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無關風月(3)

新北區那宗金融用地,經過最後一次報價,章氏的景風置業以13.97億元人民幣最終競得,樓面價13867元/平,溢價率10.93%。

這個投資項目,章郁雲足足長線跟了有半年有餘,如今總算初步落定,接連熬了三個通宵,心上發條一松,人也散了。

他人起着高燒,坐在會所包廂裏喝酒。

梁淮安進來和他問好的時候,章郁雲在吃退燒藥。

前者關懷的口吻,雲哥,吃抗生素別碰酒呀,小心身子。

自從上回那次纰漏,梁淮安的代理公司被平旭采購高層降了供應商等級後,業務數據明顯驟滑,且短時間內難以回暖,這就是大客戶能支持強濟維.穩的霸道。

這類降級懲罰,半年內沒有特殊背書關照,很難撤銷。

梁淮安私下約過章郁雲好幾次,都被後者秘書擋回來了。今兒個趁着章家喜訊頭條的空檔,他想章郁雲也不至于開心慶功間,還和他置什麽氣。

左一句哥哥,右一句恭喜。

章郁雲嘴裏含着塊冰,清瘦周正的面上不無抱恙之色。對他梁某人的無限殷勤并不受用,只一雙眼睛,清篤分明地盯着梁淮安瞧,不言不語、不置可否。

包廂裏還有秦晉和許還業,這二人同樣學主地一副不熱情嘴臉,各人顧各人。梁淮安也只能硬着頭皮到此,雖說他是來求人的,但也看求誰。他頂明白章郁雲,求他也得揀着點顏面,不要臉的那種求法,章郁雲最瞧不起。

于是,梁一副略坐坐就識相出去的托辭時,章郁雲發話了,“我問你個事。”

梁淮安一聽瞬間來了精神。

“我前幾天在拂雲樓請客,碰上你家老太太了,精神不大好,聽說是家裏又起風波了?”章郁雲觑梁淮安一眼,傲慢地打聽人家家務事,還一副嚴肅神色,俨然警告梁淮安,別拿哈哈話來打發我。

梁淮安還真憨憨笑兩聲,精明人過招,不是死在對方精明上,而是跪在自己的聰明誤上。他聽章郁雲這麽說,只當老太太和他抱怨什麽了。

抱怨什麽呢?無非是斯嘉,老太太左右不喜歡他們倆,眼裏心裏只一個圓圓。

梁淮安與斯嘉一母同胞不錯,但到底男兒鐵石心腸些,或者換句話說,男人更懂男人些,他時常勸斯嘉,那章郁雲就是個花花公子哥,你能擒得住他?有些心思,想歸想,認真過頭就是傻了。

斯嘉是自幼就喜歡章郁雲,小時候和他說一句話都要臉紅的主。

梁淮安關鍵時候還是有點兄長樣的,他跟章郁雲說,“雲哥,都是女人間的口角。我知道你無意斯嘉,但老太太一味偏幫圓圓,女人家終究心眼小了點,就起了争執。我那個媽你不是不知道,我也知道老太太怄什麽,我媽打了圓圓那一巴掌,傷了老太太心了,我和我爸已經說過她了……”

“打了一巴掌?”章郁雲冷不丁地重複這一句,再問,“為什麽?”

梁淮安還沒聽過神來,“還能為什麽?氣不過呗,梁京那身份,終究是我媽的心頭刺。”

章郁雲聞言,冷笑出聲,“呵,心頭刺就可以打人了?那我不是可以天天殺人放火了?”

繼而,他章某人很不客氣地數落梁淮安,“你媽的心頭刺不該是那個孩子,而是天天和她同床共枕,外面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和腿,吃壞肚子還要自己老母親給他揩屁股的沒出息男人。”

某人的刻薄,噎得梁淮安來不得來、去不得去。

“還有,從今天起,叫你那個胞妹別胡思亂想了。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嫁不嫁人不打緊,只要別在外面扯什麽因為我就行。我這人雖說不愛惜名聲,但也有吃不消的時候。喜歡人不犯法,但逼着人喜歡,就有毛病了。”

章郁雲警告梁淮安,和你們梁家來往,原本就是我爺爺的人情世故,和我不相幹。你們家的人再瘋瘋癫癫地和我扯皮,我可沒什麽好性子相與。

提到了個“瘋”字,梁淮安知道圓圓的工作是章郁雲找的,心驚肉跳地,以為圓圓冒犯章什麽了,“梁京是不是犯病了,吓着你了?”

