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震蕩

嘉莺的腳落在地上,身子還在汽車裏。

黃修文向她的脖子裏挂了一串珍珠項鏈。

嘉莺摸了摸圓潤的珠子,也看不到樣子,只覺得白得發燙。

她不想要他的東西。

她想的交易,本就不是什麽財貨交易,而是給她一個安穩的後盾,讓她在娛樂圈也好、宴席中也罷,起碼有個地位。

嘉莺道:“我不要你的東西。”她向來把能說的話都說出來。黃修文推她出車門,不理她。

她轉身要上樓,黃修文卻也從車上下來。

“既然要演,就把戲做足。”他握着她的臉,端詳着項鏈與她是否相配。“果然好看。”

嘉莺推開他:“這裏的人大多認識你我,我不想生是非。對你也沒有好處。”

黃修文道:“也對,你只是需要我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向誰遞句話。”他眉頭緊皺,不滿于現狀。他竟然淪落至此,事事要以她的準則為準則,事事須配合她。

以他的能力,不是沒有更妖冶美麗、更能讨他歡心的人,偏他只對眼前的人起了好奇心。

嘉莺觀察到他的表情變化,決定不激怒他。

她撥弄裏一下擋在眉上的劉海,笑道:“好看嗎?”

大約因為演員的緣故,她與別人轉變表情時總是不同。尤其從生氣和嚴肅轉到笑容時,總多了一層嬌俏。黃修文道:“好看。”

嘉莺向後退了一步,歪着頭笑:“那我可得走了,要你讓你看膩了就不好了。”

黃修文點頭,目送她進了門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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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莺正在開門,忽聽見有人叫:“阿姐。”

她仿佛一層隐秘的傷疤被人毫不留情地揭開。她慌忙道:“你來了多久了?”

嘉榮捏着手指頭:“有一會了。”

完了,都被小妹看到了。嘉莺覺得天旋地轉地,身形一晃。

盡管她設了底線,她也确信自己可以守護住這些底線,但屆時脫離他談何容易?真是遙遙無期,誰都料不到結局。她現在越陷越深,她着實無法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她又能如何?飄搖混世之中,她不過一葉扁舟,能做的她都做了,可世道殘酷,背靠大樹好乘涼,為何她就能不為自己找棵大樹?

而最艱辛的,當屬這些話她一句都不能對嘉榮說。

她是長姊,父母指望不上,家裏的一切都全要靠了她。她不能苦,更不能存氣。

嘉莺道:“進來吧。還一次沒來看過呢。”

嘉榮小心翼翼地上樓來,進了房間,眼睛也不四處看。

嘉莺問:“怎麽想到今天來了呢?”

嘉榮道:“我存了些錢,給阿姐買了禮物。”嘉榮略顯扭捏地将耳墜子和項鏈拿了出來,道:“不值什麽錢,只怕帶不出去。”嘉榮瞥到嘉莺脖子上的珍珠項鏈,聲音更小了。

那色澤,比她在衣料店裏看得還要好上很多。她的這個,根本就拿不出手。

嘉莺倒了茶過來,接過首飾,雖不是什麽稀罕玩意,但她覺得比她收到過的任何禮物都珍貴。她掩了掩泛紅的眼睛,道:“明天有課程嗎?今天晚了,不如就住下來。”

嘉榮默然了一會,道:“學裏放假了。”

嘉莺悻悻然地将茶杯接過來,又遞給她一杯牛奶。

看來她原本是不準備告訴她的。但嘉榮太不會說謊,要不就不說,要不就實話實說,所以才說出了實情。

床墊很軟。嘉榮睡在靠客廳的一側,嘉莺睡在靠窗一側。

這是嘉莺的床上第一次睡了別人。她們有種別樣的生疏在內,背對着背,誰也沒開口打破這片沉默。

嘉榮突然問:“阿姐,我不該問的,可是我不想你以後難過。你可還記得隔街的老姨太太?我看她晚景蒼涼。”嘉榮滿是擔心和關心。

半晌沒有回聲。

嘉榮當是阿姐已經睡着了,便也阖上眼。

嘉莺卻突然開了口:“嘉榮,謝謝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幸變得蒼涼,只希望你別離開我。”

嘉榮道:“不會的。”可是她更想聽到阿姐的否認。

她真的無法接受阿姐向家裏寄的錢都是從男人那裏套來的。當時報紙上有許多污蔑阿姐的報道,她都堅信是假的,如今看來都是真的嗎?

嘉榮咬着枕頭,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她還以為阿姐真是依靠自己翻了身。原來翻身這樣難!

鼻子一會就囔囔起來。這眼淚,既是為阿姐,也是為世道,更是為她自己。

誰都睡不着。

轟隆隆的聲音震天響過,窗簾、桌子還有被子震得晃蕩起來。整棟樓似乎都在擻動。

珍珠項鏈從化妝臺上抖落下來,在地板上只彈跳了幾下,就斷裂開,珠子一顆一顆地在地板上繼續跳動,分散的,讓人失神。

嘉莺忙拽着嘉榮坐起來,随便拉了兩條披肩,就奔出房門。

樓道裏有不少人都在向外跑。

到了樓下空曠地方,嘉莺拉住一個人問:“先生,煩請告知,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了?”

那先生看起來像教授一類的人物,反正讓人覺得他很有學識。他回道:“你瞧見天上的亮光了嗎?那是飛機,正搞防空演戲呢。”

嘉莺不很懂,但她聽說戰争不定打到哪裏,慌忙又問:“該不會是打過來了吧。”

先生還穿着中山裝。他拍了拍肩上的塵土,漠不關心道:“哪兒能?若真的打過來了,就不是這聲音了,但只怕也不久了,誰知道呢。”

飛機長長地尾音逐漸由尖銳變為蕭瑟的柔和,在天空上盤旋了幾圈之後飛走了。

周圍的人們都在議論紛紛,即使聽不見人們的聲音,也能從中聽出恐慌來。

先生擡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手表:淩晨一點。他嘆氣:“真不是時候。”随即轉身,信步回樓裏去了。

雖說過了清明,春天溫差大。嘉莺給嘉榮拉了拉披肩,道:“當心別着涼。”看過了一會,再沒什麽異樣,人也差不多往回散,嘉莺便拉着嘉榮也回家去了。

倒是嘉榮看着空氣裏,散着的不知是煙還是霧氣,心事重重。

若是打了仗,學校是不是就永遠不會開學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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