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草莓與煙(3)
章郁雲原本今晚犒勞公司高管,順便商讨新工廠的人事派遣。拂雲樓的食盒全送到籠沙公館了,他臨時撂挑子,讓秦晉他們先吃。
他有些話必須找梁京問清楚,找不到她人,他幹脆發動許還業,要許還業幫他把人找出來。
許還業真真氣着了,勒令章郁雲,你明天就把人給我請走,小爺我不招待了。
“氣話。”章某人一邊批評梁京讓他盡出洋相,一邊還安撫她,“許還業不會辭退你,他不敢。”
他的車在籠沙公館一套舊式紅磚洋房庭院裏泊停熄火,“下車。”
別墅樓裏燈火通明,既然他有正經事,梁京并不打算打擾他,她被他帶到這裏的一路上也是這樣試圖勸服他。
章郁雲不以為然,“是正經事沒錯,你也是正經事。”
這人,真是随時随地都能開始,梁京消受不了,她張張嘴,揶揄他,“章先生是誇誇群群主嘛?”
“還有,”梁京正色告訴他,“我當初聽從章先生的安排,去許總那裏,并沒有多少混吃等死的念頭,也不想白拿工資,我會努力學習,認真工作的。”梁京是想說,她并不需要章郁雲以權謀私才能留住她的位置。
章郁雲側些身子過來,左手手肘撐在方向盤邊緣,掌心托腮,微微眯眼,自顧自地劃重點,世故商人的嘴臉,“哦,這麽有骨氣的哦,那麽,當初又為什麽聽從我的安排呢?”
“……”
“還有,”他學她說話的口吻,“為什麽這麽愛喊我‘章先生’呢?”安靜的時候就喊他章先生,淌眼淚的時候就吆喝他章郁雲。
小姑娘驕矜得不行。
梁京咬唇不語。她平心靜氣喊他名字,好難出口。
某人沒她這麽惜顏面,“你小時候還喊過我雲哥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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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喊我雲哥哥,我也受得起吧?”他慫恿她。
他說着,托腮的手松掉了,挨梁京這邊的右手來撈她的下巴,後者以為他又要胡來,她羞惱地要一把推開章郁雲,想提醒他注意場合。
“別動,口紅花了。”他單手捉住她兩只手,再正色不過的顏面,替她放下遮陽板上的化妝鏡,“擦一擦。”
梁京看清小鏡裏的自己,才意識到有多糗,她糊了一嘴的口紅和他說這麽久話,幹脆讓她死了算了。
可是他為什麽沒有,梁京一邊拭着唇上的紅色,一邊打量章郁雲。
駕駛座上的人面不改色地也揭下頭頂上的遮陽板,檢視自己的儀容,看清沒大礙了,輕佻地怨怼梁京,“下次別塗這麽紅。”
說着推門下車,繞過車頭,來開梁京這邊,他拉她下車。
“你等一下,我補個妝可以嘛?”
“別補了,裏面都是一群有家室的男人,別指望招惹誰,我也不許你這麽做!”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梁京氣得不行。
“說你天生麗質。”
夠了。如果可以像小狗那樣咬人,梁京早就咬他一頓出氣了,“我不喜歡你這樣捉弄人的口吻……”
二人跌跌絆絆從庭院上階梯進門,章郁雲一路推着她的後背,要她上前,“可我喜歡!”
入戶門上揿他的指紋,他順勢一拉,撲面的冷氣攜着濃郁的酒香,裏面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梁京就這樣趕鴨子上架般地被章郁雲推進了他的生活圈,乃至是生意圈。
臨了,他才想起後備箱裏的魚。
他要她先進去,“那兩條魚就給我們吃罷,不殺反正是個死。”
“……”梁京扽着他的袖口,她艱難地表示,“我還是在這裏等你吧。”
“等誰?”一記溫和爽朗的男聲斜進來,接住了梁京的話頭。
章晏雲。
他手上端着個小周轉箱,裏面十來瓶四玫瑰威士忌,從大哥這裏順的。後者這裏有個酒窖,好多基酒存貨,晏雲時不時來這裏找酒喝。
“好久不見,圓圓。”章晏雲笑得很旁觀,冷眼那種,對于大哥和圓圓在一塊,似乎一點不驚訝。事實上,大哥除了不和男人親親我我,他愛哪個女人,晏雲都不會驚訝。
“你這是要走了?”章郁雲問他,庭院裏剛才一排車,沒注意有晏雲的車。
“來拿酒的,你忙你的。”兄弟倆說話很生分。
恰好秦晉聞聲出來,章郁雲幹脆把梁京托付給他,“你帶她進去。”
章郁雲說和晏雲一道出去。兄弟倆來到庭院,各去各的車。
晏雲把一箱酒擱進後備箱,臨走前,隔着幾輛泊停車的距離,問大哥,“爺爺知道嘛?”
“什麽?”
