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時計渺渺(1)

還剩半截的煙被他抛進馬桶裏了,随嗚咽的聲音滾滾而去。

衛生間裏的氤氲還沒來得及散去,章郁雲左手托抱着梁京,騰開的右手去拂洗手臺面上的物件,一應全被他拂開了,掉進洗手池裏,滾到複古拼花地磚上去。

其中有瓶梁京今天才從家裏帶來的護發精油,玻璃瓶碰地開花,精油的香氣恹恹地釋放出來,女人沒有不心疼化妝品養護品的,她旋即擰眉怪兇手,“啊,我的東西。”

章郁雲沒聽會她的話,而是抖開一塊長浴巾鋪在掃空的臺面上,再放梁京坐上去,

不作聲,但兩只手捉住她的兩只腳腕玩。

梁京不是不明白他想做什麽,編排着話找托詞,“我才洗完的澡。”不想鬧了,好累。

“少年兒家怎麽可以這麽懶。”

“拜托,章先生。再勤快的人,也沒一天洗幾發澡的。”

冷凝系統還在運作,先前梁京調成了抽濕排風,眼下,章郁雲去改成了暖風。再折回到她身邊的時候,他對地上那瓶遭他毒手的精油歉仄的口吻,“平常聞你頭發裏的香氣沒覺得這麽香,成千上百倍地這麽聞,好上頭!”

“你得賠!”梁京才不和他模糊概念。

“賠。”某人不打緊的口吻,“我把我自己賠給你。還有,上頭的不是這玩意的香,是你啊,圓圓。”

“你少來!”話很趕人,神色卻失魂落魄。

章郁雲笑,笑着在她邊上的水龍頭下洗手,繼而濕漉漉的手都沒揩就來扶她的臉。他五官在她視線之上,略帶壓迫力地逼近着她,右手食指無意識地在梁京臉上亂畫,“淮安兒子百日宴上,我同你奶奶打招呼那裏。梁二小姐好矜貴的架子,我說了那些長的話,都沒容得她擡眼看看我。”章郁雲說,那時候她也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勾.引人。

梁京才想問他什麽,話口被他堵住了,“嗚……”,拿計較一般力道的吻。

章郁雲不用她問,由她換氣的空檔告訴她,“因為我知道你是圓圓啦,小時候差點因我丢命的圓圓。”

梁京頃刻間被他慫恿出了些不管不顧,她定定地看着他,也聽他來問,明明很輕佻浮躁的話,在他口中卻再正經不過的顏色,“圓圓,再來一次,好嘛?”他撫她半幹的長發,也嗅裏面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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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郁雲總有這種本事。明明不言不語就能掠過的事,他總要叫她口頭來回應他,而偏偏這份磨開的顏面更能叫人抵達最原始的歡愉。

無論驕矜的梁京願不願意坦誠這一點。

她緊閉着嘴巴,不願同他做生意般地拿喬,

終究,世故的章先生總有辦法對付她。

他松離了她的吻,手和視線一路往下去,濕冷的手指從她腳腕處往上,往裏。

梁京對此有警覺,但濕濡的熱意彙進她的意識及感官裏時,她還是束手就擒般地停滞了一秒,頭本能地往後仰,碰到了鏡面上的點觸開關,頃刻灑落出來的光源駭了她一跳,身子跟着本能地縮,腿也是。

她抗拒這樣,抗拒章郁雲傾倒性乃至崩壞性地取悅她,

上一次也是。盡管她有再直觀不過的覆滅感,不受她理智管束的、掙脫她所有知書達禮範疇規訓的羞恥與歡愉博弈。

梁京覺得三頭六臂的自己恐怕也不夠阻止他。她想捂住自己的聲音,也想求他停下來,于是,一只手去碰章郁雲的臉,後者擡眸那一瞬,梁京咬着唇,恨不得躲進鏡子後面去。

她連話語都失去了,目光求他不要了。

章先生如同一個置氣的少年,伏在她腳邊,問她也吻她,“要嘛?”

