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無關風月(2)

章仲英得知老大和莊家小姐約的時間是早上,還是去飲茶那種起大早,手裏練字的毛筆胡亂擲進筆洗裏,濺出的水打濕了章郁雲的袖子。

他問章郁雲,有人相親這麽相的嘛?啊!混賬!

章郁雲架腿而坐,雙手一攤,人畜無害。我實在沒時間。下周還要開招标會,工廠一廠岩井還約我去看樣品,秦晉那裏給我派了好幾個social活,他不幫我去,光累我,

對了,還有您那個基金會,爺爺,要不您幫我去,我這才能空出幾個小時來。

章仲英:……,滾罷。

孫姆媽往他住處送吃食的時候也念叨郁雲的乖張,你阿姨估計氣得要在家裏跳腳了。人家莊家也是體面人家,正經矜貴的獨生女,和你相親,要起個大早梳妝打扮。

整個S城都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樣不講理的來。

莊小姐這個當事人倒不怎麽吃心,反過來安慰章郁雲,我反正都要晨跑的。況且由拂雲樓的少東親自招待,也算是一碼抵一碼了。

她告訴章郁雲,你們拂雲樓的桌位真是好難等的。

也只有和父親他們來應酬,才有特例。和朋友尋常來下館子,都只有老實拿號。

章郁雲:“下次你來直接提我的名字,他們會給你安排的。”

“即便我們這次相親成不了也可以?”

“當然。”

莊小姐莞爾,“我在想章先生的名諱會不會累到你的員工忙不過來哦?光前女友消費起來,就不少罷?”莊小姐果真是來相親的,想知道的就果斷問。

“不會。因為我這人渾不吝,和我分道揚镳的女士都不稀罕拿我的名字讨任何便宜。”章郁雲和顏悅色地應對着對方的問。他們說話間,一分鐘前章在員工群裏@的保良尋了過來。

保良是侍應一部的副理,今日當早班,“章總,早。”

“請莊小姐上樓,先看茶,我随後就到。”

“好。”

章郁雲把自己從酬酢裏擇出來,順着庭院的外廊一路到了等位區,不多時便尋到了人,他猜得沒錯,進了大堂不至于冒失到後院去。

梁老太太在,他的殷勤很好出發。

庭前人聲鼎沸,庭外流水抱石的人工湖上,風波渺渺。

“您來飲茶?”章郁雲特意提高了些聲音,風流雲散的眉眼,端敬問老太太好,也挑明了來意,剛帶朋友從後面進來的時候,看到圓圓了,想着該是梁奶奶過來了,“她一個人不至于願意起這麽早來吃早茶。”

梁老太太意外也不意外的受用,回應郁雲,“趁今天天好,出來轉轉,圓圓頭一次做東。”

某人負手而立,聞言一笑,“嗯,是個值得開心的日子。”做東人顯然面面俱到得很,她的沈三哥也沒落下,“難得您來我也在,圓圓孝心,也算我一份。”

章郁雲請老太太他們上樓坐。

郁雲親自來又親自安排,貴人事忙,老太太也明白他不是假意的人。

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一番話寒暄至此,歸坐的梁京都沉默無言,上樓的時候,她也拖沓落後。按她的意願,才不稀罕這種便宜恩惠呢,可是她不能發作,免得奶奶看出什麽來。

何況她為什麽發作,發作才叫人笑話好嘛?

不外是一個朝秦暮楚之人。

像是聽到她心聲了,章郁雲先行領人上樓,在樓道拐彎緩步階上,他又刻意停步下來,側首過來望她。

于他,無可挑剔的東家禮數,請落後客人上前。

于梁京,她難捱極了。頂着他站在高處的審視,硬着頭皮從他身邊不卑不亢地經過。

沈閱川在樓梯臺階最高處看着他們,或只是看圓圓。

章郁雲跟着梁京一階階上來,最後,與沈閱川齊肩平視。

這娘家人和上回一樣,苦大仇深得很,章郁雲甚至想玩味地問他一句:沈醫生,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呢?

安置好梁家人進包廂,章郁雲也不久留,他表示他那頭還有朋友要招呼。

臨去前,一副與梁老太太倒苦水的口吻,“爺爺聽了我阿姨的話,給我張羅了個相親,老太太要過去幫我張張眼嘛?”

梁老太太一聽連忙趕他去,又怪罪他,“還有工夫和我在這貧嘴,晾人家姑娘在那幹等,太失禮了。”

“是。我知道……”

某人還是局外人般地低着頭,不聞不問狀,像極了那次梁淮安兒子百日宴上會她的模樣。

是,章郁雲如何不知道晾那莊小姐這些個時間太失禮,但人總要緊着上心的來。

因為她不聲不響偏就撞上來了呀。

姑娘明顯是氣惱了,但這惱,章郁雲得問問清楚,是單純看不慣他的行徑,還是排他意識的吃味呢?

前者他不稀得她怎麽看,後者他就要問問她,吃味作甚呀,姑娘你許我什麽了嘛,就吃味!

回到莊小姐這邊後,章郁雲明顯心神虛晃得很,像風燭上的火,攏也攏不住。

說來飲茶的人,蓋碗都懶得揭。

正巧方秘書給他來電話,他幹脆佯裝有公事談,再次溜號出來。

前幾天,他托方秘書辦事的。

三天還沒有,方秘書就給他找到了,加急包裹将将抵達。今天周六,她問老板,是周一帶給你,還是你要給到誰,需要給你去辦?

“如果我半個小時內要,你會不會覺得為難了?”

