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無關風月(4)
章郁雲喝酒了。
他把梁京塞進後座上,随即挨着坐進來時,梁京感官裏全是酒精味。
手腕處火辣辣地疼,他手勁箍得。不等有她有任何意見,章郁雲關照司機,“開車。”
一并說着,無名之火地扯松了系地端正的領帶。
直喇喇地來問梁京,更像是審,“我問你,你杵在那兒能幹嘛?”
“車子抛錨了,你腦子也抛錨了?”
回應他的還是她最拿手的沉默。
此前章郁雲看她默默的樣子,是矜貴,是惹憐,甚至能撩撥動他,
他喜歡她這樣慢怠倦思的眉眼,帶着些未經馴服的少女稚氣,輕易松動了他的觊觎心;
但此刻,他惱火了,因為她連起碼的成年人該有的游戲規則都不遵守。
“我在和你說話,梁圓圓!”章郁雲說着,左手掌心朝上,去撈她的下巴,扳過來,教她起碼的禮數:
看着我。
梁京一把拍開他的手,“章先生,請你自重。”
喝了酒的章郁雲手心是熱的,而他剛才冒犯的一下,碰到的人是涼絲絲的,即便離了手,那暖冰感也像煙草記憶一樣,烙在精神裏。
“二小姐別動不動和我這麽端着說話。要知道,我見過的女人說自重這些,都是慫恿我反着聽的。”章郁雲輕浮猖狂的口吻輕易惹毛了梁京。
車還在高架上跑着呢,她不知輕重地拿手去撥車門鎖。
章郁雲一把拽住她的右手,把她拖近他身邊,“梁京,別胡鬧。拿命不當命的鬧法,我可是不容許的。”
“命是我自己的。”她賣力想掙脫他。
章郁雲和她叫板,肅穆聲音,“我們每個人的命都不只是自己的。”
梁京身上氣息好聞極了,長發沾了雨,毛毛躁躁,她的脾氣亦如是。其實不盡然,章郁雲扣着她的手和她說話,“你和誰都是乖乖順順的,唯獨對着我,總像我該了你的,我今天問問你,我該你什麽了嘛?倘若真欠你了什麽,二小姐只管向我讨就是了。”
他看着梁京從他膝邊坐正了自己,再朝她道:
“因為婚前我還是自由的。”
章郁雲極為認真嚴肅的口吻,“上次你見到的那位小姐,就是爺爺替我張羅的結婚對象,如今見也見過了,兩家家世也沒什麽可挑。爺爺年歲大了,總要看着我成家立室才肯閉眼的。再說句叫你讨嫌的話,我這樁事不聽他的,沒準章家那些原本我應得的,都要換人了。”
“連我那同父異母的晏雲弟弟都知道,我不過是爺爺選着持家的一枚棋子。這些年,苦也苦了,熬也熬了,我不至于在最後關頭惹老爺子不快。所以,婚不婚,我個人無所謂,但老爺子如果真打定主意,我也不想違逆他。”
他說他要結婚了。
其中厲害關系都倒了一遍,很符合他的做事風格。
梁京聽完他的話,面上讷讷的。呼嘯而馳的車裏還能聽到遠處穹隆天際滾着幾聲悶雷,轟隆隆、
直抵人心。
眼前忽地湧起一片紅,紅燭紅衣紅绡帳:
撒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郁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
撒帳西,錦帶流蘇四角垂,揭開便見姮娥面,輸卻仙郎捉帶枝。
撒帳南,好合情懷樂且耽,涼月好風庭戶爽,雙雙鄉帶佩宜男。
撒帳北,津津一點眉間色,芙蓉帳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宮客。(注1)
椅桐九歲,她進慕家宅子的第二年,二叔大婚。她和慕伯伯的嫡女一起溜進二叔新房,偷床帳底下的同心錢、五色果。
被老太太罰跪了祠堂,明明是阿姊帶圓圓去的,最後挨跪的只圓圓一個。
老太太說姑娘家的爬喜床犯了晦氣,訾家才進門的新娘子一味求情也不管使。
圓圓挨了整整六個時辰的跪,慕筠笙新婚第二日,還沒和楚言一道去母親房裏請安奉茶,就先來看了圓圓。
他問她,“果子好吃嘛?”
圓圓哭地鼻涕都橫開了,求二叔送她離開這裏。這是她進宅子一年以來,受了委屈就重複的話,她要離開這裏,她要家去,回崇德巷那裏。
她問二叔,昨個晚上偷拿錢和果子的不止我和阿姊,最後挨跪的只有我一個。我知道因為什麽,因為我不是慕家正經出來的孩子。
“你喊我什麽?”慕筠笙問她。
“二叔。”圓圓道。
“喊二叔就是慕家的孩子。其他的別管。”
椅桐無名無分地待在二叔身邊十年,起初不是慕家正經的孩子,最終不是慕家正經的媳婦。
她被迫落下那個胎時,曾怨怼慕筠笙,也許我真是不詳晦氣的。
當初爬了二叔大婚紅绡帳的喜床,沖撞了您和主母,以至于你們至今都無嫡出孩子。
今時今日,又無緣保住自己的孩子。
二叔,我不是來報恩的,是來作孽的。
我還心心念念地勸慰自己,至少喊你歧臣的時候,你是我的。
其實惘然,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一開始紅燭到天明的時候,就注定你我從來路人。
“請送我回去。”久久,梁京出言道。
左邊那只冷冰冰的手來扒章郁雲的手指,固執地要他放開她。
那晚梁淮安問章郁雲,她是不是犯病了,吓着你了?章不快極了,仿佛無形之中被人揭露、點痛地是他自己的傷或者醜。
眼下,梁京就像她兄長口中的那樣,情緒突兀,山雨欲來的樣子。
章郁雲反而平靜了,他輕易叫她解不開桎梏,由扣她手腕到幹脆十指交錯。
梁京徹底被他激惱了。“章郁雲,你放開我!”
