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山水相逢(4)
孫姆媽進偏廳送吃食的時候,順便喊了一嗓子,喊他們吃飯。
梁京駭了一跳,本能地要掙脫章郁雲,後者依舊密密地吻她,梁京低聲阻止他,“會進來!”
有人眷戀地停在她的鎖骨處,拿舌尖描摹它們,“不敢。這是爺爺書房。”
饒是如此,梁京也不配合他,她是客人,她不能陪着主人瘋,很沒個樣子。
勸不了他冷靜,梁京幹脆就着手邊的硯臺,手沾一點墨,去抹他鼻梁處。
這才分開彼此。
院子裏被扣住的德牧真是吵得章郁雲半個腦殼都疼。他和梁京從書房出來,一邊擦鼻子上的墨漬一邊要孫姆媽給卡施松了繩扣。
“你給它松泛松泛呢,老鎖着它。”
“今天一天沒吃了,你爺爺再不回來,要餓死了,這個畜生。”孫姆媽刀子嘴豆腐心,才罵完,又要郁雲去勸勸,別真餓死,可憐見的,狗當真戀主呢。
章郁雲幹脆去給卡施松綁,這個好家夥,才解了禁,一門心思往屋裏鑽,爺爺房間轉一圈,又跑回偏廳來,不知是看到屋裏有生人,還是真得看不見爺爺急了眼。
一個躍跳,撲到梁京身上來。後者不堪德牧犬的力道,直接跌倒在地。
章郁雲見狀,連忙連喊帶罵地抱開了卡施,“你要死了!吃人啊!混賬東西!”
再交待給孫姆媽,“還給它铐回去!”
卡施嗚嗚地,直沖章郁雲吠!
章某人:“爺爺受傷了!住院了!再吵趁他不在家,把你剝掉!”
他拉梁京起來,後者雖說被狗撲了,還幫着狗說話,“它會真得以為你要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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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就要這麽做。”
“正經點!”
“你在為了我們家狗和我吵架嘛?”
“嗯,雖然他撲了我。”
一邊的孫姆媽實在看不下去了,“飯菜快涼了!”
梁京這晚歇在後院專門辟的女賓客房處。
孫姆媽說,這裏原來設計用意是閨房閣,可惜章家沒女孫。空到最後,就偶爾收拾出來供女賓住了。
章郁雲見過本家幾個叔伯兄弟,交待好爺爺住院加療養的事情安排,也就各自散掉。
他再回後院尋梁京的時候,孫姆媽攔住他,說圓圓已經歇下了。
“哦。我去看看她。”
郁雲什麽脾性,孫姆媽最清楚不過。她和打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也不遮掩,她不肯他這麽不莊重。
“你把人帶到這裏,就得有個主家的樣子。你不準在那姑娘房間過夜啊!”孫姆媽訓斥章郁雲。
某人滿不在乎,輕佻眉眼,“我家,我愛在哪睡在哪睡!”
“不學好,”孫姆媽氣得跺腳,“到時候你爺爺對人家姑娘更有想法了!”本來就不怎麽中意,你還自己不自重,沒得連累了人家姑娘!
“你看呢,姆媽。”章郁雲問孫姆媽的中意。
“好看好看,”沒好氣的聲音,“她真是小時候跌那荷花池的那個!
你說人怎麽能不老,疙瘩大的人,都這麽大了。
哎……”
孫姆媽莫名愁老起來,章郁雲的逆鱗生生被她拂平了,
“我不去了,你也別焦心思了。”
他站在燈火通明的閨閣樓下,給梁京打電話,沒多少言,簡短一句,“你早點睡!”
