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午夜飛行(4)

許還業真得熱了一身汗。

他走到空調出風口下,徑直對着吹了有半分鐘,梁京也沒聲息地看了他半分鐘。

最後,他端正好領結,背着手從1997的“閨房”裏退出來了。

秦晉這人最有分寸,他待誰都極為地君子守則。他沒跟着進屋,在院子裏打量東南隅的那塊藤本花架,順帶着幫梁京把倒地的花露水瓶扶了起來。

院子裏,冷靜清幽,秦晉聽到梁京同許還業不快的口吻,“許總,您就是故意的!”

“故意什麽哦?”許某人擰眉。

随即,讓女主人少廢話,“我一路背他回來,要力氣的,去,給我拿瓶水!”

梁京穿一身中規中矩的短袖長褲居家服,梳洗完畢,白皙清秀一張臉,長發散在身後。她聽了聽神,終究還是去廚房給他們拿水了。

許還業嗤笑出聲,他低聲朝秦晉說,“這個世道處處是叢林法則。”

章郁雲吃許還業,許還業吃梁京。得、回頭,“人家小妞吃大魚。”

許還業生怕秦特助吃不透其中玄機,“分房睡哦,太有意思了。”

秦晉面上紋絲般地松了點情緒,好像并不響應許還業的亂彈琴,“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又礙着你什麽事了?”

不礙我鳥事,但是……

秦晉是章老先生一路養護過來的人,算他半個章家人都不為過。從前,章郁雲的那些風月花邊,沒一次逃得過老爺子說教的。唯獨這回,這回老爺子是自己知道的,秦晉只字沒提。

原先許還業覺得秦是看清形勢了,投靠章郁雲,他們算是互惠互利。

可是着實不像他的性格,不像他秦某人一直窮清高的性子。或者,換個解題思路,會簡單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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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月光下,也一樣。

梁京拿來兩瓶礦泉水,一瓶給了許總,一瓶要給秦先生,

後者沒要,只把手裏擰好瓶蓋的花露水還給她,旋即,說他們告辭了。

梁京送他們到門口,秦先生立在門口臺階上,回頭問梁京:

“這小樓有多少年?”

梁京誠實地搖搖頭,她不知道。這種榫卯加磚砌的青瓦黛牆小樓活了多久了她不知道,能再屹立多久,她也不知道。

眼前,它結結實實存在着就夠了。

問話人也不多問了,他們身影歸攏到黑色裏去前,秦晉認真關照梁京,“鎖好門。”

是,梁京依言照做。

然後沒頭蒼蠅地再跑回自己房間,床上的章郁雲憩息地輕悄悄。

他會喝醉?

梁京看着他平和懈怠的形容,才俱實地感受到,哦,原來章郁雲是凡人。他也會醉。

只是……

他要在這裏一直睡到天亮?

梁京趴在床尾,清清嗓子,試着喊了他兩聲,喚他的名字,不再是章先生。

沒人回應她,章郁雲睡着了。醉着了。

床尾的人無聲地嘆了口氣,足足這麽盯望着床上的人有十分鐘,久到她快靈魂出竅了,才想到去投塊熱毛巾,泡了杯檸檬蜂蜜水,

“章郁雲?”

“嗯?”床上的人,低迷地冷不丁地,應了她一聲。

梁京駭了半跳,連忙擱下手裏的熱茶,再抖開熱毛巾,“你醒了嗎,醒了你就自己擦呀。”

有幾秒鐘,梁京甚至懷疑他裝醉,總之她心目中的章先生一直是金剛身金剛心的。

沒人回應她,梁京有點怕他捉弄她、欺侮她,促狹地把熱毛巾跟丢垃圾般地丢到某人的臉上,清楚地聽到他,“噢……”燙到了。

某人本能地扯掉臉上的糊東西,罵了句髒話,翻了個身繼續昏睡。

他的皮鞋要蹭到梁京的薄被上了。梁京扽住他的腿,眼疾手快地替他脫了鞋,這一次挨他身邊近了些,“章郁雲,你如果敢裝睡,你就死定了!”

說不出來由的,梁京總覺得下一秒,章郁雲就會清醒地打趣她:開玩笑,我會醉?!

