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慎思用影殺勾住那玉笛,一拉索線,将玉笛帶到面前,伸手穩穩接住。

巨鳥兇性逐漸回歸,振翅發出可怖的鳴叫。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一連好幾只都朝慎思撲了過來,長喙幾乎啄到了他的身上。

千鈞一發之刻,慎思擡起玉笛,學着張尚書剛才的樣子,将這玉笛橫舉身前,灌入自己的氣息。

長喙最終停在慎思身前,距離他的額頭要害只差一分。

就這一分,卻再也啄不下去了。巨鳥偏過腦袋,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一絲絲熟悉的氣息從那玉笛上散出,叫它們覺得親近。

“乖。”慎思伸出手,指尖在那喙尖上輕輕撫過,而後翻身上了鳥背,“帶我去找公子。”

巨鳥蒲扇着翅膀,發出親昵的鳴叫。

它們很快振翅而起,與上方的鳥群會合,一路朝北方飛去。

慎思趴伏在鳥背上面,被高空中的疾風吹得眯起了雙眼。像這樣放棄原本的任務,執意趕去,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确還是錯誤。慎思很清楚,這樣的算計理應是奈何不了羽鴻意的。但不知為何,他的心中始終有種不安。

他不允許自己在這種時候不趕去羽鴻意的身邊。

此時此刻,北宜地界。

羽鴻意策馬而馳,已經追了那捉住齊宏的巨鳥一個時辰。他的手下本想跟随,但更多的巨鳥從天而降,将那些手下全數困在了城內。

天上巨鳥飛得不快,似乎一直不遠不近地吊着他。

但身下這匹馬之前就已經跑了不少的路,還沒來得及得到休息。這一個時辰的疾馳下來,馬匹更是已經現出了疲态,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會倒下。

羽鴻意皺起眉,看着天上黑點,掂了掂手中的骨矛。這距離太遠,就算是他也無法保證投擲的準頭。

正在他權衡利弊之時,天上巨鳥鳴叫兩聲,竟朝着一個方向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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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鴻意重新将骨矛握牢,緊緊跟上。

前方開始出現一群建築的輪廓,看似又一個城鎮,卻十分破敗,大抵早已荒廢。那巨鳥就停在城牆上最高的地方,歪着腦袋看着他。

齊宏被它甩在了城牆腳下,正趴在地上哆嗦着,一時半會估計起不了身。

羽鴻意徑直朝齊宏沖去。行至半途,他看到地面忽然詭異地凸起一塊,連忙拉緊缰繩,控制馬匹急急轉了個方向。地下的東西鑽了出來,口器中布滿利齒,直接将羽鴻意方才所在的地面整個咬下來一塊。

是一只巨大的條蟲。

羽鴻意将骨矛紮入條蟲彈軟的軀體,皺眉往外一揮,便将此蟲甩出去老遠。

一聲口哨響起,城牆上忽然冒出一個人影,站在那巨鳥身邊,啪啪鼓着掌聲,“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和情報裏所說的一樣。我們迄今為止對付了這麽多花男,還真是頭一次遇到你這麽棘手的。”

羽鴻意勒馬停下,朝城牆上的這個人看去。是一張陌生而年輕的臉,下颚處有被鳥啄傷的痕跡,五官和那缺耳男七分相似。

那邊齊宏已經掙紮着從地上爬起,趕到了羽鴻意身旁。

他抽出腰上的刀,和羽鴻意站在一起,卻連手腕都在打顫。他已經知道眼下情況十分不妙了,但他畢竟當了這麽多年的恭親王世子,第一次實打實地遇到這種危險,不禁臉色煞白,滿心都是恐懼。

羽鴻意将手掌按上了齊宏的肩頭,無聲安撫着。

“老大。”齊宏咽了口唾沫,“我、我好歹也是個兵,死也要和你一同對敵,絕對不會臨陣脫逃!萬一、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回去告訴老爹,他兒子沒給他丢臉!”