電話那頭聲音略顯低迷,“哦。”
章郁雲不禁好笑,他一路把人舍不得丢開,忙活到最後,也還是遠遠說晚安的結果。
還不如放她回去。
他忍着勸自己不要上去,上去就舍不得下來了。
這是他可以預料的自己。
梁家老太太那頭是節假日最後一天才正式通知郁雲,她想來醫院望望章仲英。
問方不方便。
章郁雲也原話轉告給爺爺,倔老頭嘴上說別折騰了,一聽到沈韻之那頭認真等回信呢,也就慫了。
無言默認。
因為不日後,章郁雲要安排替他轉去療養院,那裏是郊區。
交通即便還便利,也是個不短的路程。
章仲英即便想見幾個老友,也不見得人家有那個精力配合了。
人到了歲月的邊際,會格外看重見證他身後路的人。不偏不倚,梁彥程的這個知己太太誠然也算章仲英一個知己。
探望定在下午兩點。想着即便午休也能醒神了。
沈韻之攜着圓圓在病房裏落座時,先檢讨自己,“一樣東西沒伴手。”
“一來知道你不缺我這口吃的,二來鮮花你又刁鑽得很,恨那些個花粉,我也就不給你徒添煩惱了。就來望望你,給你打打氣!”沈小姐最後一句,說得十足俏皮。
“我以為你是來笑話我的多。”章老頭恨一眼她,
“上回話撂得那麽重,還以為要老死不相往來呢!”
“沒準。所以說,章先生自己不争氣,平白落個笑頭給我。不然我們各自不低頭不相往來也不錯,起碼清淨!”
“哼。你都有理。”
兩個老夥計一來一往地掐架式寒暄。
章郁雲在邊上沒聽多久,去隔壁房間見客了,他自己胃病打了兩天的點滴算是緩過來了,但病房門口各種由頭探病探望地絡繹不絕。
刨去他叫封鎖消息的那群人,還有章郁雲生意場結交的人,這其中有政有商,往來并不緊密,但也輕易得罪不得。
尤其人家信誓旦旦地開口要來探望。
徐起屾就算一個。
他給章郁雲打電話,說和太太正巧來醫院拿體檢報告,如果章總方便的話,想去探望下你家老爺子。
秦晉也在,章同秦說,“馥孫的字,雖說不是大家,但也輕易得不着。人家有才情,傲慢着呢,他徐起屾也是。這麽長時間的伺候,總算是松了回口了。”
“那用梁京那幅是什麽意思?”
“圓圓的字不好看?”某人護犢子得很。
秦晉挑挑眉,“你的梁小姐可不是馥孫哦,後者人家一字千金,是行內公認的!”
“就叫他徐某人納悶啊,也提醒他,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他也是人後走到人前的。”
圓圓的字是他,馥孫的字也是他。
秦晉就見不得章郁雲這猖狂勁,“那名不見經傳的字海了去了,你又何必捉着你的梁小姐來,自己寫不是更有誠意?”
“你管我!”
秦晉:呵、驕兵!
章郁雲自然不能承認,他就是心有疑慮,才故意借這個檔口看看圓圓的字。
徐起屾與太太是校友,同在澳洲留學認識的,二人感情甚篤。
此番徐從總行調至S城分行任職,妻兒也一并随行過來了,徐家的兒子今年剛好升小學部。
方秘書替蘭舟去辦理外國語高中部入學期間,碰到了徐太太,對方也是S城人。徐家在為兒子入學争取面試資格。
方秘書自作主張問徐太太要了聯系方式,一周不到,外國語學院那裏聯系徐家,可以破例開放一個面試資格,但還是要看父母及學生的面試及筆試情況再做定奪。
這其中自然是章郁雲使了力。這些年蘭舟為什麽一直放在外國語學院上學,也是因為內部有人情,交給老同學教導他放心些。
徐太太不管他們家老徐生意場上的斟酌,總之尤為地受用這一樁事。孩子可以安安心心去上學,這比任何收益都來得有意義。
枕邊風吹過幾回,再加上章郁雲酬酢裏的逢源,想沒個人情來往還報都難。
眼下徐起屾就打趣起章郁雲,字他瞻仰過了,但實在貴重,他改日還要完璧歸趙的。
章郁雲給徐起屾夫婦看茶,“那看來是我女朋友的字還差好大一截,一時興起才想請徐主任這個專業的點評點評。無妨,還就還回來罷。”
二人一時間李代桃僵。
但也心知肚明。
徐太太喊住他們的生意經,來這是探老人家病的,倒由着你們侃起來了,不像話。
章郁雲痛快受教的口吻,起身引徐起屾夫婦去往隔壁爺爺的病房。
