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羽鴻意将五指緊緊扣在地縫的岩壁上,咬着牙,幾乎因恐懼而顫抖。然而僅僅片刻之後,他便深吸了一口氣,反而當真阖上雙眼,讓自己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慎思不知道往他嘴裏塞了什麽東西,是塊拇指大小的硬物,像玉一般。這東西如今正粘在他的舌頭底下,發着熱。熱度包裹住了羽鴻意整個身體,帶來異樣的變化。這感覺是如此陌生,但羽鴻意很敏銳地感覺到,他的傷勢正在這熱度中慢慢被治愈。

快一點,再快一點……

羽鴻意咬住舌尖,不讓自己在這慵懶的麻癢中當真睡去。他必須保證意識的絕對清醒,不浪費一點時間。

他回憶着方才慎思最後看他的那目光,裏面帶着顯而易見的死志。但他不可能真的眼睜睜看着那個少年為他去死,他一定要想辦法救下慎思。他要活下來,他也要慎思活下來,他要他們兩個都好好活下來。

似乎過了很長的時間,又似乎只過了很短的時間,羽鴻意猛地再度睜開了雙眼。

雙腿之前被巨岩砸得幾乎粉碎,直到此時依舊劇痛難忍。

但羽鴻意能感覺到,腿部的骨骼已經重新長好。他抓着岩壁,手臂用力,幾乎冒出了青筋,緩慢支撐着自己,終于站了起來。在這一瞬間,劇痛直通腦門,讓他險些又摔了回去。

羽鴻意緊咬着齒門,拼命忍住了。

他伸出手,握住更高處凸起的岩塊,試着往上攀爬。

左腳踩上一個凹處。腿部剛一受力,就又有血液滲了出來,本就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再度崩裂。羽鴻意緩了緩,感受了一下傷口惡化的速度,又判斷了嘴裏那東西讓傷勢愈合的速度,尋找到其中的臨界點。

片刻之後,他提起右腳,踩上另一個凹處。很疼,刀割一樣的疼,仿佛踩在了刺上被穿了個透。但是還可以,痊愈的速度跟得上。只要忍耐住這些痛苦,他能爬上去。

羽鴻意就這樣,在傷勢的惡化和愈合中掙紮着,越爬越高。此時他最害怕嘴裏那東西的效用會減弱,幸好這種情況并沒有發生。這個由慎思所拿出的東西,力量十分強大,無論他怎樣亂來,都始終兢兢業業地修複着他的身體。

忽然地,羽鴻意腳下石塊一松,差點整個人摔了下去。他雙手猛地抓住頭頂凸起,神色平靜,足底險之又險卻準之又準地找到另一個落腳點,及時地踩了上去。運氣很好,穩住了。羽鴻意深吸了兩口氣,仰起頭,看了看上方已經距離不遠的陽光,繼續往上攀爬。

終于,他的指尖扣住了地縫開口的邊緣,猛地用力,順利将自己整個人都帶了上去。

陽光照射着他的眼睛,山林裏茂密的樹木久違地再度出現在他的視野。羽鴻意不禁趴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遍體鱗傷的身體還在繼續被修複,甚至比他之前在底下時還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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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頭,赤眼的怪物已經被慎思引去了看不到的地方。但那怪物體型龐大,一路破壞着山石樹木,蹤跡十分明顯。

羽鴻意很快爬了起來,握住那柄骨矛,沿着怪物所留下的痕跡拼命追去。

邊跑動着,他邊将那骨矛猛地一揮。一股氣浪被他打出,擊中路邊一堆碎石,将那些碎石猛地吹散。

這骨矛已經順利進階,威力比起之前要強大許多。但要對付那個怪物,還是不夠。

遠遠不夠。

羽鴻意重新擡起那骨矛,再度朝着身側揮擊。這一次他将力量收攏了許多,擊出的氣浪凝聚猶如針刺,将路邊一株樹木從中央穿出一個孔洞。

當羽鴻意準備再試第三次的時候,他聽到了那怪物的叫聲。

就在前方不遠處。

羽鴻意的雙眼唰地一下就紅了,心中急切,恨不得化身成一柄利箭。卻反而緩下了腳步,屏住了呼吸。怪物的身影從前方的樹影後面遙遙顯露,羽鴻意就連腳步都幾乎沒了聲息。

但如果這種怪物真的和赫貝爾大陸的惡魔一樣……它們并不依賴五感發現獵物。于是羽鴻意就連一顆心也凍結了起來。心如止水,目如凝冰,不顯露一點情緒。

那巨鳥正對着一處山岩啄擊,慎思躲進山隙裏了嗎?

等再靠近了些,羽鴻意才發現,那山岩上确實有着一道縫隙,卻是橫着的,就緊貼着地面,像是上方的山岩整個突出來一塊。縫隙對巨鳥而言太矮,它就連爪子都伸不進去,只能用爪尖一點點撓,長喙煩躁地不停在上面敲着。

