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午夜飛行(1)

章郁雲說的是樓上主卧裏那張架子床,梁京微微恨他一眼,“那是奶奶母家的老物件。”

當初擱進來,也是為了匹配陳設而已。

但遠到不了幾百年。民國留下來的,也是奶奶家自有的。真那麽好的物件,會留着給你睡?

梁京點評章先生的鑒賞能力。

“您是家裏有着皇位要繼承哦?”

“人前不許這麽和我說話!”章郁雲食指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些許洋相色,但挑挑眉就支離破碎地沒影了。

半個小時後,花匠丈量尺寸和保潔公司都初步完成了工程。保潔公司是方秘書聯系的,章郁雲自住的兩套住所都是這家保潔公司在定期打理,這棟小樓按章先生的要求是前後保潔養護三次。

下一次是三天後。

兩方工人離開崇德巷前,章郁雲都給了小費。他說天還熱,算是高溫出勤,這裏也還沒開火,沒得招待,就給大家買水喝了。

一行人謝過東家才前後撤離了。

小樓是二層兩開間格局,每層一間明間帶一間卧室。

當初樓下的是給陳媽住的,圓圓一直跟着奶奶睡。

木地板全部護理打蠟過,屋子裏有濃重的松香味。章郁雲套上了保潔公司餘下的一次性鞋套,來免于地板上留印子,梁京穿得高跟鞋,她幹脆彎腰摘脫了鞋子,堂屋是有門檻的,她坐在門檻上光腳丫去套鞋套,

烏漆的地板上,踩着她白皙的腳,指甲蓋上是一點點鮮色的紅。

章郁雲來牽她的手,樓梯口在條幾香案的牆後面,窄窄的一道,他已經上去過一遍,這遍是陪梁京走的。

上回晚上,她在這個樓梯口哭得歇斯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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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後涉梯而上,梁京死死拽着章郁雲的虎口處,她落後的聲音在盡力平緩道:“我住下面那間吧。”

她不太想上樓。

章郁雲半回首瞧她一眼,“哦,那我呢?”

“……兩個房間。”梁京提醒他。

“所以,不住一起哦?我還怪怕的。”

樓梯口沒有點燈,只有朝東那一面有一扇小小的氣窗。光瀉進來,披露着章郁雲一個籠統的背影,看不清他的形容。

他故意拿捏着腔調說話,梁京即刻停步在階梯上,她認真告訴章郁雲:“你不要這樣。”不要吓她。

二樓明間原先是奶奶讀書喝茶的地方,梁京上學後,她的書桌、書架全規整在這裏。奶奶帶進來的物件全被淮安後來清點房子的時候收回頭了,至于梁京的那些課本讀物也全掃出去了。

眼下空落落的幾個博古架和一張書案。

空氣裏有幹淨的浮塵味,梁京一直半隐在章郁雲身後,她害怕,怕十年前的惡夢突然竄出來,像猛獸撕咬、吞服她。

章郁雲再往前踱幾步,伸長手臂,推開了卧室的門板,映入眼簾的是,已然西山落的太陽,還是從南面檻窗射進了長長一尾餘晖進來。

幾乎将卧室對角線切割開來。

屋內陳設很簡單,一張架子床,一個衣帽臺架,再就幾個樟木箱子齊摞着。

朝南的檻窗視角開的足夠的大,裏外邊沿都是水泥的,抵着窗沿邊下原先是兩把玫瑰椅,現下保潔清理的緣故,工人移開了沒全部複位。

梁京退縮的情緒太明顯,拽得章郁雲手心跟着生汗。

他說電力恢複了,但是電器還沒進場。“圓圓,你熱得一腦門子汗呀。”

說着,他兩手抄在她腋下,像抱小孩那樣,用力一叉,給她托抱坐在窗沿邊上去了。

梁京本能駭,張大嘴巴,哭腔下來了。

章郁雲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由她死拽着,笑意沉沉,“別怕,我扶着你,涼一下,也許清醒點。”

梁京下不去,身子繃得緊緊的,幾乎咬着牙。而身後熱意的風從她兩邊、發絲、腋下穿行過來,并不算多涼爽,但總歸疾快帶走些濕汗及驚慌。

她慢慢聽神過來,才發現章郁雲和她一樣出了汗。

梁京要下去,章郁雲不讓,他扶牢她:

“圓圓,我真是那個人嗎?”

“如果真是,我會不會也學你夢魇什麽?”

梁京誠實地點頭又搖頭,她能告訴他的,“章先生,那個反複的夢特別疼,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也經歷一遭。”

“沒有那個夢,是不會像個讨債鬼那樣盯着我的,對不對?”章郁雲把臉埋在她懷裏問她。

良久,他離開她,再來尋梁京的目光,後者長發被風吹散些,有幾絲吹進唇隙裏去,長發沾在口紅上,章郁雲拿手指替她勾開。

“既然讨了,那就認準了,聽到沒!”章郁雲把那幾絲不安分的頭發繞在自己手指上,他發力,痛得是梁京,“別沒幾天,跟我說,夢裏人弄錯了,不是你。”

那你就完蛋了,梁圓圓!

