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溯游從之(1)
最高級的快樂,往往和忍受沾邊,
或者它必然是有痛感的。
工作、克制以及……愛。
梁京揭開章郁雲蒙她雙眼的手,淚濕橫在臉頰上。
四目以對,姑娘家很難沒怯意。
章郁雲用沉默把淩駕在理智之上的那些本能欲望一一潰其破碎,硝煙餘味裏,他朝前坐好身子,認真怪罪的口吻,“梁京,今天你吓着我了。”
梁京聞言受挫的顏色。
章郁雲一邊降下車窗,伸手示意司機上車,一邊側首朝身邊人說,“眼淚真多。”
司機小關重新上車後,章郁雲知會其,去華浦路,送梁小姐回家。
他口吻怪怪的。去哪裏沒什麽毛病,可是這麽信誓旦旦地同司機說送梁小姐還是張小姐的,梁京覺得很沒有必要。
但他不是那種說廢話的人。他在自己司機面前,鄭重點明梁京姓氏,分明在自作主張。
梁京憤恨地想駁他顏面,你是不是錯了什麽主意?
可是又不好意思出口,他話裏或許有歧義,可是她正經去駁,才顯得幼稚淺薄,沒準正中他圈套。
眼下就是。章郁雲看穿她心裏有琢磨,故意無辜地問,“有什麽不妥?還是,你又不想回家了?”
梁京放棄和他說話,純粹,言多必失。
車子送她到小區西門,她要就在門口下車。
章郁雲由着她喊停司機,看她惶惶要逃的樣子不禁好笑,“怎麽像在作賊似的,摸摸索索的,是你見不得人,還是我見不得人。”
梁京一個晚上都被他趕在下風,臨走了,不想受他欺淩,卸磨殺驢地回了一句,“你!”
然後從他車上下來,頭也不回地溜進大門裏去。
章郁雲被她一字訣頂嘴逗樂地半晌沒回過身來,回去的路上,他一路降着車後窗,由風舔着他手上煙的火星子,
煙灰吹花了他半身,也懶得撣。
外面落雨已經停了,經過的香樟大道,樹上吸附的雨水抖落下來,捎進車裏,章郁雲迎面兜了一臉激靈。
依舊沒挪身子,雨澆過的城,披着晦澀朦胧。車前的燈,像兩只野獸,觑着發亮的一雙眼,破開這煙籠寒水般的陰森。
終究,總有抵達。
章郁雲宿在籠沙公館這裏,臨下車前,他頭一次有閑心過問起司機個人問題,“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小關,關望亭。”
對方三十開外。跟章郁雲的司機,他都不要年紀太大的。一來跟着他跑起來,沒多少日夜之分,年紀大的總歸有家庭要顧,開起夜車來,到底精力有限;二來,他生意場上,多有些旁門左道的差事,年輕人或同齡人,派起來、用起來,較為靈巧些。
打發掉先前那個司機時,章郁雲就和方秘書言明過,找個本地人,知根底些。
眼前這個,所謂小關,其實年歲該和章郁雲差不離。
今天陣仗鬧得有點開,自己人還好說,前車之鑒,章郁雲有必要留個心眼。
“好。今天、辛苦了。”老板親自.慰問。
關望亭駭了一跳。憨笑才想回話時,章郁雲已經推門下車了。
次日,梁京是打車來上班的。
彭朗面上還好,一如往常地教梁京幹活,指使她也在前輩權限以內。
倒是許還業。
他忙一上午,出來問大家中午吃什麽,給他帶一份。
小喬正好有幾個員工的加班單、差旅單要許總簽字,他幹脆站在梁京工位旁借了她的筆簽完一大摞單據,看都沒看。
把筆扔還給梁京時,順便歪着頭打量起她。
梁京戒備地神色,仰頭看許還業,“許總,您有事嘛?”
