓慎思看清了那些乘鳥之人。尤為明顯的,是那領頭人腰上的一根笛子。形狀圓潤通透,色澤翠綠欲滴,顯然并不是凡物。同樣的玉笛,張尚書腰上似乎也有着一個。

視線在往上移,慎思赫然看到,這領頭之人的耳朵,正缺了好大一塊。

這就是他們之前一直在找的缺耳人。

此時這缺耳人正朝張尚書道,“張大人,為了區區一個花男,你要我們全體出動,本就是殺雞用牛刀的事情了,竟然還怕我們辦不好嗎?”

“你懂什麽,這個花男厲害着!”張尚書冷哼,“沒一點本事,能将那些纨绔子弟收拾得服服帖帖?你別太輕敵了!如果這一次收拾不了這個花男,你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張大人,別急,別急。”缺耳人哈哈笑道,“我弟弟早就在那邊候着,估計已經動手了,說不定人都已經給你抓好了。就算他沒得手,我這一批人再一去,那肯定是萬無一失,完全不用擔心的!”

毫無疑問,他們口中的正算計着的那個花男,就是羽鴻意。

慎思聽到這裏,呼吸雖然不亂,心中卻已經是滔天怒火。為他們竟然有着如此算計,也為他們話語中的輕佻。怒火因他的隐藏而被壓抑着,漸漸凝練成了一股殺意。

“張大人,你就安心等着吧。”缺耳人笑着爬上鳥背,“五天,最多五天,我們保準能把那個花男送到你的床上!”

這樣的一句話,讓慎思心中的怒火和殺意幾乎被引爆。

鳥類的兇獸很敏感,好幾只察覺到殺意仰起了頭。但慎思藏得實在太好,就連這些兇獸也無法準确将他找出來,只歪着腦袋顯出了幾分茫然。

慎思取出了自己那柄匕首。他的右手以古怪的角度握住刀柄,左手并起兩指,自刀刃抹過,正如當初葉涼示範過的樣子。

“我倒是想直接送到我的床上。”張尚書還在那嘆道,“就怕丞相要先用了。”

“怕什麽?”那缺耳人暧昧地笑了笑,“只要你多給點好處……我把人捉來後直接讓你先享用享用,難道丞相還會知道嗎?”

張尚書頓時領悟到了其中含義,也露出同樣充滿暧昧的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更多巨鳥擡起頭,開始咕咕低叫。它們察覺到了那越來越濃厚的殺意,亦察覺到了一股力量的波動。

缺耳人拍了拍巨鳥的腦袋,叫他們安靜下來。

“那就這麽說好了。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張大……”他正欲讓身下那巨鳥振翅而飛,話語忽然戛然而止。

缺耳人愕然低頭一看,只見胸口忽然多了一個血色的窟窿,泛出難言的劇痛。

是利刃從他胸口紮了過去,但是什麽利刃?他根本什麽都沒看見。缺耳人最終死不瞑目,一下子從巨鳥背上摔了下去。

張尚書驚叫一聲,吓得不斷後退。

缺耳人的幾個同伴也反應過來,紛紛掏出武器,藏在巨鳥身後。

但是利刃根本不知從何而來,一刀又一刀,準之又準地劃破了他們的喉管。看不見!這麽可怖的兇器,他們居然什麽都看不見!張尚書被這驚恐的一幕吓得渾身抽搐,忽然冒出一陣尿臊,竟是直接被吓尿了。

此處馭鳥者不過五人,眨眼間便在這無形無影的利刃下死了個通透。

巨鳥失去了約束,震了震翅膀,眼看着就要恢複兇性。

張尚書卻終于回過了神來,猛地抓下腰上的玉笛,緊緊握着舉在身前,發顫地大叫,“是誰!究竟是誰在暗中搗鬼!”

那些巨鳥重新乖順下來,似乎聽從玉笛的壓制,竟紛紛圍在了張尚書四周,将他護在中央。

慎思從樹影後現了身。

他踩着落葉,目光平靜猶如神佛,一步一步朝着張尚書走過去。他右手揮舞着索線,那柄匕首環繞在他的身側,随着他的甩動,一圈又一圈的舞動着。

可是張尚書看不到。

明明就在那裏的匕首,卻連個影子都沒有,誰都看不到。如此可怕,叫人頭皮發麻。

此物真正的名字,叫做影殺。

無蹤無形,殺人無影,這才是它真正的威力。

“別、你別過來!”張尚書吓得兩腿發軟,跑都跑不動,“你,是你,我想起來了,你就是跟在那個花男後面的那個!你想要救他吧?如果殺了我,你就救不了他了!”

慎思停下腳步。

張尚書一看有戲,連忙将手中玉笛舉得高高的,“你也聽到我們剛才的話了吧?我不怕告訴你,這些鳥都是他們養的,這笛子可以控制它們!而且這笛子每一個都是量身定做的,你把他們都殺了,如果再殺了我,就沒人能控制它們了!這樣的兇獸天上還有幾十個,它們會殺死你的!”

慎思笑了笑。

下一刻,影殺出手。

張尚書話語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血洞。半晌,他終于整個人往後倒去,同樣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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