章郁雲警告她。

他明明在說恫吓的話,梁京卻聽得心旌搖蕩。

又或者原本她身體就因為懼怕而在顫抖。

勇氣擱淺在嘴邊琢磨了好幾回,憋氣換氣的那一剎那,沖口而出:

“章先生,我能親你一下嗎?”十年後,她重回這裏,懼怕與悸動一塊,浪潮湧動,

她面前,這個唇紅齒白的先生,說着與他形容、舉動都極為違和的話。

“不能。”章郁雲拒絕了。

下一秒,

“下來。”他張着雙臂,怎麽托她上去的,再怎麽命令她回到他臂彎上來。

梁京之前不明白,戀愛、愛情為什麽要接吻。其實眼下這一刻,她依舊不明白。有些事是憑着直覺去的,

去一點點交付、一點點品嘗,再一點點得到饋贈。

如同酸甜苦辣,人如何去感受它的味道,唯有唇舌最直觀。

愛情正如百味一樣,要辨別要試探,用人最原始也最直觀的體驗。

“你能多吃點嗎?腰也就碗口那麽大。”章郁雲的一只手輕松繞過梁京的腰身。

“章先生家吃飯這麽大的碗?”她驕矜地比劃着自己的腰身尺寸。

“少給我貧嘴,沒好下場的,聽見了嗎?”

危言聳聽的人抱她下樓。

雖說梁京要去簽字做這個所謂使用權的業主。但是呢,實則誰官大誰做主!誰花錢誰做主!章某人全程一副和秘書敲行程般的嘴臉:一周後搬。

一周的時間足夠了,他說,其他都可以将就。

可是門樓南屋那間衛生間,北屋那間小廚房,他要全部改造。

再眉頭全是官司地抱怨,“你們之前洗手間那麽簡陋的嗎?”

某人身嬌肉貴的本性暴露出來了。

他說一個吃喝的地方,一個拉撒的地方,他不能将就呀。

使用者任何翻修改造小樓,都需要經由房管局許可,并需要支付相應的維修養固費,那費用比照着租賃費用,總之,不是小數目。

章郁雲:“不管,改。”

他說明天就叫他們置業公司的設計師過來量尺寸。兩處一齊動工,方案梁京直接跟設計師敲定,總之五天內絕對可以全部完工。

他看結果就行了。

梁京問他,那屋內呢,你有什麽想換的嗎?大佬。

算了,舊味總比甲醛味好。大佬想想作罷。

一周後,梁京和方秘書一塊來搬家的。

章郁雲的物件全是一個個收納箱編着號,方秘書除了叫工人悉數搬上樓,沒有給老板拿出來分門別類。

他從自己住處移來一個衣帽架,一處移動玻璃格島臺抽屜:裏面勉強可以置放他一周的穿戴飾品。

再就一臺小打印機,以及一臺六級加密的碎紙機。

“章總說,梁小姐會幫他歸類他的西服襯衫的。”方秘書一副撂開手的架勢,手裏的平板也是章郁雲的,他自己打包前,衣服什麽樣,全拍下來了。

梁京照着樣子給他全挂出來就好了。

“他人呢?”梁京其實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很忙,但出口的話很暧昧,沒稱呼章郁雲的名字也沒先和方秘書寒暄什麽,就這麽直愣愣地問,倒像是查點章郁雲的行蹤。

“支持市場部的一輪價格談判去了。”方秘書一身黑白套裝,很知進退,進門這麽久沒打趣梁京半句,俨然就認定她是章先生的同居女友,別無其他。

搬家公司的工人還在樓下,方秘書問梁京,梁小姐那邊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沒有。”她從宜家買了一個鐵藝單人床,完全可以自己裝起來,其餘行李很輕便,需要什麽回去再拿就是了。

“好。”方秘書說,那就不打擾了,今天周末,她還要回去看孩子。

“我送你。”

梁京難得一句熱絡話,方秘書聞言,笑得很有深意,許是怕梁京誤會了她的意思,門樓告辭前,議論了回她的老板,

“我來前,章先生說,你多擔待她,她這人慢熱,可能得等你走老遠了,才想起來,沒請人喝茶。”

真的。梁京一臉懊悔,冰箱裏滿滿的飲料,她即刻要掉頭去拿。方秘書拉住她,“我不喝啦!”說話人笑意更濃了些,“章先生說的對也不對,梁小姐是個很熱情的人,我看得出來。”

梁京後來問過章郁雲,方秘書替你做這麽多,工資到底按多少天算的呀!