許還業內心瘋狂OS:瞧把你能的。
這丫頭怎麽看也不是哪裏有毛病的主啊。我就說吧,他章郁雲絕對沒安好心。
這算什麽事?我這是給章郁雲養小情人啊,還是發工資那種。
這都不重要了。
“昨晚怎麽說?”
“什麽?”梁京呆呆地。
許還業倒吸一口涼氣,這麽不來事。他好奇極了,章郁雲是怎麽和她交流的。還是說,公子哥見的女人多了,到底是一個循環,返璞歸真?
美則美矣,總覺得沒有煙火氣,像朵沒根基的富貴花。平民養不起也養不活。
唯有待在那矜貴的恒溫恒濕生态玻璃花房裏。
許還業到底信了那句豔俗的話:別得罪女同事,沒準明天她就成為你的老板娘。
“沒什麽。”許還業沒頭沒腦地沖梁京說,你好好的。
(別惹大佬生氣。我們就都會好好的。)
章氏拿下新北區那塊地,內部有個慶功酒會。順帶着制造同行今年下半年的商洽會輪到平旭牽頭。
兩好并一好。
章郁雲的秘書給許還業寄請柬時,上面還有一個名字,不是兩份請柬,而是許的這份上有梁京的名字。
回頭許還業就給章郁雲打電話了,這是什麽意思?
章郁雲:意思就是請你們倆啊。
許還業:那你們章氏摳到舍不得多出一份柬?
與會名單,禮賓部都會細列出來,多一份不多,少一份也不少。但章郁雲到底沒叫方秘書單獨加梁京的名字,而是敲在了許還業名下。
這裏面思量許多,一來,單獨請她,姑娘未必肯來;
二來,章董會出席,眼皮子底下,八字還沒一撇的事,章郁雲不是那種晃蕩的人,沒板上釘釘的把握,他不會下寸勁,更怕弄巧成拙,要知道家裏家外,多少人等着他出錯;
三來,許還業難為這小章總。他問章,既然這麽不成熟的情況下,又何必非要露怯呢。
章郁雲沒答就撂了電話。
許還業笑而不語,真有趣,章郁雲什麽時候吃過這樣的癟。
英雄難過美人關,這話從來不噱頭,是多少人嘔心瀝血總結出來的。
可見情這個字,害人不淺。沾上這個東西,和沾有瘾的毒沒什麽區別。
都是要馳騁淩駕你的意志。
對于第三點,從計劃性、可行性出發,章郁雲都該在記事簿上劃去的。
可是他終究還是執行了。
許還業問他,他沒答。
當然,這種下他顏面的話,實在不該說給不相幹的人。
梁京日常加班到晚上八點,她車子快沒油了,她還惦記着要去加油,倦鳥歸巢般地和前輩在地庫電梯口分了手,徑直去取車。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小MINI車頭前橫着輛大G,車牌後四位她認識,8A8Y。
錯看,很像……BABY。
車裏的人,她也認識。
一身圓領黑色條紋短袖衫,黑色修身長褲的梁京,活見了鬼一般地不再往前。不遠處車裏的章郁雲像是不滿意她的一臉陰霾,幹脆利落地放了聲喇叭,随即推門下車,合門帶着風,
“我等了你,一個半小時。”
梁京還在原地,不過去,“……有什麽事嘛?”
“……”
很糟糕的對話。
終究梁京還是挪步了,挨她車子越來越近,“你可以把車子稍微挪一挪嘛?”
“然後呢?”章郁雲與她隔一個車身說話。
梁京換一個手拿包,“然後我要回家去了。”
她的“家去”話音還沒落,對面的人已經繞過車頭過來了,“所以你得的是失憶症嘛?”章郁雲發誓,他有幾秒真心是這麽想的。
因為他不相信有女生敢這麽蹩腳地玩白嫖不認賬這套,他幾步路走近她時,甚至想吼她,老子口幹舌燥的那些話是說給狗聽了嘛!