她很多次聞過他身上的酒氣。混着他的煙草味和香水味,很獨特的濃烈酒精及香氣,後調裏是屬于男性自有的溫柔又清冷。

梁京見過章爺爺,也在S城財經版上見過章父的照片,還是覺得章郁雲該是長得更肖他母親:俊秀出挑。

這個男人不茍言笑的時候很嚴峻,給人難以相與的錯覺,可是一日三餐的交道裏,你會發現,他比誰都熱愛生活:

喝水飲茶、中餐西餐都有它各自該有的容器與歸宿,

鮮切花就該待在水晶花瓶裏,

廚房裏,梁京回來時,已經收拾地停當無塵,她喝過的馬克杯重新挂到杯架上,透明幹淨,

他坐過的椅子,離開時,他會還到原位,一絲不差,

書也是,看過後,沒恣意地折任何閱讀過的痕跡,

衛生間空間不大,他的洗漱用品盡可能地收攏在一個角落,不幹擾到梁京一星半點。

“章先生?”梁京單膝跪在床畔,期期艾艾地喊了他一聲,好像突然不懼怕他醒了,取笑她就笑罷,也沒什麽。

她伸手去,右手食指去點他的鼻梁,某人睡着的樣子尤為地孩子氣,乖順靜谧。

他的氣息拂出來,烈烈的,吹得梁京跟着腦袋發漲。

她想替他把外套給脫了,可是無奈二人體力懸殊,他睡得那麽沉,梁京甚至拉不動他半個身子。

囫囵給他擦了把臉和雙手,

把冷氣往上調幾度,然後像包蠶蛹那樣:由着章郁雲大喇喇地橫在她的被子上,她抓過兩邊的被角,給他裹好。

他雖說占據了她的床,可是梁京着實沒勇氣去反睡他的房間。

相反,有他在身邊,梁京很心安,不會像他沒回來前,由着自己待在院子裏,喂蚊子也不敢進屋。

床頭櫃上的MUJI數字鐘已經逼近零點,她明天還要上班。

梁京在地板上放開一條涼席,原本是奶奶要她帶過來攤在床上的,後來床的尺寸不夠這席子,

眼下正好可以給她打個地鋪。

她上學的時候,就是個夜貓子。

愈夜愈清醒,或者是,奶奶說圓圓的:嗯,到晚上你要做的事就多起來了。

是好多,她要檢查門窗、水電煤,刷牙洗臉,護膚敷面膜,再去洗臉,

地上總歸沒床上舒服,梁京不停地翻身,夜讀沒幾頁。手機裏大學同學群有人@,梁京丢開書,耳裏塞着耳機聽歌,一邊回複信息,一邊時不時爬起來看床上人的動靜。

就這樣,沒消停地反反複複……手裏抓着的手機松懈掉,地板上的人,不知不覺歸攏了眠鄉。

章郁雲晚間應酬前,就困到靈魂游走。

所以,他這次不擔酒,情有可原,因為前一晚,他徹夜未眠。

誰能睡得着,這個中式架子床,真是……

他其實後來又下來看過一回梁京,口口聲聲夢魇的人,睡得比小豬都香!

淩晨三點過一刻,章某人從一片清香裏慢慢蘇醒,香氣屬于女人,他身上衣帶未解的直覺更是叫他意識回彈地明白,他不在自己住處,不在自己床上。

一個激靈,猛坐起身,拿手揉眉心時,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輕呼一口氣,渴的念頭驅使他去端床頭櫃上的杯子,冷檸檬蜂蜜水,灌了幾口,又放下了,這該死的丫頭,是倒了多少蜂蜜!

渾噩幹渴的感官,由冷蜂蜜水慢慢浸潤了,意識如同吸水的海綿,沉重膨脹開來、

清醒開來。

章郁雲目光落在腳邊地板上的人身上。

他沒有斷篇,依稀記得,他要秦晉送他回崇德巷12號。

因為她。

梁京睡在一張涼席上,身上只蓋了個薄毯,顧到頭就顧不到尾,兩只腳全露在外面。

她是側睡着,一只手還托着自己腮。

樣子有趣極了,

先前戴在耳上的耳機被她翻身蹭掉了,但音樂還在繼續,

阒靜的夜裏,他能聽見耳機裏的低低樂聲。

梁京睡前換了睡裙,裙擺其實還算中規中距,只是她睡覺不老實,蹬掉了毯子,裙擺就往上跑了些。

玲珑白皙,看是看到了。

原本也相安無事。

只是章郁雲從她床上起身,松脫身上的佩戴,想去沖個涼,袖扣、腕表擱在了她的床頭櫃上,是輕悄悄的,但是抽出的腰帶,不小心從手裏掉到地板上。扣環是銅質的,磕到地板上,夜這麽浮,動靜其實很響。