身邊的人極為倨傲薄情的顏色,“這就是你不好的樣子嘛?”
“我想回家,我說我想回家,請送我回去。”情緒進入一種機械宣洩的亢奮階段,章郁雲眼見着她極力忍着的淚,因為肩頭不住地發抖,而失控落了下來。
她哭了。這孩子氣的眼淚瞬間招惹得章郁雲額角發漲。也許不用問、不用查,他已經接近事實真相了。
“好,我送你回去。”輕聲應下她的話,章郁雲人也靠近她些,無任何欲念地擁她入懷,試圖叫她平靜下來,喊她的名字,“圓圓,輕松點。是我不好,和你說些有的沒的……”
車原本按計劃是去籠沙公館。章郁雲在那裏有住處。
但他臨時改變了路線,知會司機,就近出口下高架。
司機小關即刻打了右燈,車子從匝道口緩緩下來,“章總,下面去……哪裏?”小關從後視鏡裏可以看到章總嚴肅神色抱着個妙齡女生。
“車子靠邊,你下車。”
“章總,”這裏好像不能停車……
“我讓你靠邊、下車。”後座上的人終究發作了起來。
小關惶惶之色,車子靠邊泊停,人從車裏下來了,規矩走開了些,待命自覺。
章郁雲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麽意義。他自身出發,司機在與不在,對他而言,沒什麽區別。
但他想梁京清淨些。
他送她回去再簡單不過,可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且他野蠻極了,無論是她的病還是命,他都不想眼睜睜渡到別人手裏去。
抱着她的緣故,她額頭抵在他下颌處,能感受到她的溫度,有點發燙,像是病中的低燒。
“圓圓、”他喊她一聲,她就哭得兇一些。
試了兩次,章郁雲放棄了,由着她抽泣般地在他懷裏顫抖。車裏開着照明,像一盞孤燈,照着兩個夜不歸人。
他的腕表時間可以作證,梁京這樣的洶湧的哭,持續了有二十分鐘。哭到最後,不是她不想哭了,而是哭不動了。
章郁雲出聲問她,“完事了?”
聲音經身體共鳴出來,梁京這才反應過來,她挨着他的脖頸,哭潮了他的襯衫領口。
随即,過河拆橋地從他懷裏坐開。扭頭就想下車。
章郁雲拉住她,“喂,吃相太難看了。”他譏諷的口吻,逗趣她的情緒“回藍”。
一時間,無人回應他的話。
章郁雲也不想要這句答案,他只想問問她,“那天在拂雲樓,看到我跑什麽?”
他告訴她,因為她,他相了場渾渾噩噩的親。
原本就是應付家裏的差事,被梁京撞見,他倒像是個惡人了。
成或不成,她反正看不好他了。
“是不是?”
梁京離他遠遠地,靠着車門那邊。
孩子氣極了拿手背抹眼淚。章郁雲坐挨過來,扳過她臉,拿襟前的領帶給她擦。
“那本書原本在拂雲樓那天就要給你的,我再進包廂,你和你的沈三哥,為了兩碗雙拼茶在那惺惺相惜的樣子,真是叫人倒胃口。”
“順便告訴你,龍井和香片拼起來喝,一點都不好喝,土老帽才願意這麽喝,這麽花兩倍的價錢被宰。”
梁京聽着他的話,微微咬了咬後槽牙。
章郁雲見狀,得逞地笑,再一秒歸無,“前幾天,我聽梁淮安說,你奶奶很喜歡沈閱川,看得出來,你也很喜歡,對不對?”
“……”
“我不喜歡他。一個心理醫生占着醫療的便利,和病人不清不楚,這和外科醫生愛心肺、胰髒标本沒什麽區別。”
“你瞎說什麽!”梁京目光與言語一致地反駁。
“說他愛标本!”
“……”
“那标本愛醫生嘛?”章郁雲熱熱的呼吸吹拂在梁京淚幹的臉上,緊繃繃的,忽地,他自問自話,“标本不愛醫生,我知道。”
“饒是如此,聽淮安說,老太太要把你托付給沈閱川。我聽後,舍不得極了,梁京,你明白我說什麽嘛?”
“別和我拗勁了,大家扯平了,我瞞着你相親,你的三哥哥也怄我一回。”
梁京到底沒他厚臉皮,想把自己擇幹淨,“你相親關我什麽事,你結婚又關我什麽事?”心口不一的下場就是嘴上說着,眼淚就又來了。
“結婚的事,騙你的。”章郁雲拿話來截她,
“先前和你說的還有效,自己的太太,得自己滿意。”
他百分百是故意的,故意攔人陡剎,不翻車都難。
梁京難堪氣惱一處來,失魂落魄地咬唇盯着他看,章郁雲問她要說什麽,她又不作聲。
不言不語最耗人心神,
末了,章郁雲幹脆拿手來蒙她的眼睛,
他袖上有香水味,手上有煙草味,
梁京聽見他低聲道,“不準你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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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1:撒帳詞。具體內容沒考究,引用出處也來源網絡,如果有錯處,請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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