“圓圓。”有人故意裝傻,有人成心拆穿。
“知不知道,都不影響我的判斷。不然我今天也不會帶她來這樣的場合。”章郁雲問,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章晏雲笑,他說幹我什麽事呢,上回在拂雲樓我就看出來了,看出來她喜歡你,也看出來大哥很不滿意我和她挨近。
只是沒想到,章郁雲也有這麽高調的時候,“外人眼裏的章先生從前可沒把女友故意帶在身邊過。”
“況且,她還有那種病……”
章郁雲拎出一個藍色的儲水氧氣箱,裏面有兩條瀕死的魚。
“晏雲,你是個外科住院總,應該知道病情依靠什麽說話。”大哥是在怪罪他的先入為主,以及以耳代目。
“也是。我在這操什麽心呢,章郁雲最好有什麽不好,或者他實實在在從神壇上跌下來,我們才滿意。”晏雲掉頭就要上車去,拉開車門的那一下,又猛地回首來,鄙夷的口吻,“章郁雲,你從來都是這樣,你、我們。”成見也好、積怨也罷,翻不過來了,那是座大山。
“你不是一向和爺爺一個鼻孔出氣的嘛,先前那個樂小姐,爺爺不滿意,你不是一腳就蹬了。這回你要怎麽說,先不談那圓圓是不是真心喜歡你,她年歲小又聽說腦筋不正常,你比人家大一輪去招惹她,你即使不瘋也差不遠了!”
“再問你一句,你一意孤行,爺爺改了遺囑,你也不在乎嗎?”
“我自然在乎。我辛苦這些年,為什麽不能拿我該得的,況且,章家能有幾個供他挑的呢,他倒是有心你,家裏哪一碼子事你搭手過呢?”
“所以,你是打算硬碰硬了?為了個女人?”
“為了我該得的。”章郁雲糾正弟弟。
各人得各人該得的。
“她……”
“夠了。晏雲,我一向不喜歡在死循環上的事多打口角。”章郁雲的車子重新亮燈落鎖,他也要回自己的夜宴上,進去前,認真知會晏雲,“慢點開車。”
裏面會餐的席面上,因着大老板沒來,酒喝得很慢,勉強一巡過去,許多菜都冷了。秦晉安排拂雲樓那邊過來适應的兩個服務生拿去廚房熱,再給梁京找了個位置,親自給她拉椅子,“梁小姐,請坐。”
“謝謝。”梁京勉力朝他致謝,出于禮貌,認真看對方眼睛。
這位秦先生始終張弛有度的禮數,多一分親昵,少一分寡恩。
長桌上有人問梁京的出處,秦晉點撥他們,“章先生的朋友。”
哦,衆人人精,即刻明白了這朋友的含義,是章先生的小朋友。
梁京眼觀鼻,鼻觀心。
手邊的高腳杯裏被秦晉倒入了紅酒,她原本想推脫,她不喝酒的。
對方猜到她要說什麽,“無妨,不喝也倒一杯。這是章郁雲的習慣,他說他見不慣大家舉杯的時候,有人慌裏慌張找酒杯又或者杯中無酒的狼狽樣。”
“謝謝。”她第二次和秦先生說謝謝。
秦晉與她隔一個座位,席上還有一位是梁京認識的,岩井總工。對方朝她舉起酒杯示以敬意,梁京這才意識到手邊這杯酒來得多有必要。
岩井用日文和梁京寒暄,那本小說他放棄了,改讀他兒子的少兒課外讀物了。
梁京莞爾,言簡意赅地鼓勵對方,加油。
在座的按部就班地聊着他們的正經事,梁京見章郁雲遲遲不入座,又不好貿然離席,幾番思想鬥争,她低低聲音試着和秦晉說話,
“那個……秦先生,我可以去找他嘛?”
我可以去找他嘛?
許久以後,秦晉和梁京聊回這一幕。他說他意外極了,意外章郁雲這是找了個什麽樣的新女伴,或者更直白地說,梁京活脫脫的女孩氣。
倒不是怯場,也不是坐不住。教養禮儀她都是有的,就是覺得這裏的熱鬧不屬于她,她想要去找章郁雲,這份急急歸去的逃離感,因着她溫順漂亮的面容,叫人厭惡不起來。
秦晉點點頭,随她去了。
梁京把包放在椅子上,重回玄關處,正巧章郁雲進門,二人一個在裏一個在外,像極了萬家燈火的某一戶,有人在等,有人就歸。
“你和晏雲哥哥吵架了?”梁京直覺有,且關于她。
“為什麽?”章郁雲笑着反問她,我們為什麽要吵架。
饒是如此說,梁京面上還是愧愧的。
章郁雲拉着她進廚房,廚房很大,中西兩處開間。他在中式廚房的料理臺上,用最尋常的文武刀殺魚,開膛破肚、刮鱗取腮,利索極了。
……
一條魚被他上了電蒸箱,一條魚改了花刀碼鹽擱進了冰箱。
全程半個小時不到,梁京看這樣卷起袖口幹家務活的章郁雲,失真極了。
靜默地看,最後由着自己的心神跑到天邊去。
“想什麽呢?”
勉強收拾停當,章郁雲按起泡器裏的洗手液淨手,順手扯幾張廚房用紙擦幹淨,手就來拉梁京,往外面去,“你不能老孩子氣地選擇逃離一些叫你難以自洽的場合或處境,小朋友。”
“人生總有逆行,且信我,你所有的快樂都是從逆行中獲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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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食言了,今晚臨時三次元有事,沒時間碼字了,先放這些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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