暖風裹攜着地上濃郁的香氣,蕩漾開,與室內的旖. 旎一同膠着着,難化着。

梁京還是好實心眼,“不要在這裏……”

“這裏更隔音點。蘭舟那小子如今鬼主意大上天,而圓圓的聲音,我又管不住。”

梁京才要怨怼他的口不擇言,

有人已經橫沖直撞地進.入了。

只這一下,梁京生生被他撞破了魂。如章先生所言,他确實管不住她的聲音,想再拿吻堵她的動靜時,梁京不肯。

章郁雲笑着扳正她的臉,“嘗嘗自己。”

“你變……”态。梁京咬着字,也咬着他。

但終究浪潮翻覆過來,席卷地自己絲毫不剩。

她在鏡面光源這頭看章郁雲,好失真,與平日裏的谙熟世故的那一面全然相悖。此刻予取予求的他,帶着薄薄的戾氣與偏執,不知是試圖摧毀梁京,還是屬意梁京摧毀他。

總之那份沉溺,叫她過分歡喜也過分惶惶。

終究前者淩駕了意志。她雙手來攀附他,想親他,也想他好好吻自己,

偏某人一時狎.昵起來,不肯如她心願,拿手臂格開她的親近。

“章先生……”,姑娘凄婉地聲音喊他。

“喊我什麽?”

“章先生!”

“再有呢?”說時,他一并要離她去。

誰料比嬌氣,到底姑娘家勝算了些。梁京感受到他的用意,不管不顧地雙手環到他脖頸上去,去到他身上。

逼得章郁雲一秒破功,

“別鬧,摔着!”托抱着她,吻在她頭發的香氣裏。

……

“喊一聲有那麽難嘛?”

“不難。但你還不是!”驕矜上天。

拿捏得章先生好生受挫。

他拿力道欺侮她,也試圖叫她提前領會,“總之,我要是,且必須是!”

笑語揉進一室春.光裏,微塵般地不值一提。

……

十月最後一天,工作日。秦晉突然聯系梁京,他們先前互換過微信,但梁京沒有秦先生的手機號碼,對方來電的時候,她一時聽不出他的聲音。

秦晉略微有些不快,“秦晉。”自報家門。

“哦……,抱歉。”

“說正事。”

梁京答應接的那個通譯私活,可能得提前,客戶日方代表要提前回國。

周六的談判改今天晚上了,梁京幾天前就拿到議價及工程圖紙細節,她有提前做功課的,問題應該不大。

她也安撫秦先生,“您放心,我奶奶和家姐都是學日語的,我也是有等級證書的。”

梁小姐很少說這樣的大話。秦晉那頭聽了不無贊揚地笑,但問題是,“你今天确定可以?”

“嗯,四點半下班,我開車過去,不是在花都酒店嘛,路程還好,我保證提前到一刻鐘。”

“可是今天章郁雲生日哎?”

“哎?”有人比他加重反問情緒。

他沒告訴我。梁京下意識地要分辯這一點,她誠實地跟秦晉說,早上出門前,“他都沒說……”

秦先生:“哦。可能一把年紀了,不高興慶祝罷。”

梁京這頭無端沉默了。

秦晉替她拿主意:“不行就拉倒吧,我叫我朋友另想辦法,或者我從公司抓個翻譯支援他一下。”

這種細節技術談判,約的翻譯都是要提前備專業數據支持的。

梁京想而複想,“我答應秦先生的事。就是口頭合同,我不想貿然違約。他那頭我自己跟他說。”

“好。”秦晉也沒多為難或者反複的意思。

挂了電話就把今晚接洽的名單及地址明細發給了梁京。

而梁京這頭直到她到點下班,去趕赴這個私活的路上,才接到了章郁雲的回電。對方懶洋洋的口吻,梁京問他在哪裏?

“在忙我的正業,不像有些人,正業馬馬虎虎,又搞起副業了,哼。”最後一個哼字,哼得怨氣沖天。

“你生日為什麽不講哦?”

“有心人自然知道。再說,我老人家了,不值當過生日了。”他那頭聽到有別人的笑。

“對不起,我答應人家的事,貿貿然給人家開天窗,很不好……”梁京一邊開車一邊鄭重抱歉。

“這個私活能掙多少錢?”

“啊?”

“啊你個頭。總之,你掙多少都得給我,算我的生日禮物。”

“那我去了幹嘛,反正是個打水漂啊。”梁京嘴上假意埋怨。

“你掙錢給你男人花了啊。”

章郁雲那頭有人嚎啕的聲音:尼瑪,章郁雲你能要點臉嘛,啊!