“志氣可嘉。”城牆上的青年哈哈笑道,“那就叫我的寶貝們好好和你們玩玩。”

話音一落,城內又竄出幾道黑影,全是同樣的巨鳥。

“你在蓄養妖獸,”羽鴻意眉頭緊皺,目光如刀刃般鋒利,“這個舊城被你當成了蓄養妖獸的巢穴?”

城牆上的青年笑而不答,擊掌兩下。巨鳥們應聲而起,紛紛盤旋而下。與此同時,地面又多了幾道凸起,昭示着還有好幾只巨大條蟲隐藏其中。

羽鴻意半點不亂,操控馬匹躲過地下的異動,雙眼始終看着天上。巨鳥呼嘯着朝他頭頂沖來,羽鴻意矛尖一突,一下帶出一點血跡。他再想繼續補刀,巨鳥卻已經哀嚎着又回到天上,叫他碰不到半點汗毛。

但羽鴻意并不着急。

天上的巨鳥,他雖然傷不到,卻亦奈何不了他。一旦巨鳥降下,他便能在它們身上劃出傷口。一個傷口不夠,那就兩個,三個。終于,巨鳥們開始堅持不住,身形開始搖晃,就連鳴叫聲中都帶上了凄慘。

齊宏則始終盯着地面。他明白羽鴻意的意思,心中因為這信任而有些緊張,更多卻是激蕩。地面的每一點異動都被他看在眼裏。忽然,齊宏往後一跳,手中長刀狠狠往前一揮,便有一截長蟲被他切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整整三個月的訓練,他雖然依舊談不上強大,卻已然可以對得起這信任。

一盞茶的時間裏,羽鴻意将幾只巨鳥全數磨得精疲力盡,齊宏也整整斬斷三條巨蟲。兇獸們起初聲勢浩大的包圍,此時已經難以為繼。

城牆上的青年将齒門磨得咯咯響。但此人很快收起了那些失态,再度笑道,“厲害,果然厲害。但你們以為這樣就能逃出生天了嗎?哈哈,你們知不知道,這座舊城裏究竟藏了多少兇獸?”

此人大笑着,取出腰間的玉笛,舉在了身前。

更多的鳥鳴聲從城牆內響起,很快又有幾道黑影沖上了天空。城牆上的青年看清之後,臉上卻呈現出一種愕然。

按照他原本的預想,此時該是鋪天蓋地的鳥群,怎麽事實卻是如此稀稀拉拉?

羽鴻意不禁捂了捂口鼻。他本來就因為血腥味而有些難受,此時更是覺得喉嚨管裏惡心得不行,仿佛四周的血腥忽然間便濃郁了無數倍。

又一道鳥類的嘶鳴從城內響起,卻比之前那些低沉許多,仿佛被地底深處的黑暗沾染。幾人聽到耳中,只覺得汗毛忽然就豎了起來,一種莫名的不妙感覺忽然從心底蔓延到了全身。

“什……”城牆上的青年終于回過了頭,身後所見的場景卻令他兩眼一黑,整個人忍不住跌坐在牆頭,“這、這是……這是什麽?為……為什麽……”

城內,此人所蓄養的許多兇獸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個巨大的鳥影立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這鳥影他認識,正是這批鳥類兇獸中最得他珍愛的一只。但此時這只巨鳥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熟悉的樣子,身上的翎毛仿佛正漸漸被墨水染黑,體型也越變越大,根本就不像是這種兇獸正常的樣子。

那巨鳥擡起了腦袋,叫他看到一雙赤紅的雙眸。

“異、異化?”青年終于想到了能準确形容眼前情形的詞彙,卻顫抖得越發不堪。這分明是他一手養大的兇獸,今早還給它喂過食,怎麽忽然就變成了這樣?