套房空間同時容納三四個訪客完全沒問題,但在此之前,章郁雲沒這麽允許兩撥探病的人同時近爺爺這裏。
今天純粹不避諱家裏人。他也想着,梁老太太不會介意。
這才貿然同時領進了徐起屾和他的太太,章郁雲同徐這段時間的拜碼頭、切磋、拉攏,爺爺都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徐起屾親來探望,章仲英心裏也有了初步的賬。
一時間,老友閑話的氛圍瞬間刻板、虛與委蛇起來。
徐起屾與病床上的章老握手,關懷口吻,“您萬要保養好自己,我時常聽章總念叨起您,章家偌大一個攤子,您老可不能一味想清閑,該幫的還是要幫幫兒孫的。今兒個不請自來,看看您,不要嫌我們晚輩唐突。”
“徐先生說笑了。我早不中用了,該撂開手的開始要撂的。由他們自己去闖,就只盼着,郁雲路上多遇幾個徐主任這樣的貴人才是。”
梁老太太養在深閨多年。這些生意場上的客套話,她早不新鮮了。
她今日來的目的達成了,既然章家還有別的應酬要顧,她略微擡擡手,示意圓圓,咱們先行一步。
梁京領會。從邊上的椅子上起身來攙奶奶,床尾的徐太太把手裏劍蘭與百合混拼的花束遞給章郁雲,依舊還立在原處,和煦端莊。
梁老太太喊了聲郁雲,“你同你爺爺先忙,我們就回去了。”
“再坐會吧,我叫司機送您回去。”
“別麻煩了,我坐圓圓的車子很方便。”
聲音連同某些字眼,像綿針游進了留心人的耳裏。
老者再老了些,時間的不饒情面。
但她的氣度涵養沒有丢,甚者,被歲月烘托地,更加的慈祥和睦。
徐太太左腕上戴着一環玉,還是她今年生日,兒子與老徐一起選的,
那玉因着手要扶些力,泠泠碰到病床的邊沿上,翠玉不堪鐵質的冷酷,脆生生的聲響很突兀。
她一襲改良版的都市旗袍,幽幽來望曾修改她命運節點的一老者。
錯不了,形容會老,聲音不會;
皮囊筋骨會老,那雙永不避諱別人注目的娴靜眼睛不會。
故人久別重逢,
徐太太還是被對方的氣度拿住了,以至于她一時間吃不定梁母邊上的少女是誰?
她明明聽見,梁母喚對方:
圓圓。
面面相觑總歸欠禮數,章郁雲就給女眷互相引見了下,徐太太形容較為淡薄,波瀾未興,稍稍沖她們一颔首,
梁京到底年歲淺,禮貌回應,出口道,“您好。”情緒未抵達眉眼裏去,Elaine便攜着她的手往外走了。
徐起屾也和章老先生介紹起自己的妻子,關寫意。
一時間,門外人聽門裏面,冷氣笑語,盈盈一室。
章郁雲沒料到會面如此潦草,短暫錯愕,随後幾步跟出來沖梁老太太歉仄,不能送她們下樓去了,
替她們揿電梯按鈕時,直覺老太太面色不太好,才想拐着彎地問句什麽,後者淡漠輕慢的口聲,“郁雲你留步罷,爺爺那裏離不開人。”
梁京的掌心托着Elaine的,能感覺到汗濕。直到她們一齊邁進電梯裏,廂體徐徐下去,她才問Elaine,“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難受別強撐呀。”
“這麽高的電梯,上上下下地,墜得我胃裏不舒服。”
“要吐?”Elaine原本就有高血壓,她唯一跟不上趟的行徑就是坐不慣電梯。每次搭乘高出十樓,就跟暈船暈車那般難挨。
梁京試着建議,“那我們待會在樓下廊道裏坐會兒吧,不然你再上車更難受了。”
“圓圓呀,”Elaine徒然一下拉緊梁京的手,
梁京:“嗯?”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時間快,還是這傳送的機器快,眨眼間,她們抵達一樓。老人這才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她仍由圓圓扶着,梁京當奶奶是來趟醫院,更加地胡思亂想起來。
“Elaine,我請你去喝下午茶罷,我明天就又上班了。你難得出來一趟,我帶你去吃甜品吧,少吃點,人心情也會愉快些。”
“……”
“不高興去哦?”
