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雨旸時若(2)

上輩子?

人終究是一場歸無的前程。

但是,倘若有人信誓旦旦站在你面前和你談上輩子,乃至上上輩子,你要不要信?

章郁雲從無稽之談的蔑視走到了眼前這般處境,因為什麽?

僅僅因為想和她男歡女愛?

有,一定有這樣的因素。但絕不至于被她操控到。

餘下的就是真情實感的歡喜,到什麽地步呢?

也許只有上輩子愛過你才能诠釋得通。他說。

聽話的人,喜極而泣。

她往他胸膛裏鑽,他往她身體裏鑽。

……

卧室南窗邊的五鬥櫥上,水晶瓶皿裏養護着的白玫瑰在濃墨的夜裏悄然綻放,骨朵到花開,遙遙似春秋般漫長,也短促在醒豁眼之間。

激流勇退,章郁雲在緊要關頭驟然撤離,梁京全不經事,少女情懷地依附着他,溫柔缱绻地喊着“章先生”,

如同藤蘿,纏糾地眼前人章法大亂。

章郁雲終究狠心離開了她,梁京一直歇閘的意識在一片熱烈的汀濘裏得以複原。

“圓圓,你看我的床單……”有人成心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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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拿被蒙臉,整個人躲進黑暗裏去,直到聽到章郁雲的腳步離她遠一些,才冒頭出來,像短憩浮面出來的小魚,勉強換一口氧氣活命。

她又累又餓,沒自個待上個幾分鐘,就昏睡過去。

被章郁雲從被子裏刨出來時,滿頭大汗,她恹恹得很,起碼的羞恥心逼促着她:找她的衣服,

哦,在樓下。

但早就不能穿了,破了,壞了。

拜章郁雲所賜。

始作俑者眼下在她的鼻息間喊她的名字,圓圓。

梁京不聽,她繼續掖軟被來遮掩自己,未果,章郁雲先她一步給她抛開了,一并拽着她的腳踝,稍稍用力一扽,拖她到身前。

撈起來。

“幹嘛?”她兩只手本能地去環他的脖頸,微弱的呼吸裏能嗅到他沐浴後的香氣,薄荷味。

“洗一下。”

“我自己去。”梁京擰眉、抗議。

“哦,”某人從善如流,“那自己去呀。”說着放她下來,任由她軟綿綿地踩在一團衣物上,催她上前,去呀,他眼睜睜地看着呢。

這人!

被逼無奈,梁京揀起地板上章郁雲的那件襯衫,想勉強套一會。衣衫主人突然暴躁極了,一把給她薅光手裏的衣服,重新打橫抱起她,“別鬧,梁圓圓,我不想這麽快來第二回合。”

章郁雲抱她進套衛,洇她沒進水裏,梁京覺得浮浮沉沉的。

也看着他的一只手搭在浴缸邊沿上,漸漸沒進水裏來,來夠她的身體,梁京背過身去,逃離他,在最遠的邊緣線上。

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二人較勁了有幾分鐘。章郁雲讓她轉過來,梁京死活不回頭,某人抽出水裏的手,他總有辦法她,“那麽,我進來。”

說着,他要解身上的衣袍扣,梁京急了,“你讓我自己洗,可以嗎?”

“你洗啊!”

“你杵在這!”

章郁雲坐在邊上的置物凳上,高高視線看水中的她,影影綽綽,面對她的控訴,不置可否。

最後是外面行動電話響了,他才打算放過了她,右手再次探進來,沾連些水,潑到梁京臉上去,“好好洗,有事叫我。”

頭一樁緊急事就是,“我的衣服……”

“先穿睡袍。天亮了,我叫方秘書送過來。”

梁京對于章郁雲這種萬事倚仗秘書的性格很不滿意,“……你叫方秘書送過來像什麽話?”

這不是明擺着告訴他的下屬,發生了什麽?

衛生間有兩處鏡面,兩進出式,幹濕分離。章郁雲從幹處臺櫃的抽屜裏翻出一包煙,重新折回來,點燃、深吸、淺吐,藍色的煙霧滲透進水霧裏去,他這才答她的話:“瞧瞧我們姑娘的慌張勁。像什麽話?自然是人話。放心,方秘書這點工具人的意識沒有,我也不會用她十年。”

他寬她的心。也提醒她主家的覺悟。

“會影響你嗎?”

“嗯?”

“徐太太的存在。”口口聲聲趕章郁雲出去的梁京,好不容易憋到現在,她還是盯不過,盯不過他随時随地都可以這麽泰然處之的腔調。

她實在的焦慮。一來,她不想和前塵往事都算不上的人攀扯上交集;二來,她又不想單單因為她,章郁雲在生意競技場上失去起碼的公正與公允。

她成為不了他的焦點,卻也從不想作他的污點。

章郁雲這才告訴她,徐家宴會上,徐太太問及章先生的女友?