“半個小時?”方秘書有意見。

“嗯,及時雨那種。”

“你在哪裏?”

“拂雲樓。”

“好,我現在就給你送過去。”

方秘書的先生是做基建工程的,常年需要跟着項目跑,夫妻倆聚少離多,但感情很好,二人從校服到婚紗。

章郁雲吃過他們的喜酒、孩子出生的喜蛋,就連他們女兒現在上的外國語學院附小也是章郁雲托人給他們聯系上的。

方秘書是個能幹的人不錯,但最主要的還是她認章郁雲這個老板。後者這才公私不分地凡事都央托她。

三十分鐘不到,方秘書驅車如約到了拂雲樓下,保良替章郁雲下樓拿的。

再送到章郁雲手裏,他當着莊小姐的面拆包裹,是本書。

莊小姐随即就問他,什麽書?

章郁雲簡略翻了翻,确實依方秘書所言,是本孤本,後者托朋友在下面縣城圖書館裏找到的,館裏正好要更新掉這批通俗讀物。

書封及裏面正文紙張都泛舊泛黃,裝幀也勉強,勝在正版。

他合上書,鼻息裏舊書散漫出來的陳舊味道,許久揮散不去,“不知道,幫人找的,好像是個……鬼故事。”

莊小姐微微錯愕,因為眼前的章先生似乎比她耳聞地和善近人多了,甚者有幾分少年恣意的促狹感。

中元節那晚,章郁雲送梁京回去,到了地方,他從她車裏下來,再問起他關心的,

“那本書找到了嘛?”

梁京不答。

“找到就找到了,沒找到,我幫你再找找看。”

他一并說,一并俯身單手把着車門、探些身子進來,夜風也随潛進來,驅散車裏的冷氣,烘得二人暖洋洋的。

話像是征詢又像是不容置疑。

他在等她的答案,不遠處,他的司機也在等他。

兩輛車子各自跳燈,閃爍,此起彼伏。

車裏人總有一種本事,仿佛能同時間比枯坐。末了,還是章郁雲比不過她,輕輕聲音,喊了她一聲,“梁京。”

她手從方向盤上松下來,從包裏翻出筆和便簽紙,潦草字跡寫了幾筆給他。

章郁雲就着她指尖接過紙上的信息。

彼時,他和自己打了個賭,他會先找到。

所以,他才一本正經跟方秘書說,我三天之內要,且別拿盜版私印的敷衍我。

章郁雲示好女人,有送鮮花、手袋、珠寶、車子,再讨巧點,幹脆合同标的,就是沒送過舊到市場都容不下的絕版孤本小說。

那晚分別前,他有問,“講什麽的?”

梁二小姐:“鬼故事。”

章郁雲:“……好。”

與莊小姐的會面,到早上八點過一刻,章郁雲正式提出結束。他表示不能親自送莊小姐回去了,他還有事,只能安排司機跑一趟。

“是和這本舊小說有關的事?”莊小姐慧黠且不留情面地拆穿他。

章郁雲一點都不狼狽,甚至感謝莊小姐的促狹,事實就是這樣的。

他心不在焉極了,我想哪怕只是這樣相親形式的會面,不夠有誠意,對于認真想見面的人都是一種不公平。章郁雲對莊小姐說,我這話絲毫不虛僞,莊小姐,你值得更好的。

“我認同你前面所有的話,唯獨最後一句,真正喜歡一個人,不談值得不值得的。”

莊小姐正式提出告辭,走之前,她說要宰一回章先生,“送我張貴賓卡吧,彌補你今天的、興致缺缺。”

“好。”

“祝你好運。”

“嗯?”

“舊小說。”

梁家的早茶聚會比章郁雲想得收尾的早了些,他再次敲門進去的時候,裏面扔已經準備結賬了。

因為章郁雲提前關照過,木蘭廳挂他的賬。

可是“做東人”執意要自己買單,正巧章總過來了,服務生略微為難地看老板一眼,後者索性由她去,手一揮,示意服務生給客人遞賬單。

因為是包廂,消費自然比樓下堂食貴。

沈閱川關鍵時候,體恤也打趣的口吻,他與梁京挨着坐,手搭在她椅背上,“夠付嘛,不夠,我借你點。”

梁京沒有積蓄,那點微薄工資全貢獻出來,沈閱川說,他于心不忍呀。

再說,我們喝得那兩盞龍井拼香片,就不少錢了,我幫你付這兩盞茶錢吧。

做東人被打趣地紅了臉,她才想說什麽的時候,

章郁雲幾步走到她跟前,接過她手裏的賬單,略微瞄了眼,依舊與她本分交集的口吻,只是來話別長輩:

“老太太,我還有事,得先走了。過來和您打聲招呼。

今天圓圓做東,我也不好拂了東道主的面子。茶水算我的,由她結點心錢。”說完,知會服務生重新打賬單。

章郁雲從後院離開的時候,碰到了送莊小姐離開再回頭的保良。

保良是章郁雲破格提拔的最年輕的副理,靈巧識相有眼力見。

眼下,他看章總臉色不大好,也不敢往槍口上撞,只小心翼翼問候老板一句,

“您要走了?”

話音還沒落,章郁雲将手裏的西服,連同本綠色封面的書,沒好氣地全甩給保良。

後者被老板的西服外套糊了一臉,急急扒拉下來,只見章總極為負氣的樣子,一味往前走。

保良也不敢去追,手裏的衣服和一本書,棘手得很。

才想着,先替老板收着吧,還能怎麽辦。

沒成想,他才回頭走了一步,終究走錯了,身後的人突然喊,

“回來、”

“把書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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