“那就吃拿破侖吧。”
Elaine告訴圓圓,她第一次和梁先生約會,吃的蛋糕是士多啤梨拿破侖蛋糕。
梁先生全然不懂布爾喬亞的東西,但能把拿破侖蛋糕切地齊整好看極了,一點瑣碎沒有。
梁京攙着Elaine往地面停車場去,她取笑奶奶,真的,也就你們那時沒有濾鏡這個詞!
沈小姐看自己心儀的男人,真是一萬層濾鏡哦。
“圓圓,我問你啊,郁雲私下和你談他的事嗎?比如他的工作、圈子、來往誰?”
原本祖孫倆還一團和氣“閨蜜”般地打趣的,Elaine突然認真極了,氣氛瞬間滑鐵盧。
“圓圓,你還記得我說過,你的名字是誰取的嗎?”
梁京,圓圓。
次日,節後第一個工作日。
按照和章郁雲的約定,梁京會回到崇德巷這裏住。
他們沒等到晚上碰面,下午三點,章郁雲給梁京發短信,說已經替她請好了假,出來吧,我在樓下等你。
梁京回他:幹嘛?
章郁雲:想見你。
消息抵達的一秒後,緊跟着再來一條,
章郁雲:快呀!別讓我上去要人。
梁京:你先說幹嘛?
章郁雲:約會。
因着爺爺這個意外入院的緣故,梁京平平淡淡度過一個國慶節。章郁雲有一半時間要去醫院一半時間上交給工作。
梁京這幾日全陪着奶奶住,等章郁雲得空了,二人才想起來通個電話。
潦草說幾句。不是他累到只能氣聲說話,就是梁京心疼他,想要他早點睡就只能推脫自己困了,要睡覺。
于是第二天章郁雲清醒後,就發短信控訴她,說她跟小孩一樣,得時常養在跟前混臉熟親近,她才對你有感情,稍稍一撂開手,就沒情分了,
好冷漠!
梁京當着許還業的面溜號,她實在沒底氣,許總倒是沒所謂極了,“回頭給我把這兩小時補回來!”
“哦。”
“章董好些了沒?”
梁京壓根不知道章郁雲是怎麽替她跟許還業請假的,怕說多反而露餡,“傷筋動骨一百天,章爺爺又那麽大年紀,恢複地還是很慢。”
許還業的母親這兩天也因為打掃衛生,扭傷了腰,許總最近同理心很重,聽梁京如此陳述,嗐,索性什麽都不追究了。
“去吧,別讓某人等,他也難得和我張口用‘求’。”
坐到章郁雲車裏,梁京才問他,所以你是怎麽和許總請假的啊?
章先生:求許總饒圓圓兩個小時給我。
理由?梁京問。
章郁雲答,徐家新居落成,早前章郁雲并不在邀請名單之內,昨天臨時才正式邀請他,都是攜伴出席。
“我缺個女伴,你不是最合适也最逃不過的人選嘛?”
“徐家?”
“徐起屾夫婦,昨天在醫院見過的。”
“章先生說的約會就是陪你參加應酬?”梁京朝他投以冷漠地詢問。
章郁雲倦怠地神色,伸手,掌心來覆梁京的,“事分輕重緩急,我知道你不愛那些場合。但是,明明白白,徐太太請得是我和女友,我也不能随便弄個女伴糊弄人家,對不對,圓圓?”
對與不對,梁京都不想去思量。她猛地別開臉去,看車窗外無限近黃昏的遠遠近近,車裏其實消音很多,但她總覺得耳裏某處重音擊打、碾壓地疼。
她适時地沉默,換來章郁雲以為的默許。
他關照司機開車,車馳出去的那一秒,梁京心裏困頓的口子也松豁開。
一切仿佛都往她事與願違處奔進。
章郁雲先帶梁京來了名品店,他替她挑了件黑色一字領晚裝,耳飾是對珍珠耳夾,因為梁京沒有耳洞。
這一次他沒有征詢梁京本人的意見,只是參考場合,參考他的衣着,很篤定地告訴她,這套很襯你。
梁京情緒不高地任由章郁雲拿主意,乖順無話地去到試衣間裏,穿戴好他的“自作主張”,
果然,社會世故的章先生,眼光不差,相反,他甚至比梁京更懂自己需要什麽。
黑色更能烘托她的膚色,也更能包容她的年少無知。
梁京把烏墨長發歸攏到左肩處,長裙襯窈窕,珍珠別在耳上也更靈氣襲人。
試衣間裏的人提着裙擺,款款出來時,章郁雲還沒來得及給喟嘆,梁京先逼着他表态了,“章先生滿意嘛?”