偏地上的人毫無警覺。

章郁雲一口歉仄的氣白噎了。

他彎腰撿撈起腰帶,故意将扣環在地上拖出一條短線的動靜,有個小豬愣是睡得正香。

這就要命了,要起“殺人越貨”的歹心思了。

章郁雲右手抄在西褲口袋裏,左手提着自己腰帶的最末端,垂下去的首端是扣環,冷冰冰的金屬去到梁京腳心處,他想她醒,也想她知道他醒了。

冷東西若即若離地游弋在腳底,熟睡的人,本能地亂蹬了幾下,

嘴裏嘟囔半聲,繼續睡。

這反應着實逗笑了惡作劇的人,于是,由着自己的心火繼續,繼續火舌子舔那易燃品。

扣環貼着梁京腳踝的曲線,一點點往上,章郁雲拿腳踢開了梁京身上蓋的毯子。

冰冷遇到溫熱,很難沒反應。梁京縮腿扭身那一下,叫居高臨下的人清楚看到她的曲線與丘壑。

“梁京……”他冷冷地喊她。

睡夢中的人聞言他的聲音,即刻有了回應,她委屈地扪住眼睛,來勉力适應光源。随即,再移開雙手,惺忪地看着突兀乖張的章郁雲。

看着他高高地站在她眼前,手裏不倫不類地提着他的腰帶,

扣環還在她身上游弋。

她下意識明白了什麽,一手拽過他的腰帶,嘴裏出口的話,是罵人,“章郁雲,你變态!”

“唔,所以我叫醒你,來阻止我。”

他酒醒了!

梁京的意識才只到這裏,而眼前不遠不近的人已經脫了外套朝她跪俯過來。

唇舌相依時,梁京能嘗到,他喝了蜂蜜水,她泡得那杯。

氣息如同一張綿密的網,瞬間罩籠了她,從頭至尾。

章郁雲一邊碎碎地吻她,一邊在她耳邊問她,為什麽睡地上。

梁京被他的吻和手上的力道操控地,身體本能往他心口迎接着,“因為章先生占了我的床。”也和他告起黑狀來,是許還業,許總二話不說地把你丢在我床上。

章郁雲低笑,咬她一口,和梁京披露起世故人情,“我很抱歉地告訴你,二小姐即便驕矜到天上去,外人也早已認定我倆是最實質的男女關系。”他說,所以我睡你的床,天經地義。

梁京被他的天經地義惹惱了,張嘴就來咬人,最咫尺的就是他的舌尖。

這自衛的力道,徹底開發了某人的企圖心。

他手揉在她腰間,再往上,……,力道完美契合在她呼吸的幅度上。

總要開口的,姑娘值得他求一次,“圓圓,可以嗎?”

章郁雲如同含糖一般地去含她的鼻尖,耳垂……

聲音像極了一個臣服者,臣服他國度裏的王。

梁京能感受到滾燙的章郁雲,他的氣息比他沉醉時烈烈地還要有熱度,不留神,輕易絕對地能點燃她。

手也是,掌心溫熱幹燥,仿佛藏着梁京尋不着的炭火,輕易能燎到她皮骨。

她跟着本能地退縮、顫抖到依依不舍。

他們耳邊,手機耳機裏低低沉沉的歌還在單曲循環:

我這一次,偏離了航道

任黑夜吞噬,安靜等待軌跡的放逐

逃逸地心引力,成全了彼此,溫柔的阻止

可是她必須誠實地搖頭,不可以,“昨天可以,今天不可以了。”

她艱難地在章郁雲耳邊告訴他,昨天沒有,今天……她……來例假了。

是真的。

梁京每次試圖叫他相信她說的話,總是孩子氣地重複這句,是真的。

章先生聽到她這句話,好氣又好笑,形容像吹花的雨,肆虐也總要有盡頭。然後,心只得跟着她擱淺了。他撐手起身,然後來撈她,抱她到床上,

“那你還睡地上,這裏是真正的一樓,最容易赤涼的。”

梁京由他抱着,側臉伏在他脖頸處,輕淺地笑一聲,然後擡眸認真問他,“你生氣了?”好像不準确,是失望了?

“我是後悔了。”

章郁雲抱梁京坐回床上,二人額碰額,章郁雲惡狠狠地告訴她,做什麽好人呢,我他媽從來不是好人呀。

梁京依舊笑意輕淺的,也羞赧的,像只小狐貍,不谙世事那種。

“章先生?”

“說。”

“你睡着的樣子很可愛。”

“彼此彼此。”

“昨天青口貝的湯,我煮泡面吃掉了。”

“我等你到十一點,你卻喝醉回來了。”

章郁雲的手在她的腳踝處,她和他話日常,他回應她,“電影的事,重買票罷。”

他今天晚上依舊有應酬,且暫時推不掉。

“我們看晚場的,可以嗎?”

梁京好像在回憶她現成票上的時間,“票就是十點的,已經夠晚了。”

“總之重買。誰要和一群認識的人一起看!”

“……”

“重買。”章郁雲重複,不容置疑的口吻。

梁京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淩晨四點不到,事态發展到最後,二人在床上為了兩張電影票,在吵架?

二小姐氣不過,幹脆攤掌心到他眼前,

“什麽?”某人問。

“重買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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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圓圓聽的歌是《墜落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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