對面的章郁雲一秒變了顏色,戾氣、不快極了。

他叫秦晉給梁淮安倒酒,自己繼續吃冰塊,他前面問的都是引子,接下來的才是正文,“那沈閱川是什麽時候給她治療的?”

言談到此,梁淮安不傻了,心裏有個模糊不成體統的念頭湧出來。因為今晚的章郁雲太奇怪了,他一個勁地在過問梁家的家務事呀。

“圓圓十五歲。”彼時祖孫倆很少回S城,都是梁淮安去江北看她們。

沈閱川那時讀書離圓圓不遠,二人就這樣半友半醫的方式來往起來。

“他不是沈家嫡出的孩子,這一點我奶奶再清楚不過。但是圓圓和沈三一起,老太太從不叫他們避什麽嫌。我心裏約摸啊,圓圓這病時好時壞的,她又依賴他,老太太有把圓圓托付給沈三的念頭。”梁淮安這話大有投石問路的嫌疑。

呵,托付?

“把病人托付給醫生是對的,關鍵是怎麽個托付法?”章郁雲橫梁淮安一眼。他是喝了酒,但離醉遠着呢。

今晚這副口吻,梁淮安搓着手問他,“哥哥,你這是……”到底沒敢說白了,怕鬧不痛快,可是又足夠彼此心領神會。

“不行?”某人幹脆得很,答梁的話,微微揚首,光明磊落極了。

梁淮安被吓得之前喝的酒全醒了,這不是鬧着玩的,這算什麽事啊,東邊不亮亮西邊。

“……”他才想給章郁雲找臺階下,你喝醉了,

卻聽到章郁雲道,“我可以給你提前解禁,回到原來的A級,因為什麽,你心裏清楚就好。至于該怎麽做,也心裏清楚就好。”

梁淮安眼裏是有生計的,且他也想顧好一家子,章郁雲相信他是個明白人。

“雲哥你說真的?”

“再問我一句,就成假的。”

這晚,與秦許二人散夥前,章郁雲叫許還業代為轉交一樣東西給某人。

許還業先問他好奇的,“1997怎麽了?”他聽章郁雲和梁淮安說得糊裏糊塗。

“她很好。”

章郁雲這副狂酷拽的嘴臉很招人煩,許還業嫌他,“那你自己給她呗。什麽鬼東西啊。”

“你又知道了,是個鬼故事。”

許還業打趣他,“哦,所以你先中邪了?”

章郁雲一怔,面上寡淡,上了自己車。

留下的兩人一莊一諧目送老板離開。許還業問秦晉,有沒有覺得章某人最近很假把式,看來那1997上頭得很。

秦晉知曉其人了,但對于章郁雲此番行徑,一時間,事不關己卻也難高高挂起。

書是給你送到了。但對不起,收貨人并無任何答語或謝,叫我轉達。

工作室開平旭設計稿2.0研讨會,章郁雲沒有聽會,許還業給章交設計節點報告時,二人在電話裏扯閑篇說起來的。

次日,章總來許工作室,循例看賬、簽字。因為平旭2.0的設計圖稿如期pass,章總作為甲乙雙方,請大家喝下午茶。

小喬負責統籌記錄,問到梁京要喝什麽的時候,後者搖頭拒絕了,說最近戒糖,胃也有點不舒服。

小喬提醒她:喂,章總請哎,你這麽拂面子的!聽到了,大佬。

章郁雲約了人球場上談事,許還業跟去技術支持,臨走前,許的座機響了,他管章要了一刻鐘,要他先下樓。

大佬并沒有下樓,而是站在門禁關口處,洞開一扇磨砂玻璃門,身高腿長地立在那裏,往裏間望,無情目光,叫人頭目森森。

活像個斷頭臺上的監斬官。

梁京才不介意他聽沒聽到,他只是請個下午茶,又不是長生不老的人參果咯,非吃不可。從章郁雲進來到現在,她都是伏案幹活的自覺。

其實如果可以,她很想把書還給他,那天許總給她的時候,她也是這麽說的,她請許總還給章先生。

許還業罵人:當老子送快遞的啊,你倆是舌頭都閃到了嘛,有話不能自己說!