羽鴻意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發現那縫隙裏有鮮血流出,淌得周圍一灘都是。

他的呼吸一下子就緊了。

原本如止水般的情緒有了起伏,巨鳥支起了腦袋,似有察覺。但這點情緒很快又重新回歸于無。巨鳥停下了動作,赤紅的雙瞳中竟顯得有些困惑。

羽鴻意已經離它很近,就在一棵樹後,剛好是它視野的死角。

距離,風向,速度,反應,高度……羽鴻意眼中瞳孔不斷晃動,觀察着周圍的一切,在心中計算着一切。這是一場押上性命的賭博。

他要活下來,他要和慎思一起活下來。

機會只有一次。

就在巨鳥再度将頭顱低下的一瞬間,蟄伏在後的羽鴻意猛地動了。猶如一柄利箭沖出,他猛地出現在了這怪物的視野之中。

巨鳥鳴叫,龐大的翅膀朝他拍了下來,鋪天蓋地,像是拍擊一只蒼蠅。

羽鴻意屏氣凝神,高高躍起,同時骨矛往下猛一揮擊,一道氣浪拍在地上,揚起滿地塵埃,将他掀得更高。巨大的翅膀堪堪從他眼前劃過。羽鴻意足尖點在巨翅之上,骨矛再擊,氣浪吹得那翅膀毛發淩亂,更帶着他轉了方向,炮彈一樣飛向了岩壁。

羽鴻意的臉色煞白,絕不輕松。

起跳和落腳,都不是他尋常的速度和力度,如今單腳已經不堪重負,耳中幾乎聽到了關節扭斷的咔擦聲,好不容易長好的骨骼也再度裂開。

就在将要砸到岩壁上的瞬間,羽鴻意伸出還完好的另一只腳,在背後狠狠一踩,關節痛苦的悲鳴又一次在他耳畔響起,強行再度改變了方向。此時此刻,他的高度已經與那巨鳥的腦袋平齊。

猶如一枚被彈回的炮彈,羽鴻意手持骨矛,重重紮向那怪物赤紅的瞳孔。

孤注一擲,絕不允許失敗。

卻就在這一個瞬間,他竟恍惚在巨鳥眼中看到了一絲狡詐。巨鳥以超出他計算的反應速度轉過了頭顱,長喙直直對着他,張開了嘴,眼看着就要噴出風刃。

要失敗了嗎?羽鴻意心中一下子壓了一塊巨石。将要到來的風刃他可以擋開,但這機會一旦錯失,就再也不會有了。

千鈞一發之刻,仿佛有一道極細的絲線,在陽光下閃了一下。

慎思的一只手從地下的縫隙伸出來,用力一拽。影殺不知何時被他用了出來,索線準準纏繞在長喙之上,卻沒有任何人看到。只在這一拽之下,巨鳥長喙猛地一阖,竟被他生生扯偏了頭。

赤紅的雙瞳再度正對羽鴻意眼前。羽鴻意人已飛至,長矛重重突去。巨鳥猛地将眼皮一眨,剛剛好将矛尖夾住,讓其無法傷到其中的眼珠。連一分都無法再紮進去了。

還是失敗了嗎?

不,正如最初所計算的那般。

羽鴻意嘴角擒出一個微笑。

早已灌入進骨矛的許多力量,層層疊疊積壓在裏面,此刻全數化為氣浪沖擊而出。巨鳥的悲鳴一瞬間幾乎響徹雲霄。

羽鴻意眼前的血色瞳孔頓時爆開,血液混着許多說不清的東西濺了他一身。就連對面的另一只瞳孔也被推出了眼眶,巨鳥耳眼鼻眼裏面都噴出了血。場面惡心得不行,羽鴻意卻放聲大笑。

成了,成了。

他被這沖擊掀開,撞到岩壁,又摔到地上,咳出一口血。

這樣的折騰,叫他原本被修複的身體重新遍體鱗傷,甚至可能比之前傷得更重。口中本來有些降溫的東西又變得更熱,甚至有些燙口。在這樣的熱度之下,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無論什麽傷勢都能再度修複,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神器。

片刻之後,羽鴻意又能動了。

他笑着爬到慎思身邊,正準備說話,眼前所見卻令他臉色一白。

慎思也正看着他笑,那笑容卻仿佛昙花一現,少年似乎整個人都在凋零。他之前顯然也已經與那怪物惡戰了一場,胸口有一個巨大的血洞。更可怕的是慎思的腰側,竟直接缺了一大塊,可以看到裏面斷裂的腸子。

羽鴻意從未見過這個小子如此凄慘的模樣。慎思以前也受過很多大大小小的傷,但每一次都好得極快,身上的皮膚可以說是猶如凝脂,連一點傷疤都沒留下過。很快羽鴻意就反應過來。之前慎思之所以如此特殊,顯然也是因為那個東西,而那東西現在正在自己嘴裏。

他連忙将手指伸進嘴裏,想把那東西摳出來還給眼前的少年。但是不行,那東西還在修複他的身體,發揮效用時緊緊貼在他的肉上,根本拿不出來。

或許等身體完全痊愈後才能取出來吧,但慎思如何能等得到那個時候?

羽鴻意急得眼睛都紅了。他抓過少年的手掌,将少年的手指含進自己嘴裏,擡起舌尖,讓那指尖碰到舌頭底下的東西。

但是慎思的呼吸還是越來越弱,完全不知道有沒有用。

這東西當初被慎思從血肉裏面挖出,又直接塞進他的嘴裏。

羽鴻意想着,或許手指是不行的。

下一刻,他爬到少年身側,将那腦袋捧過來,在對方震驚無比的目光中猛地堵住了這小子的嘴,讓兩人舌尖交纏。

慎思大概吓壞了,直愣愣地看着他。

但這很有用,羽鴻意感覺到了,少年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這小子竟還想将他推開。可是那東西已經将兩人的舌尖都黏住了,根本分不開。少年的舌尖亂動着,叫羽鴻意眯起了眼。

他從來沒含過別人的舌頭,奇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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