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懸崖

“你在這裏幹什麽?”黃書桐質問嘉莺。

嘉莺笑着揉了揉被砸的地方:“和你一樣啊。”黃書桐道:“那你為什麽和我父親在一起?”嘉莺笑道:“我并沒和他在一起。”黃書桐額上浸出汗,聲音也不平靜:“你別以為你長了張巧嘴,就真是只會唱歌的莺了,你左右不過是只金絲雀。你和杜若生的事情我不願意管,但你若敢侵犯我的家庭,我絕不會軟弱。”

嘉莺想,她果真是個好女孩,剛烈不失迂回婉轉,句句切中要害。

不過,她既和杜若生切斷了聯系,也無意侵犯她的家庭。

對于她和黃修文的關系,她心裏清楚得很。

他們不過是互利互惠罷了。她滿足他的好奇心,他給她背後的地位和人脈資源。

“黃小姐,請你放心,你的家庭不僅你會守護,我相信你父親也會守護的。”嘉莺話畢自行離去了。

——

近幾日學生運動鬧得很勤,國民政府為了防止學生們聚在一處,特讓各學校放假休息。

嘉榮散了學,心裏慌亂得很。

她不敢将放假的事告訴家裏,嘉莺那似乎有必要說一聲,但心裏不知為何究竟不情願。

既然有了時間,倒不如計劃着做些什麽。

她将私攢的錢整整齊齊地疊在桌子上,算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

買件新衣服?現在的衣服上打了幾個補丁了。但還能穿。還是買些筆和紙吧,不定什麽時分就開學了,嶄新的鋁制鉛筆盒裏,鉛筆都削得快握不住。

可是,阿姐幫了她這麽多,她不論如何也該回報些。

于是她最終打定主意,幫阿姐挑一個小的裝飾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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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首飾她買不起,卡子別針倒是有能力。禮輕情意重,就算阿姐帶不出去,能送出去也算自己有心。

西街牌坊下,一層是一排店面鋪子,有的被青磚牆隔開,有的則直接用木板隔開;一溜都伸出去一塊板子,放上各家經營的雜貨。一眼望去,見賣衣料、飾品的就夾在賣香料的和筆墨紙硯的中間。這家店将整條街很好地分成兩段,一段是香薰、一段是古玩字畫。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有個賣黑芝麻糖棒的打嘉榮面前過,吆喝着:“賣黑芝麻糖棒咯!”

吆喝得低低高高的,聽起來很不走心。

嘉榮走上前問價格。她從小愛吃這一口,可惜每每總是過年祭過竈臺之後,她才能和二姐弟弟分着吃兩口。

待小販走得近了,嘉榮恍然看到他身後現出個人來——剛才她的視線剛好被他擋了去——孟介秋。

孟剛從一家字畫點裏走出來,大包小包地提着宣紙和筆墨。

小販向前一走,他便也看到了嘉榮。

嘉榮慌忙低着頭,躲在小販身後,整個身子蜷在他的影子裏。

她等了一會,手上麻利地結了賬,緊緊攥着包裹黑芝麻糖的黃板紙。

小販很快走了,嘉榮卻又開始遺憾。多不容易才見到一次面啊,怎麽能因為害怕就躲開了呢?

“又見面了。”孟介秋放下一個手裏提的東西,松了松舊磚紅色的領帶。

嘉榮不妨他的問好,只得埋着頭,咕咕哝哝地打了聲招呼:“孟先生好。”

孟介秋從口袋中掏出手絹,擦了擦滿頭的汗,不無調笑地說:“你的記性很好嘛,還記得我是孟先生。”

嘉榮因而渾身都變得僵硬,吭吭哧哧不知道說什麽好,只盼着他趕快走。

孟介秋往常就是個大大咧咧、愛講笑話、也愛交朋友的人,最愛和人聊天。他之前在英國留學的時候,經常逗得房東老太太笑得前仰後合的。

他跟誰都能聊得來,因為他從不對人存有偏見。

“你在哪裏上學?”他将東西重新提起來,熱心地問她。

無論新社會,亦或是老朝廷,普天之下的人民,無不将讀書作為置于百業之前,無不将讀書人視為四行之首。

嘉榮自讀了書,總是自信許多,每談及這個話題,嘉榮也都願意回答。

“在西教堂學校,全封閉的。”

“哎呀,這樣巧呢!我過幾天就要去西教堂學校教幾日英文了!”

嘉榮興奮得漲紅了臉:“你要去給我們做英語教師!”她拍着手:“對啊,你既然能和外國人交朋友,英語肯定很好!”

她按捺不住的激動,決心今天回去就開始好好學習英文,争取和外國人說的一樣好,常常拿第一名,讓他可以經常讀到她的名字。

她原先也期盼着開學,現在便更加期盼起來。

“只是不知道什麽時間開學。這次連教導主任都沒法給出一個确切的日期。”

孟介秋搖頭大笑:“人家都害怕開學,只有你盼着開學,看來你真的是一個認真的學生。到時候我準給你多補課。”

嘉榮忙道:“多謝孟先生。”覺得不對,又道:“多謝孟老師。”

“你也來這裏買學校用的東西?”孟介秋問。

嘉榮笑答:“不是。”

見她并不想明說,孟也不再追問,只向嘉榮做了簡單的告別。

嘉榮走進店鋪,東西都整整齊齊地分門歸類起來。

各色各種布料挂在分層的木制欄杆上,下面分格的木盒中,則分門別類地擺放着戒指、胸針和耳墜等。

嘉榮和她姐姐一樣,喜歡珍珠,不喜鑽石。她一眼就挑中一個珍珠戒指。圓潤發光的珍珠,鑲在一個雕花的金托上,光豔美好。

嘉榮忙問老板價錢。她雖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決定将以往全部攢下的錢都拿來買這個禮物,那價格依然讓她瞠目結舌。恐怕她再攢個一整年也是不夠的。

嘉榮拿在手裏看了又看,最終萬分失落地放下來,向老板道:“我沒有那麽多錢,你這裏是否有便宜一點的?”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嘉榮,多年以來待人接物的經驗,他自然知道嘉榮的承受範圍。

他拿出櫃臺上的銅盒子,搖了搖,裏面亂七八糟各種飾物叮鈴直響。

嘉榮的臉又紅起來。

阿姐再怎麽說都是明星,她怎麽好給她買這樣的東西?無奈荷包太癟,嘉榮只得伸出手,接過銅盒子,在一堆飾物中輕輕撥散着。

飾物因經常在盒子裏晃蕩,早被磨出了原色,嘉榮越挑越心虛,總也挑不出好的。心裏着慌,幾乎絕望地拿出一條項鏈和一對耳釘,全是珍珠——假的。到底沒那顆戒指好看。

結了賬,嘉榮從店裏走出來,仍舊戀戀不舍。

她想,等她賺了錢,一定給阿姐買下來,好讓她開心。

——

霞飛坊的房子,嘉榮還是第一次來。

她一是無暇過來,一是怕給阿姐添麻煩。

從電車上下來,嘉榮找了好一會才找到嘉莺的确切住址,天已經黑下來。

她上樓敲了敲門,沒人應,門縫裏也沒一絲光。嘉榮知道嘉莺這是還沒到家。

她下了樓,在不遠處的一個賣馄饨的流動攤販那坐下來。

等了許久,一輛轎車駛過來。嘉榮看到嘉莺從後車座上走下來,她正要上前去和阿姐問好,車上又下來一個男人,硬朗挺拔,側影将路燈剪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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