“自然滿意。”章郁雲還滿不在乎地和她促狹打趣。
試衣鏡前,他依舊溫柔和煦地站在梁京身後,二人如同上回購衣那樣,用鏡子作媒,互望互彙。
章郁雲擡腕看時間,認真問梁京,“喜歡嗎?喜歡就這套,我們再去弄頭發,嗯?”
梁京聽聞,細細端詳自己,又像在鏡子裏端詳章郁雲,思忖良久,出口的話不是答他喜歡與否,而是悄然問他,“那幅字帖的用意到底是什麽?”
“嗯?”
章郁雲回地太風輕雲淡了,梁京全然吃不透他,吃不透他的真實性,“我不知道章先生的生意經。但也懂你聯絡甚至緊密這些人脈的意義。
我只想确認一下,執意要我寫那幅字的用意。”因為落款最後标的是梁京的名字。
徐起屾那邊,很明顯,章郁雲的話音裏聽來,他做過背調的,包括徐的家庭。
而奶奶去探章爺爺的病,是提前跟章郁雲約好的。
她們與徐家的碰面幾乎是前後腳,趕巧得很。
僅僅一日的時間,他又和梁京說去赴徐家宴會。
梁京只想問問他,是到底算好的,還是全不知情。
“知什麽情?”眼前的章先生,形容與會話都毫無破綻。
這徹底擊垮了梁京的自尊心。她不想和他繞,因為她實在淺薄無知,心裏裝不下太多事,她隐忍情緒,沉着來問,更像是傾訴。
“你覺得我和那個徐太太長得像嘛?”
時間好長,因為煎熬人心;
時間好短,因為玲珑世故人,一秒吃透她的意思。
良久,章郁雲後知後覺地點頭,好像一切他順過來了,順理成章過來。
他這樣一個人,看過太多事。崇德巷那樣看似離譜的事,他都可以順理成章過來,更何況眼前聽到的這一遭。
章郁雲才不新鮮,人與人,總要在離別與重逢裏,反複經歷的。這才是人生的意義。
他只關心一點,今兒個,這麽心思重重,這麽對他起嫌疑,
“是你奶奶的心思還是你的?”
梁京痛心疾首,因為她隐隐覺得,又好像不是那麽回事,一切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奶奶只是讓我做個知情者。”
昨日從醫院回去的車上,奶奶誠實告訴梁京:
從前我就不避諱你有生母,
如今更是。
圓圓,你可能遇上了。我還沒老糊塗,我清清楚楚記得她,記得你生母是怎樣把孩子抱進梁家來的……
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碰面。
奶奶言明,她不能保證,這其中有沒有郁雲的事,有,可能也沒有。
章郁雲聽完梁京的話,嘲諷地笑,“所以,就因為幾樁巧合,你琢磨出我因為要拉攏生意夥伴,算計自己的女人?”
“圓圓,不至于。”他微微往後仰了仰脖子,看梁京的目光,近乎睥睨。
“我要是算計你,你早死上千百回了。”
“我今兒個才明朗,我到你心裏大概是個什麽地步。”
“我不計較你拿個似是而非的模子來套我,倒頭來,你因為一個純偶然事件來質問我?”
“所以我該高興你會盤算了,還是該氣惱你從來沒把我真正放在心上?”
他語速很快,最後一句,上前一步捏住梁京的下巴,再一秒厭棄的神色,丢開。
梁京能感受到他的惱怒,下巴處被他捏得生疼,這般光火的章郁雲甚至能叫她生發些畏懼心,
“對不起……”她徒感荒唐,歉仄聲音微微出口。
那頭,方秘書替老板計算着時間,他們還得去選禮物,怕章郁雲因為女人耽擱了,進店來催老板,看着點時間哦。
不成想,章郁雲勃然大怒,“催命是不是?”