章先生在洗碗,笑有人太天真,三百六十五天呀,你以為呢!

忙占據了梁京所有的思考能力。

于是,她一個人待在崇德巷這裏一個下午,安然無事。

替章郁雲鋪床,套被單,挂西服、襯衫,

再到自己樓下房間,一個人按着裝配圖,支起了一張單人鐵藝床。

她所有的洗漱、化妝用品歸納到門樓南屋的洗手間收納架上去,

五天趕工出來的衛生間和廚房間都是複古美式的,所有的物件陳設全是設計師推薦的。

等所有匆匆搬進來的物件全一一收拾停當後,梁京去廚房間找水喝,她給奶奶打電話,告訴奶奶,這裏全變樣了。

小時候她們還要去公廁倒痰盂的。

院子裏的藤本月季也重新栽種嫁接了,秋季可以看到第一個花期。

“Elaine,它活了。”

奶奶在那頭輕聲地應,“花開那日,接我去看看。”

梁京撒嬌:“你現在就過來。”

老太太在那頭數落圓圓的哭鼻子,說以後不能把圓圓嫁在眼皮底下,沒準她要天天跑回娘家,像什麽樣子。

梁京設置好wifi,密碼是她常用的,不需要刻意記,章郁雲回來她再告訴他。

她用貓王收音機聽歌,紅牆磚砌的小樓,二樓樓板全是木制的,聲音回蕩起來很空,仿佛可以穿透任意角落。

梁京就在這樣蕩悠悠的音樂裏,慢慢向疲憊靠攏,歇了一個已經晚了的下午覺。

屋內開着冷氣,她睡得自在極了。

……

她是被人惡作劇,拿她的發梢撓鼻尖,一個噴嚏給弄醒的。

起床氣嗚嗚地,梁京甚至還以為家裏。

“起來,屋子都被人搬空了,梁二小姐。”

章郁雲拿手裏的花趕她,花束上有吸附的水,滴到梁京臉上,好涼,瞬間給她冰清醒了。

梁京渾渾噩噩盤腿坐在床上,看清眼前的人,才想起來他們在哪。

章郁雲說,大門敞着,二門開着,人缺心眼地在房裏躺着。

也就是在這裏的老民巷裏。否則,你身首異處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梁京穿的是牛仔背帶裙,盤腿很不雅觀,即刻從床上下來了。

抻抻裙角,她這發現,外面全天黑了。

她睡了兩個小時。章郁雲都回來了。

他手裏捧着束花,鮮豔的紅玫瑰,梁京盯着他看,某人:“別誤會,是慶祝喬遷。”

說完,叫梁京找花瓶插起來。

“很抱歉。沒有花瓶。”

章郁雲一臉風暴,“那花怎麽辦?”

梁京去廚房間找燒水剩下的空礦泉水瓶,她試着建議捧花人,把塑料口剪掉,暫時養在這裏,她明天回去拿花瓶。

章郁雲:“你幹脆把我剪了吧!”

他不滿意梁京的将就。

“那怎麽辦?”梁京問他。

“現在去買!”他暴躁地把花扔進梁京懷裏,轉身進堂屋,随後一陣篤篤地上樓腳步聲。

某人重新下樓時,外套、領帶全脫摘了,袖口散卷着。

他看到梁京在門口穿鞋,直覺有點不好,“你幹嘛?”

“買花瓶。”坐在門檻上的小人頭也不回。

裏面站的人知道這是生氣了。

“別買了,急吼吼地買一個我也不滿意。”

門檻上的人憤恨一回頭,“要即刻去買的是章先生,不要買的還是章先生,您又如何篤定我買的您不滿意呢!章先生要什麽價位的,什麽樣子的,或者幹脆像衣服分門別類那樣,拍個圖片給我,我這人笨,但套公式的活我還是會做的!”

真生氣了。章郁雲好氣又好笑地走近她,樓上的光景他看到了,二小姐連床都給他鋪好了,乖乖,受寵若驚得很。

但是,“什麽叫套公式的活,我是怕您二小姐吃醋啊,生氣啊,才沒敢叫方秘書經手,才勞煩您的呀。”他學着她一口一個“您”。

“花是我買給你的,你板着個臉,說插那塑料瓶裏。請問你哦,有你這麽不解風情的小姑娘嘛,啊?!”

“你說是慶祝喬遷的。”車轱辘girl又來了,刻板死犟還摳字眼。

“好了。你別招我了。”章郁雲氣得太陽穴疼,拉她起來,梁京手機沒電了,手裏還捏着個零錢包,腳上的鞋子穿好了已經。

他叫她脫掉,梁京不依。

某人幹脆去撈她的腿,替她脫,兩只鞋子,四仰八叉地被他丢到地上。

他扶她站好,“沒人第一晚就吵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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