他顫抖着将玉笛舉在身前,試圖控制這已經異化的赤眼兇獸。

但那雙赤紅眼瞳內看着他的眼神,只叫他心口發涼,恐懼得幾乎窒息。他在這最後的時刻,當機立斷,放棄了對這赤眼兇獸的控制,轉而叫身旁的巨鳥趕緊帶他逃離。

巨鳥抓着他的後頸,極快地朝高空飛去。

但仿佛有一股強風吹過,空中的巨鳥突兀一滞,猛地濺射出許多血液,與那青年一起直直墜落了下去。

鳥狀的赤眼兇獸立起了身形,仰頭對着高空鳴叫。

它的身形已經變得極大,叫羽鴻意隔着城牆都能看到那碩大的腦袋。

在這一個瞬間,羽鴻意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心口縮緊,額頭一下子就滲出了冷汗。碩大鳥頭上的雙眸比鮮血還要殷紅,但更叫羽鴻意驚駭的,是它額頭上正在往外生長的尖角。

就像是惡魔的尖角……不,那就是惡魔的尖角!

比起當初金水林裏所見的那頭中階異化,眼前這赤眼兇獸的氣息更為濃烈,力量更為可怖。

這該是高階異化吧?

羽鴻意将骨矛擋在身前,慘白的臉色始終無法緩和半分。

不行,打不過。

這樣的東西,和赫貝爾大陸那邊的惡魔已經十分相似。要對付這樣的強敵,當年的洛蘭-阿修米亞尚且經歷諸多苦戰,現在的羽鴻意又怎麽可能辦得到?

巨鳥赤紅的雙瞳已經看着他們。它張開了嘴,似乎發出無聲的鳴叫。

身旁齊宏尚在茫然,羽鴻意猛地一把将他扯到後面,骨矛牢牢擋在兩人身前。锵,一股風吹到兩人身前,竟然猶如金玉相擊之聲。骨矛狂震,幾乎被打得脫手而出。羽鴻意連着齊宏一起被擊飛出去,撞到後面的樹幹上。幸好齊宏墊在後面,羽鴻意并未受傷。

齊宏按着胸口一陣狂咳,“這是什麽怪物?”

“能要我們命的怪物。”羽鴻意用手背抹掉額頭落下的汗,“分頭跑吧,祈禱我們之中至少能跑掉一個。”

齊宏愕然看着他。

羽鴻意已經回到了馬背,“你往回跑,盡量與其他人會合!”

齊宏伸手,試圖叫住他再說點什麽,羽鴻意卻已經一夾馬腹,一騎絕塵地朝遠方跑去,眨眼就跑沒了影子。

巨鳥側過腦袋,赤紅的雙瞳落在齊宏身上。

齊宏打了個寒顫,也沒時間怨念為何自己的馬被羽鴻意騎走了,連忙轉頭就跑。

其實這種時候,有馬無馬又有什麽區別?總是跑不過鳥的。全看它想往哪一邊追罷了。

巨鳥赤紅的雙瞳一直盯着齊宏,而後慢慢張開嘴,眼看着又要發出風刃。

羽鴻意回頭看見這一幕,咬了咬牙。他揮矛在自己身上劃了口子,血液滲出,但是沒用。鮮血可以吸引普通的兇獸,卻吸引不了這種已經異化的赤眼兇獸。

這種怪物和惡魔一樣,比起血肉更喜歡人類黑暗的情緒。此時的它,就正被齊宏心中的恐懼所吸引着。

羽鴻意握住矛尖,狠狠紮入進自己拇指的甲殼底下。十指連心,這一下疼得他忍不住悶哼出聲。他又轉動矛尖,在指甲底下狠狠攪動。劇痛使得他兩眼發黑,幾乎要從馬背上掉下去。

痛苦這種情緒,亦是這種怪物所喜愛的食糧。

當羽鴻意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終于蓋過了齊宏心中的恐懼,紅色眼珠的兇獸終于轉過頭來,朝着羽鴻意策馬的身影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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