人總是看清前路,了然後路,才更為豁達些。他感謝梁京關鍵時候鬧了這出脾氣,才免于章郁雲囫囵掉進不知名的社交圈套裏去。

他回複徐太太的話很務實,臨來,二人起了點沖突,于是,他被放鴿子了。這才落了單赴會來,叫徐太太看笑話了。

那位徐太太聞言良久未出聲,大家都是聰慧人。曉得借力打力的痛處,也曉得公私不分的弊害,自然更曉得,起起落落的人生裏,從來不只有拿起與放下兩筆選擇。

而梁京問章郁雲的問題,他只有八個字回答她:

但行前路,無問東西。

要問他百分百的得與失,他都保不齊。

“連你奶奶一輩子這麽驕矜的通透人,也有看窄的時候。這大抵就是人心,圓圓,不是嘛?”

“我不允許你這麽說Elaine。”梁京全攬錯來,她說全是自己的逼仄心思。

章郁雲拱火,“圓圓,你信不信,你奶奶是怕臨了,她的圓圓要‘完璧歸趙’了!所以這才,關心則亂。”

梁京也有不願受教的時候,她不願聽,就整個人淹沒到水裏去。章郁雲眼見着她閉氣地全身心躲進水裏,烏墨色的長發亂浮在水面,半分鐘都不止,她愣是還能堅持着。

再等了幾秒,章郁雲喊她,水裏的人依舊沒動靜。

他終究被逼動身子,掐了手裏的煙,俯身雙手去撈她出來,梁京破功前嗆了口水,連番地咳嗽,臉也是潮紅的。

她重新挨到章郁雲,才老實告訴他,她不舒服。

“哪裏?”章郁雲即刻就臉色陰郁起來。

摸到她的身子是微微發燙的。額頭也是。

“有點低血糖,又好像有點低燒。”梁京再告訴他,籠沙公館這裏追尾蘭舟那次,她第一次見章郁雲,回去夜裏她也發燒了。

小時候那次,奶奶說在章家落水那次,她高燒不退,也是。

“也許都是因為你。”梁京濕漉漉的兩條手臂不管不顧地來環章郁雲,後者由着她鬧,夠着一塊幹毛巾三下五除二地替她擦幹身體,抱她回床上,聽她繼續絮叨說着“胡話”:

“老天爺好不公平,明明那麽早就遇到你了。可還是叫我等了足足二十年,章先生,你是屬于我的嘛?”

“是。”章郁雲無由鄭重答複她。

那日在光華寺,大雄寶殿佛祖前,沈閱川問梁京,他和章郁雲的差別是不是僅僅在于章信圓圓的前世記憶?

梁京正色答三哥:不。他和三哥一樣,不信。

信不信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他是不是那個人。

梁京再言:哪怕我也不記得他了,沒有前世那些線索了,我也相信,他還是那個人,這就夠了。

三哥,對不起,我純粹喜歡他那個人;

也謝謝你陪伴我漫長一個歲月。

對不起,我不能以同樣心情回複你。

再雜糅的邏輯回到眼前,抱歉徐太太的事,也替奶奶的多思量,給他賠不是。但請章先生不要怪她,“錯宗還在我。”

“還有嗎?”章郁雲調高了冷氣,拿暖被給梁京裹地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個頭,像對待襁褓嬰孩那樣輕聲細語,盤問她還有嗎,還有什麽不曾告訴他的話嗎?

軟被裏的人搖搖頭,想起什麽,補充道,“我想我也不會夢魇了,我明白了……”

叫她痛楚難當、喜悅難抑的從來不是那棟老房子,而是和這棟老房子有關聯,在不遠之處又叫她觸手難及的某個人身上。

十二歲那年,原該是遇上章先生就能化解的。偏奶奶帶她去了江北,這一錯開,足足等了十年。

章先生那年回國的。

“好了,別說了,歇會。”章郁雲拿額頭試她的溫度,很燙,這讓他很懊悔。

“你不信對不對?我知道。”梁京愈發地迷糊起來,不知道是燒得還是困得。

“改天說給我聽,現在閉上眼睛歇會。實在不行,我叫醫生來給你打退燒針了!”

姑娘一心記挂着她還沒穿衣服,“我想回崇德巷。”她要穿衣服。

說完,梁京挨着章郁雲,又一次昏睡過去了。

于是乎,外面晨曦未至。章郁雲招來了司機,他要即刻回崇德巷那裏。

司機關望亭接到電話呵欠連天地趕過來,公館門樓外,看着一身正裝的章總抱着那梁小姐坐進後座,二人喁喁細語,梁小姐還穿着章總的男士睡衣,全程恹恹不睜眼的精神。

一人俯首去,一人貼耳來。

無限風月遐想的一幕。

關望亭是個粗人,他心眼直,視線痕跡也就明顯。冒犯了別人也渾然未覺。

章郁雲閑散靠在後背上,拿手蓋蒙梁京的眼睛。也從內後視鏡裏堵司機的探究目光,冷冷發號施令,“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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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流感還沒好利索,先寫這麽多吧。

特殊時期,大家都要保重身體。

2020.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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