“全他媽給我滾蛋!”
一旁等着章先生簽賬的導購小姐吓得大氣都不敢喘了。
末了,愠怒之人,一氣之下,把梁京一個人留在了店裏。
他只身去赴徐家的宴會。
梁京事趕事的糊塗、懊惱、後悔,等反應過來已然趕不上章郁雲的腳步了。
她追出來時,章郁雲的車子已經沒影了。
接連幾個小時,
她不敢給他打電話,微信發了幾十條信息,也石沉大海般地無回應。
她甚至不确定他夜宴而歸,會在哪裏。
梁京最後一條微信情詞懇切:
章先生,我在崇德巷等你。
時間腳注是淩晨一點十一分。
如果章郁雲還在意她的話,他該知道,梁京沒有他,在崇德巷很難熬。
淩晨近兩點,章郁雲才回她消息,是個定位圖。
并語音給她:你等不到我了。
梁京即刻抓了車鑰匙出去,因為章郁雲給了她一個死局饒了一個生機,
只要她願意。
她自然願意,為了他,千千萬萬次。
梁京來籠沙公館找他。
她還穿着先前那套黑色禮服,并告訴章郁雲,因為章先生沒付賬,她用自己所有的積蓄買的。
一樓會客書房廳裏,沒有開燈,飲酒休憩在沙發上的章郁雲,浴在窗邊一隅月光裏,聲音疏離冷漠到極致,“關我屁事。你窮也怪我?”
他喝醉了。
“章郁雲,對不起,我不該那麽想你。”
“只是好生生地肉裏,突然紮進個刺,我難受了。”
“我一點都不想去面對那個人。”
“她除了提醒我,在梁家多麽名不正言不順,毫無意義。”
這些年,梁京需要父母的千萬時機早已作廢了。
“我怕,怕你知道什麽不告訴我。”更怕他為了什麽,拿她去通人情。
梁京驚駭這樣黑暗裏朝人說話,她一臉清淚地在書房門口的邊沿上摸到了一排開關,按了再按,總算按對一個,啪地一聲,室內燈火通明。
一束光追到沙發上人的眉眼裏去,他緊促地阖眼,再睜開,裏面盛滿了倨傲與不快。
梁京站在光源底下,繼續自我剖解她的怕:
“怕我一門心思地喜歡你,而你比我清醒、比我知道要什麽。”
“事實也是如此。”
章郁雲靠在沙發後背上,聞言許久沒說話,再出聲的時候,冷峻的逐客口吻:
“梁京,門就在你後面。”
“你走吧。”
門确實在她後面,可影子在眼前。
她并不聽從他,
相反,一步步走近他。沙發邊上,她提着裙擺,跪偎在他眼前,由着自己的瞳孔裏去布眼前人的影子,告訴他,
“上回在這裏,章先生當着那麽多下屬的面,給我揩手時,我就中招了。”
“老天爺好像把前面二十年欠我的父兄情意全一下子彌補給我了。”
“章先生,如果你生氣,那麽從此刻起,我再也不提那些不是你也不是我的事了。
沒有似是而非的模子。”
“我是喜歡你的,就是認認真真喜歡才會犯糊塗,才會有生怕心、得失感……”
奶奶說,和你談感情無可厚非,就是怕将來我們分開了,章郁雲能成為梁京的一個形容詞,綴在她前面。
再無限靠近,都不屬于她。
梁京一邊說,一邊簌簌的淚。
“屬于誰?”瞳孔影的主人不禁問。
梁京讷讷地搖頭。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中他的意,
下一秒,沙發的人一把鉗住她的下巴,摘她耳上的珍珠耳夾,信手丢掉地毯裏去。扯她來眼前,他也俯身去。
吻高高地地落下來,
氣急敗壞、慘烈暴戾。
禮服是側開叉的,章郁雲從那開叉處,冷手去試圖剝離她。
“那我來告訴你,我屬于誰,或者誰屬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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