梁京就當自己嘴巴養青苔了。她才不會找他說半個字,因為章郁雲這個語言擅長者絕對會完爆她,她才不會給他任何羞辱自己的機會。

他也不值得。

梁京甚至想把刻在腦海裏的那些痛楚,悉數全推渡給他,叫他明白,不值得的人,也許你輪回遇到他,都始終還是不值得。

當然,前提是,他不當她是個精神患者。

這日快下班的時候,彭朗接到客戶的電話,在案項目的一輪工藝報價,需要當面對一下成本預估分析。

他們交涉的采購工程師只有今晚有空。

對于這種臨時外勤,彭朗一個單身漢已經習慣了,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捉梁京一起去,後者已經主動請纓了。

她想去。

與其叫腦袋空着想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不如踏實學點維持生計受用的本事。

他們抵達客戶公司的時候,一日朗朗乾坤下來往夜色彌漫裏過渡時,悶聲聽到幾聲雷,随即,一場暴雨裹挾着飛沙走石,如同災難電影般地傾覆在眼前。

天氣預報今天沒雨的。

客戶的采購工程師還要出差,一場大雨也許要困住行程了。

會議室裏的照明燈,被外面的電閃雷鳴震懾地明滅了好幾回。梁京出來的急,沒有帶外套,這裏冷氣又好低,她寒津津地。

小時候她和同學在家裏玩鬧,彼時,她們還住在崇德巷那裏,陳媽總不肯圓圓打雷天大笑大哭,說沒得沖撞了菩薩。

陳媽說,他們巷子裏就有小孩雷雨天無故傻掉的。

從那以後,梁京就有點怕打雷,小時候是不懂事地怕,如今是單純怕那聲音,像空碾石磨的聲音,碾碎人間。

會議一直到晚上七點半才告一段落,彭朗想請客戶一起吃飯的,對方采購負責人還是要趕行程,高速封路的話,他們就在底下走。

彭朗也就和梁京回頭了,他們不回公司,彭朗開的車,他說先送梁京回去。

誰料他們上高架沒多久,車子就抛錨了,彭朗這輛車是二手的,保養得又不勤,他要梁京幫着坐過來發動點火,他去下面推推看。

二人通力試了兩次,也是無濟于事。

外面的雨小了些,但短時間沒有休停的勢頭。

只能在車後尾處放了三角警示架,打電話叫拖車。

一時間拖車公司的救援車也保不準什麽時候能到,因為在高架橋上,彭朗不放心梁京一個人夜裏又是雨天地這麽走下去,更不好意思叫人家女生陪着他等。

就給許還業打電話,問師兄在哪裏。他這裏出了點麻煩。

許總和拖車公司的車前後腳到的。

不過許還業沒開車來,他是從章郁雲車裏下來的。

高架上不能久停,許還業知會梁京,“你先跟老章走罷。”

許說話間,氣息裏重重的酒氣,像是才從酒局上下來的,梁京聽清他的話,也沒動腳步。

她包裏只一把遮陽傘,這個懊糟落雨天,拿來擋雨了。

彭朗和拖車人員在交涉填單,許還業再次催1997,怪她,墨跡什麽,都快落湯雞了,你上章郁雲的車子,把你手裏的傘給我用才是正理。

她不要。她才不去。

梁京不識擡舉的結果,就是前面那輛奔馳邁巴赫上的人,親自下場來gank了。

只見章郁雲從車後座上推門下來,夜幕籠罩裏,人逆光而行,身上沒着西裝外套,白色商務襯衫袖口散着,細雨帶風全沾落在他衣服上。

沒幾步到梁京跟前,

戴腕表的左手先來摘了她的傘,扔到地上,再一把扣着梁京的手腕,眉眼和他的話一致性地不快,“你拗個什麽勁!”

幾乎是扽着她往他車裏去。

彭朗看章總拎梁京跟拎小雞似地回前面的車上,一時間糊塗極了,這是……什麽情況什麽關系……

許還業揀起地上的傘,“小場面,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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