章郁雲板着一張臉朝梁京挨近,後者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步,兩手往身後背,話也沖口而出,“章先生,上面有攝像頭。”
章郁雲狠狠白她一眼,再看她窘地一臉紅,不禁好笑,我是做了什麽,需要忌憚攝像頭。
他無聲過來拉梁京手時,梁京這回認真了,“我并沒有答應章先生什麽。我想,請你也不要誤會我什麽。”
“答應我什麽?”章郁雲反問她,很好,她并沒有“失憶”。
梁京講不出口。好像從頭至尾,他并沒有求什麽。
沒有求解,自然沒有答案。
章郁雲和她說了慶功酒會的事,不去想她會不會肯來,不去想見爺爺的時機,只告訴她第三點,
因為最近太忙了,正經能見你的機會很少。
就……“我想你能來。”
他試着把她往正常的、平等的淺社交圈子裏領。
話說得認真極了,梁京甚至都不敢擡頭去看他,有點心驚肉跳的錯覺。
“方秘書幫約的閉店服務是到九點。”
“什麽?”梁京擡頭問。
她名義上是陪許總去酒會,但是行頭是章郁雲幫她買。
梁京攢足了勇氣想拒絕他的,還是被他搶白了,“我車子在這內部行車道上違停了一個多小時了,攝像頭都看着呢。”
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時間仿佛真空了一個世紀。
“你……挪一下車子。”到頭來車轱辘二小姐還是這句話。
“不挪,挪了你就要家去了。”這人很煩,學舌別人的話。
“我想自己開車去……,不想第二天打車上班。”梁京這話說地輕飄極了,像是浮在空中那樣叫人聽不大真。
章郁雲有點很好,就是無論別人是真難堪還是假難堪,他都不深究,也不強打趣。
聽到他要的答案,痛快一句,“成交。”
然後上車,前面引路。
一路跟車的感覺很新穎,梁京知道他是刻意松着油門在等她。
她只管跟着他的車跑就行,減速、打燈、變道、拐彎,全是。
到達名品店,他一把進庫。下車看戲般地望着梁京三四回才勉強把車倒進去了。
後者下車阖門落鎖時,老司機點評她的車技,“多餘動作太多。”
好在選衣服、鞋子上面,扳回了一點女人與生俱來的顏面。
又或者梁京第一眼就看上了那條複古紅絲絨禮服。
褶皺、不規則邊緣裙擺剪裁的紅絲絨長裙,黑色緞用在肩部以及腰間點綴。
衣服架子衣服架子,還是要自身撐得起來,一件衣服才真正有了靈魂。
梁京用她勻稱年輕的身型,完美契合了這件衣服的質感。
導購小姐說,小姐實在太白了,白到可以自行給衣服打光了。
這類複古紅與寶石藍,向來最挑膚色的。
試衣服的人不确定到底選不選這件,既然穿上身了,她問導購姐姐,能不能拍張照。
得允後,她在穿衣鏡前,用手機拍她的上身效果。
冷不丁地,章郁雲在她點拍的那一下入畫了,他問,“都不問問我意見嘛?”
被他一打岔,梁京放棄拍照了,章郁雲還站在她身後,二人默契用鏡子作媒介交流,
某人正色誇贊她,“衣服很襯你。”
不是很漂亮很不錯的籠統詞,而是襯你。
他說等梁京花了一個半小時,最後她用二十分鐘不到的時間敲定禮服和鞋子。
章郁雲說,嗯,算你的第二個優點,買東西利索。
“第一個是什麽?”純粹好奇。
“回到上一條議題。”
“什麽哦~”
導購小姐關鍵時候助攻金主爸爸,“章先生的意思是,小姐的第一個優點、漂亮。”
章郁雲對此不置可否,知會梁京,抓緊時間,選手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幫我的秘書也挑一個罷。”
梁京回頭看他,
章郁雲雙手抱臂,迎她的目光,“方秘書已經無償為你辦了好幾件事了。二小姐受累,挑個禮物送她,你的名義,我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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