最後,章先生先挂電話的。他交代梁京,結束後酒店那裏等,他派車子過去接她。

梁京多少有點愧疚,自然沒問他有什麽安排,“我自己有開車的。”

“車子放那裏,司機去接,就這樣。”三個斷句,三個交代。

秦先生的朋友姓傅,對方公司的規模和許還業這邊差不多。可能不如許這裏維.穩,因為沒有金主爸爸加持。

梁京不知道秦晉怎麽跟傅先生介紹她的,總之對方開口就稱呼她梁小姐,又不輕不重地揶揄她,章先生好舍得女朋友吃苦哦,這個天,叫你跑一趟,倒是我們為難人了。

天涼了好幾度。梁京依舊衣衫單薄,她一身一粒金色扣黑色小西服、杏色雪紡襯衫、黑色修身長褲,先前在公司裏她是穿了件白色背心毛衣的。

為了職業莊重,她來前脫在了車裏。長發也細致地低束成馬尾。

氣質娴靜文弱,但談吐得體。傅先生那頭暗自度量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豔羨誰。章先生在他們這行內是出了名的有腔調的三世子,他的女友再出挑優秀也不稀奇,人家有這個資本;但這位梁小姐又沉靜超脫極了,看人的目光純善又招人。

半應酬半交際的技術談判進行地還算順利。尤其翻譯屬于業內人士,溝通起來更融會貫通。梁京屬于傅先生公司編制的外援,但客戶那頭不管這些,應酬桌上,無非就是甲乙兩方,以及男女兩方。

一群男人霍霍在一起,多少品質參差。盡管秦晉那頭千叮咛萬囑咐,不是什麽大頭兵,你可千萬別錯了主意,拿人家女生供客戶調侃消遣。

傅先生當時就回老同學了,“那這麽不能摔打的千金,你放出來幹嘛?”

“少廢話,幹活拿錢,銀貨兩訖、兩不耽誤就行了,懂?”秦晉在他們朋友圈裏是出了名的君子,鮮少有什麽值得他動氣的人或事。

“你的人哦?”

“總之,是你我都消遣不起的人。”秦晉那頭這才和傅說了實話。

又要是天上星又要作及地花。這是章先生愛護這位梁小姐的心意。

客戶要今天在場唯一的女同僚一起喝一杯。傅先生正為難呢,梁京丢開手裏的百樂簽字筆和錄音筆,表示她并非傅先生營內的人。但秉着支援合作的來意,她願意替傅先生敬諸君一杯。

僅此一杯。

說着,她起身捏起手邊的高腳杯,飲盡了一杯酒。随即落盞歸位。餐巾拭嘴角的時候,順帶着薄薄吐出了一口來,這個伎倆還是章郁雲教她的。但可惜他喝白酒多,她喝的是紅酒,吐多了難看也露餡。

為首的日方代表鼓掌稱贊,說很少見到不忸怩但又足夠驕傲的女通譯了。

對方也誇贊她,日語講得足夠道地。

去日本留學幾年?

梁京搖搖頭,是家中祖母去過。祖母日文講得很好,早期也幫出版社翻譯材料書籍。

寒暄來往了幾句,傅先生等着梁京翻譯呢。後者莞爾,沒正經話,您不必知道了。

酒過三巡。趁着服務員置換空盤、給客人拿淨手毛巾的時候,傅先生邀客戶代表到裏廂雪茄房坐會兒,非談判技術層面了,又是男士抽煙環境。

傅就沒要梁京跟進去,

得空的她說去洗手間補個妝。

隔壁包間似乎在慶生,亂哄哄,動靜鬧得很大。偶爾有小朋友拿着彩球跑出來追鬧,梁京一一躲過他們,徑直往洗手間去。

她酒量淺,今晚局面也極力在維持平和。

生意人情兩不誤。

胃裏微微翻湧着,腳步加急,沖進洗手間,推開一間未上鎖的隔間就沖着馬桶吐,

可惜俯身幹嘔了幾遭,沒吐得出來。

肩上的包掉地上也沒來得及撿。

身後篤篤地一串高跟鞋腳步聲,

站定在她門口的動靜,“還好嗎?”

梁京狼狽地扯了點紙巾擦眼淚、嘴,回頭應陌生人的關懷,“還好,謝謝。”

不經意擡眸那一霎,看清來人:

關寫意一身得體端莊的黑色長裙,人落拓地站相,很侉。

一只手裏指間夾着煙,一只手提着梁京的包。

後者本能地審美觀,告訴她,這人的長裙本該昭示着衣品很好,但是卻很違和地系着一條不倫不類的絲巾。

花色很浮,很豔。

總之,關寫意整個人看上去極為地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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